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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厚照于徐州城安心享樂時,沈溪正在舉行跟倭寇交戰的動員會。
新城初具規模,沈溪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在剿滅倭寇上,士兵們沉悶日久,訓練日益荒馳,若不抓緊時間打一仗的話,那他來江南就真的是來當城主,而忘記本職工作其實是領兵平定海疆。
沈溪把第一場戰事的發起時間,定在朱厚照抵達新城前。
以他預估,應該是九月底十月初,當然他不能直接告訴在場將領,十月前朱厚照很難抵達新城,他只是大概表明一個月后剿滅倭寇的戰事就會發起,在此之前將士必須為接下來的戰斗做準備。
會上將領們群情激奮,士氣高昂,對于即將發生的戰事充滿期待。
不過唐寅卻有一定疑慮,作為軍師,他在軍中有充足的發言權,而此番得到沈溪特別許可前來參加會議的蘇通和鄭謙卻沒資格,但兩個競爭對手在身前,唐寅大受刺激,盡可能表現自己對戰局的理解。
“陛下抵達前,全軍將士士氣正值巔峰,此時開戰最好不過。不過如今新城船廠造出的大船只有兩艘,一個月后第三艘或許才剛下水……新船跟火炮沒法完全契合,若直接發起登陸戰情況還好,但若在海面跟倭寇交戰,倭寇船只數量遠比我們多,海戰我們會處于劣勢。”
唐寅的話并未得到太多認同,胡嵩躍嚷嚷道:“怕什么怕?到時候就算是下水游泳,也得把他們的船給鑿沉咯。”
“對,對!”
胡嵩躍的話得到一片附和聲。
雖然胡嵩躍雄心勃勃,但明顯這番話只是打嘴炮,因為他自己水性就不佳,且胡嵩躍所說鑿船戰術從來就不會運用在海戰中,海上風浪太大,人很難控制自己的身體,只有大江大河上的水戰才會用到水鬼鑿船戰術,以賊寇使用居多,官軍很少如此做。
唐寅沒好氣地道:“胡將軍,先不說你是否能成功潛到倭寇的船下面,單說落水后你能游多遠?大海始終不是江河湖泊能夠比擬,若士兵在海上落水,就算水性再好,也堅持不了多久,而賊寇船只的確比我們數量多多了,這還不算佛郎機人擁有的大海船。”
張侖道:“全軍如果只有兩條大海船,要跟倭寇開戰的話的確只適合打登島戰,若是海上交鋒,我們會處于劣勢,哪怕我們的船只比倭寇的大,但他們總數量遠超我們……若是跟佛郎機人的戰艦交戰,我們勝算就更低了。”
唐寅和張侖私下曾商議,達成過共識,因此此時說話口風出奇一致。
唐寅望著沈溪:“所以在下建議這場戰事的開啟時間放到年底,那時天寒地凍,賊寇出海的可能比較小,龜縮于海島上,我們與之交戰很容易打成登島戰……那時我們裝備的大海船數量更多,即便海上遭遇,勝算也會增加不少。”
唐寅的話,讓在場將領著急起來,他們迫不及待想獲得軍功,而沈溪提出開戰,他們覺得這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但唐寅說的也有道理,他們無法反駁,只能把期待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等他蓋棺定論。
沈溪道:“縱然現在我們擁有的大型船只數量不及倭寇,但我們裝備的火炮和官兵擁有的火器,卻比倭寇強很多。”
“大家別忘了,如今龍江船廠也造出兩艘戰艦,因為我們實際上擁有的大海船是四艘,加上眾多中小型船只,實力未必遜色于倭寇,在海上遭遇或許有一定折損,但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我們。”
“其實,本官更擔心的是登陸后面臨的情況……你們要知道那是倭寇經營多年的島嶼,陷阱和機關少不了,有很大可能讓弟兄們失去性命。”
宋書顯得有幾分不解:“大人擔心登上海島后出問題?大可不必!咱們人多勢眾,上去后穩扎穩打,一步一個腳印往島中央推進,這樣總該行了吧?”
隨著沈溪分析說這場仗可打,本來會場有些消沉的士氣又重新振作起來。
沈溪解釋道:“太過謹慎的話,倭寇趁機乘船逃走怎么辦?此戰未必說要大獲全勝,但必須奠定一個基調,那就是盡可能殺傷倭寇,因此登島后需要速戰速決,防止賊寇出逃或者組織反擊……”
“你們說步步為營,是在只有少數敵人的情況下,現在海上眾多島上都有倭寇,我們登島他們撤退,我們不可能所有海島上都駐兵,一旦離島他們就會卷土重來,太過謹慎的話要打到幾時?”
宋書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回答。
劉序道:“大人,您只管下令,我們幾時出兵,讓弟兄們做好準備便可。”
沈溪點了點頭:“二十天準備,再用十天打一仗。未來二十天時間里,要把軍中水性好的,適合接舷戰和登陸戰的弟兄挑選出來,我會率領他們出征。至于那些不適應的官兵,就留在城里負責軍需補給,最終出征人馬數量定為三千人,誰有資格隨我出擊,誰又留守,不是由你們中任何一人決定,也不是本官決定,而是以官兵的表現決定!”
沈溪給出具體計劃,要在九月底展開戰事。
而沈溪選拔士兵的方法,在這些將領聽來非常有趣,居然是一次全軍考核,只有表現優異才有資格上戰場。
聽起來殘酷,卻是最公平的方式,每個人的比試項目都一樣,誰能通過考核,誰就可以上戰場,獲得建功立業的機會。
動員會結束,將領們把這意思傳達全軍,頓時官兵們的士氣漲到最高點。
本來將士們已無多大戰意,現在突然獲悉這種選拔制度,等于是在軍中進行一次優勝劣汰,誰出類拔萃就有機會獲取軍功,那些本來覺得很難有出頭機會的人,終于看到了希望。
到了晚上,唐寅到官衙將他視察軍中各處的見聞跟沈溪通報。
“沈尚書,正如您預想的那般,現在軍中將士都對接下來的戰事充滿期待,個個都想在這次選拔中脫穎而出,不過到底都是北方兵,就算他們加緊時間苦練,怕是水性和操持舟楫方面也不如南方招募的士兵,僅僅暈船這一項便會淘汰大部分人。”
唐寅向沈溪說明困難。
唐寅發現如果自己每次只是在沈溪面前說好事而不說弊端,沒法得到沈溪認同。反而他發現并剖析問題,沈溪更為欣賞。
沈溪微笑著道:“雖然說是打海戰,但也有陸戰的成分,所有項目均設置一個選拔標準,并給出具體分數,總分超過某個分數線便能達標,如此做有何不可?這些選拔項目沒有一條戰場上用不上,反而以前那些操持刀槍劍戟的本事,我看不在眼里,若真正發展到跟倭寇肉搏那一步,勝負已難掌控……我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唐寅問道:“沈尚書覺得,我們此戰有十足的把握?”
沈溪微微搖頭:“戰場交鋒,誰都不會有十成把握,不過是勝算多一些罷了……三千人其實不多,從兩萬人中間選拔,如果不設置一個很高的錄取標準,很難壓縮到如此數字,無論這些人以前多么驍勇善戰,但現在我需要的他們在海上如履平地,上了海島后可以分清方向,并且能在陌生環境中打一場相對艱苦的戰事。”
唐寅想了想,默默點頭。
沈溪再道:“這次戰事,可能有不少死傷,其實誰被挑選上,未必是好事,我估摸此戰折損的人馬數量肯定比以前多得多,留在城里駐守反倒不會有危險。”
唐寅苦笑道:“沈尚書,現在大明軍人都想追隨您打仗,絕對不會貪生怕死,榮譽對他們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唐寅回歸到軍師的位置,好像找回了自己。
有關這次軍中選拔,沈溪最終以唐寅作為主考官,配給他的副手是鄭謙。
沈溪有意把唐寅引為大敵之人安排到其身邊做事,在鰱魚效應刺激下,唐寅會全力以赴督辦此事,距離選拔之期還有十天,城里士兵已經加緊訓練。
不管是否能上戰場立功,這次選拔考試等于是對將士綜合能力的一次考核,誰成績不好,就意味著離軍功遠去,沒人愿意墊底,哪怕最后沒通過選拔,也不能吊車尾,定要在某些方面拿到優異的成績。
如此忙碌兩天后,沈溪才見到惠娘。
等沈溪要出征之事跟惠娘一說,惠娘沒好氣地道:“這么大的事情,早在城里傳開了,妾身怎會不知?”
沈溪微笑著說道:“九月底我就要出征,可能十多天不能回來。”
惠娘臉色陰沉,并不想沈溪踏上戰場,除了不想獨守空閨外,她更不想再一次當寡婦,她現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沈溪身上,若沈溪出什么事,她將無處容身,只有陪葬一途。
李衿突然沒來由說了一句:“姐姐說想跟你一起出征。”
沈溪道:“這像什么話,打仗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這次出海會很危險,我不想讓你們冒險。”
惠娘沒有爭論,李衿坐在旁邊默不作聲,有些事在這院里屬于禁忌,沈溪過來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因要領軍出征,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沈溪笑了笑:“我還沒吃晚飯……這邊沒準備嗎?”
惠娘側頭看了看:“不是早就讓東喜去做了嗎?衿兒,你去看看。”
李衿明白惠娘要跟沈溪單獨敘話,起身往門口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沈溪和惠娘,惠娘也無意馬上切入正題,先閑話起家常來:“這幾天妾身正跟城里的人牙子談,看看有沒有資質好的丫頭,買回來既可以伺候,又可以培養她們做生意……不然這院子太過冷清,老爺不在總覺得寂寥。”
沈溪點頭:“想買就買,丫頭到你這里,總歸是她們的福分。”
這時代人口買賣合理合法,不過并非買斷終身,而是簽賣身契,一簽就是多少年。
不過跟著惠娘的丫鬟,除了那些沒成年的,都有不錯的歸宿,尤其是沈家那些丫鬟,現在都得到想要的生活。
惠娘再道:“老爺身邊該多幾個人伺候,不過妾身知道老爺分身無暇,再者老爺眼界太高,不過妾身還是希望能在江南選幾個鐘靈毓秀的丫頭,平時端茶遞水房里伺候,讓老爺能滿意。”
沈溪皺眉:“怎么突然說這些?”
“想起來就說了。”
惠娘道,“不然女人在深閨中能做點什么?老爺讓管理的賬目,早就做好了,其實城里的開銷多少,各自都有本賬,妾身沒法細查,是多是少無法確定,只能估計個大概。至于以前的虧空,現在基本補上了,哪怕朝廷一百萬兩銀子不劃撥來,暫時也夠了,后續產出足以把城池繼續建設下去,還能造出更多的大船。”
因為惠凝說話語氣很古怪,沈溪覺得有種交待“后事”的意思,當即皺眉問道:“你想跟我一起上戰場?”
惠娘搖頭:“別聽衿兒瞎說,妾身的意思是說若是老爺有意的話,妾身會追隨左右,但這次老爺出去的時候不長,可能只有幾天時間,妾身去了只會破壞老爺的大事,不如留在城里等候。不過妾身還聽說,老爺想讓京城的家眷,早些搬到新城來?”
沈溪在這件事上沒有隱瞞,點頭道:“我的確這么想的。”
惠娘再道:“老爺這么做,是想跟家人團聚,妾身不覺得如何,只是老爺……以后不打算回京城了嗎?”
當問到這問題時,惠娘非常嚴肅,望向沈溪的目光帶有極大的質問,當沈溪跟惠娘對視時,發現自己沒法擋住惠娘那灼熱的目光,幾度想避開。
沈溪神色平和:“怎么突然問出這種問題來了?難道這里能作為長久居所?”
惠娘道:“妾身現在不知老爺要做什么,不過以妾身想來,老爺一直有歸隱的想法,大隱隱于市,或許老爺就是想在這里安家落戶,把這里當作以后生活的地方,對嗎?”
沈溪搖頭:“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就算我想離開朝堂,陛下會允許?朝廷那么多事,很多離開我沒人能辦成。”
惠娘跟著搖頭:“老爺以前是文臣,沒法選擇,所以不能隨便離開朝堂,但現在老爺是國公,是世襲的勛貴,無論將來是否在朝廷掛職,都是朝廷棟梁,就算陛下要啟用,也未必需要將老爺捆在具體職司上……老爺有資格跟陛下說,此戰后歸隱幾年,以后有大事重出朝堂。”
此時惠娘很認真,她在跟沈溪求證,但沈溪卻沒法面對她的這些問題。
雖然這一切不過是惠娘揣測,但因惠娘是跟他相處最多的女人,而他也近乎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惠娘面前,所以很多事瞞不過。
對于歸隱,沈溪老早便有如此想法,因為他覺得自己實在太累了。
沈溪道:“若有機會的話,我確實想休息幾年,但問題是退下來容易,再想回去就難了。”
“以老爺的性格,不會舍不得。”
惠娘淡淡一笑,“老爺的胸襟無人可比,妾身沒見過有人可以跟老爺的胸懷相比。所以……老爺若是決定放下,那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重新拿起來。”
沈溪苦笑道:“惠娘,為何每件事你都說得這么認真?你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蟲一樣……”
惠娘微微閉上眼,搖頭道:“跟老爺相處的時間久了,見過太多事,互相間的了解還不夠嗎?老爺不也總是拿妾身的軟肋來挾制,讓妾身不得不留在您身邊,當一個三從四德的女人?”
這話讓沈溪有些難堪,他嘴角抽搐一下,卻沒找到理由反駁。
惠娘再道:“在妾身看來,或許這一戰,可能是老爺計劃中為朝廷最后一次領兵,此戰過后老爺可能就要歸隱……但妾身又覺得老爺不單純只是歸隱那么簡單……但具體是什么,妾身不清楚。”
“惠娘何出此言?”
沈溪驚訝地問道。
惠娘仔細思索后,若有所思:“若是老爺想歸隱田園,或者留在這座新城,不會連續徹夜不眠不休思考,對于老爺來說,眼前的一切并非放不下,除非有讓老爺更割舍不了的東西,讓老爺猶豫。”
當惠娘說完這番話后,沈溪非常震撼,因為他長久以來的想法,好像只有眼前這個女人讀懂了。
無數的夜晚,夜深人靜后沈溪默默發呆,所想其實就是這件事。
“連權力和名位我都能放下,還有什么割舍不了呢?”沈溪笑了笑,總歸還是否認了惠娘的說法。
惠娘搖頭:“若是妾身能看懂,就不會來問老爺了。妾身只是想提醒老爺,若老爺真決定了,妾身會跟著老爺的步子走,不會有絲毫猶豫。老爺都放得下,妾身有何放不下的?”
沈溪道:“那泓兒,你真能放下?”
一個簡單的問題就讓惠娘回答不了。
惠娘沉默了,她在想兒子,而后眼角流出淚水,道:“若真為他好,哪怕一輩子都不見,妾身也能放下。”
“但我放不下。”
沈溪道,“這次我會讓泓兒一起來,我想讓他重新認你這個母親,我還想給你恢復原本的身份,迎娶你進沈家門。”
“老爺……您這又是何苦?這不是讓所有人都痛苦嗎?”惠娘斷然搖頭,根本無法接受如此安排。
沈溪道:“我說過,會給你名分,不是誆騙你,我答應你的事絕對會辦到,我也會給你最穩妥的方式,不會讓所有人痛苦,你還是你,一家人不會離散。以前的事也可以完全煙消云散。”
惠娘此時已完全顧不得再去想有關沈溪有何放不下的事情,也無暇去想沈溪未來到底要做什么。
她現在心里只有沈家人,還有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