彭余聽了沈溪的一番話,不由一陣擔心。在他看來,沈溪就算不殺掉張氏兄弟,也會暗中讓二人脫層皮,自己要承擔的風險實在太大。
“大人,您說不是殺人放火,卻不知要作何?”彭余關切地問道。
沈溪道:“我不僅不會暗中動手腳,給你和你的朋友制造麻煩,還會善待他們,讓他們可以在被囚禁中過好日子,好酒好菜款待不說,還會讓兄弟倆隨心所欲行事。”
“啊?”
彭余以為自己聽錯了,沈溪非但不去報復和整治張氏兄弟,居然讓他們過好日子?
別人不清楚沈溪跟張家兄弟的過節,彭余可是知道很多內幕,尤其涉及惠娘之事,他可是門清。
沈溪笑了笑:“要讓一個人毀滅,未必需要直接了當,也可以采用非常規的手段,讓他們在失去自由時獲得便利,對他們也算時候一種優待吧,至于這么做的后果,呵呵……小魚兒,你不會拒絕我吧?”
彭余心情一松,笑著說道:“就算大人讓小人去殺人放火,小人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何況還不是。具體作何只管吩咐,小人必定竭盡所能,保證讓您滿意!”
彭余看起來身份低微,實際卻擁有極大的交際能力,再加上有沈溪作后盾,他在朝中行事非常方便。
彭余能做的事,很多沈溪都做不了,只能全權委托下去,效果好得出奇不說,還能掩人耳目。
彭余全力運作,張鶴齡和張延齡在被看押的情況下,日子突然過得舒心起來,非但每餐都有大魚大肉,府上內眷尤其是妻妾可以隨時去探望,不必再過那種清心寡欲的生活,更有人給張延齡提供便利,他隨時可以從牢里出來,到市井間尋花問柳。
總歸只要銀子使到位,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本來惶惶不可終日的張延齡,突然覺得自己又成了人上人。
雖然家產被抄沒,但始終有張太后作為靠山,這次他在牢里,宮里面不時派人來安慰,更有人送來兩百兩銀子供花銷。
張延齡推測:“定是姐姐出手相助,她怕事情泄露,所以安排人接濟……除了姐姐外,誰會對我這么好?”
沒有疑心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縱這一切,張延齡行事越發肆無忌憚,甚至有時候外出,干脆不回刑部大牢過夜。
張太后得到消息回饋后,居然十分欣慰,對此沒有任何懷疑……只要兩個弟弟沒事她就放心了。
張太后的評價很簡單:“這定是陛下法外開恩……哼,量刑部之人也不敢對張家如何。”
張太后沒什么能力,卻是有名的護短,只要涉及到她的娘家人,從來不問情由,這也是弘治皇帝慣出來的毛病,不過朱祐樘死后,她兒子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兩個弟弟幾起幾落,這次又入獄,好在性命無憂。
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事情很快便傳到朝廷高官耳中,尤其是剛剛被調到刑部任職的全云旭,得知張延齡居然私自出刑部大牢,這讓他吃驚不小。
全云旭感覺事情重大,趕緊去見沈溪,把情況說明,全云旭臉上帶著一抹凄哀之色:“刑部大牢要地,還是死牢,居然可以任由案犯自由出入,且在牢里花天酒地,招朋喚友,有許多不相干的人隨意進出……大明王法不存啊。”
沈溪放下手中書卷,問道:“這下宗獻知道我為何不著急處理這樁案子了吧?”
全云旭道:“難道沈尚書您就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生,不聞不問嗎?張家再猖狂,也不能如此行事,這簡直是蔑視朝廷綱常和法紀。”
沈溪道:“陛下雖然把人下到死牢,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會對自己的舅舅痛下殺手,清楚這不過是威懾不法皇親的一種手段,過了風頭他們便會回到自家府宅,甚至拿回失去的爵位……這就是大明的綱常和法紀。”
全云旭聽出沈溪話語中的無奈,低下頭道:“那這件事該如何處置是好?上奏陛下?”
沈溪微微搖頭:“如此還不足以威懾其不法行徑……既然他們行事如此肆無忌憚,那不妨將其罪行公之于眾,看民間反應如何。”
全云旭很意外:“如此是否會引起百姓議論,對陛下和朝廷的威嚴造成損害?”
沈溪問道:“那你是要維持法度,還是要維持朝廷威嚴?”
這問題讓全云旭不好回答,簡單思索后,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吾為刑部侍郎,當以維護大明法度為先,在下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跟他們周旋到底。在下這就將消息泄露出去,同時上奏陛下……”
沈溪站起來,走到書架前,好像無心跟全云旭繼續談話,嘴里道:“你是刑部侍郎,刑部的事你不需請示我,自己做主便可。若出了什么問題,我自會想法保全。”
如此說,沈溪一副要擺脫干系的架勢。
全云旭起身行禮,義無反顧離開沈溪的書房,往沈府大門而去。
沈溪望著全云旭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無奈:“這分明是在利用全宗獻的正義感和責任心,這么做也不知是否正確,不過始終我們都是走在正義的道路上,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罷了。”
全云旭請示沈溪后,甚至沒問刑部尚書張子麟的意思,便單獨上奏此事。
梁儲見到奏疏后非常驚愕,這涉及檢舉揭發權貴,而本來此事并不歸刑部管,或者即便在刑部發生,也該由都察院來負責,或者是讓言官上奏。
梁儲沒有去拜訪沈溪,而是先見了掌管監督大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陸完。
陸完顯然不想在這件事上隨便摻和意見,聽完情況介紹后故作驚訝地問道:“還有此等事?被陛下打入死牢之人,居然可以自由進出牢房?”
梁儲解釋道:“這件事太過詭異,之前已派人去刑部問過,這幾天沒發現有人從里面出來,但卻不時有人進去探望,而且案犯的待遇顯然跟規矩不同,這一切應該是出自宮里邊的安排。”
“哦。”
陸完釋然道,“若是宮中貴人派人做的這些事,倒也解釋得通。”
在陸完看來,只要牽扯到皇宮內苑,監察院就不能隨便摻和進去,甚至還勸說梁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梁儲道:“此等事發生,應該求證后再說,不能單獨以刑部一面之詞上奏。”
陸完問道:“叔厚覺得是有人故意造謠?還是說內閣準備將奏疏打回去?”
梁儲愣住了,他來見陸完的目的,是想讓都察院出面來調查和調停,甚至調停的意愿更強烈,但現在陸完明擺著不想理會。
陸完再道:“此等事,不妨問問刑部尚書如何處置,再或者請陛下派人調查,我等臣子牽扯進去,只會招惹麻煩,不管不問最是妥當。”
梁儲最后沒辦法,也沒去跟沈溪商議,便簡單擬定“詳加調查”的票擬,讓人將全云旭的奏疏送往宣府。
宣府這邊,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看到內閣轉來的加急奏疏內容后,嚇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上奏者的名字,又覺得是合情合理,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全云旭的確太過鋒芒畢露了。
“無論張家人做了什么,到底打斷骨頭連著筋,我不能在這種事上落井下石。”
蕭敬自然想替張家人隱瞞,但突然想到之前因為隱瞞大理寺上奏之事,被朱厚照遷怒,蕭敬感覺自己肩頭的壓力很重。
“又是他,又涉及相同的人情事,怎么他到哪兒,哪兒就會出亂子?”
蕭敬心里有些悲哀,“難道這全宗獻是我的克星不成?這種人一根腸子通到底,難當大用,但為何陛下和沈尚書對他卻很欣賞?他現在已為刑部侍郎,下一步別連刑部主官的位置都要落到他頭上,那才真叫出亂子呢。”
“這讞獄之事,從來沒有非黑即白,難道他不懂這世間有灰色地帶的說法?”
蕭敬又本著老好人的心態,把奏本給壓下來了,在這種事上他有自己的堅持。
在他看來,自己的職位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于他可以主動提出辭呈,對于權位他沒有多少戀棧,不過若是朱家跟張家之間出現難以調和的矛盾,他覺得自己會成為罪人,難以到地府跟先皇交差。
這次蕭敬有了防備,生怕再被人捅破消息,所以特意盯著小擰子的一舉一動。
剛開始朱厚照確實不知有這么回事,但沒過多久事情便彈壓不住了,因為上奏這事的人愈發增多,連六科和監察院的御史言官都紛紛參劾張氏兄弟,尤其是參劾張延齡,狀告其在刑部大牢中的種種不法行為。
蕭敬很清楚,一旦言官開始上報,說明情況已經變得相當嚴重,在朱厚照問罪之前,他主動跟朱厚照奏報此事。
朱厚照聽到后神色淡然,好像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樣,冷冷一笑,道:“朕那兩個舅舅,從來都不學無術,沒什么才能,十足的小人。先皇時能得隆寵,在朕這里卻行不通……朕決定讓張永好好查查,追究到底!”
朱厚照固然生氣,卻不太想直接收拾張氏兄弟,本來他只打算給兩個舅舅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老實做人。
但現在情況明顯不同,張氏兄弟的“胡來”超出他的底線,現在只是想把事情搞明白,再定如何處置,所以讓東廠查明情況。
現實擺在那兒,張氏兄弟尤其是張延齡行事不懂收斂,如此一來張永查案非常簡單,不怎么費力便調查得一清二楚,隨后向朱厚照秘報,說張延齡把刑部大牢當成自家的后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拿著不明來歷的銀子,到處尋花問柳,跟人說自己是國舅,就算被關押也只是暫時。
“氣死朕了!他這是嫌自己的命長嗎?”
朱厚照聽這消息后,暴跳如雷。
因為張永是以密折的方式把調查結果傳到朱厚照跟前,使得蕭敬對于張永呈報的內容不是很清楚,蕭敬只能惡狠狠地打量小擰子,因為轉呈密折之人正是小擰子。
不過蕭敬無法從小擰子的神色中察覺太多端倪。
蕭敬道:“陛下息怒。”
朱厚照怒道:“因為他們是朕的親舅舅,平時就算胡鬧些,還一度危及大明江山社稷,但到底未有謀逆弒君之舉,所以暫且放過他們,但現在看來,朕的容忍只是讓他們蹬鼻子上臉!這案子不能就此晾著不理,必須嚴查……”
蕭敬聽了這話,心中多少放心了些,因為之前朱厚照也是這個態度,好像皇帝除了生氣和說要嚴查外,做不了別的事。
不想朱厚照隨后補充了一句:“只要情況查明,必要時可以判死刑!”
“陛下,請三思而后行,他們畢竟是國舅,是太后的親弟弟啊……”蕭敬進言。
朱厚照怒道:“朕把他們當國舅,他們有把朕當皇帝嗎?這兩個不開眼的東西,簡直不可理喻……傳旨,著沈尚書徹查此事……由沈尚書全權負責,以前的證據可以繼續用,十天之內朕要有結果!”
蕭敬傻眼了,朱厚照突然要嚴懲張氏兄弟,還讓沈溪主理,如此一來張氏兄弟的罪名怎么都跑不了。
“陛下英明。”
就在蕭敬發愣沒有領命時,小擰子突然在旁恭敬行禮。
宣府的消息傳來,正德皇帝給沈溪定下了十天期限,要把張氏兄弟的罪行全都查明并審定。
這讓京城內的達官顯貴突然緊張起來,看似朱厚照只是在針對張氏外戚,但更好像是敲山震虎,警告京城內的每一個曾經有過不法行徑的勛臣。
沈溪從張永這邊得到圣旨后,馬上派人去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打招呼,這次要三司會審,以刑部作為主審。
到下午,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來見沈溪,同時見到張永。三人將案子細節大概說了一下,沈溪一如既往把案子交給全云旭來辦,同時也將之前就得到張氏兄弟為非作歹的證據悉數交給全云旭。
等送走全云旭后,張永有些疑惑地問道:“沈大人將此案交給全宗獻處置,不怕他嫉惡如仇,把什么事都往外捅?”
沈溪道:“那以張公公之意,不想讓人往外揭發案子細節,避重就輕?”
“咱家絕無此意。”
張永緊忙解釋,“不過就怕這案子越鬧越大,之前不過是魏國公,現在又是兩位曾經的侯爺,接下來輪到誰可就不好說了。”
沈溪搖頭道:“這是陛下的吩咐,本官無從選擇,既然陛下覺得此案應該大白于天下,并且要嚴格定罪法辦,就要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本官在這個問題上不過是依照皇命辦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