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冷,長寧今晚又被一股寒流襲擊。
戰爭的硝煙因為夜晚的降臨慢慢的散去,萬里冰原上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西明城,周氏別墅,滿頭白發的周永星佝僂著背劇烈的咳嗽,他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憔悴的臉上流露出的是極度的痛苦之色。
過了很久,他沙啞著嗓子道:“阿原,你既然來了,為什么不進門呢?”
別墅的門緩緩的開啟,外面冷颼颼的冷空氣灌了進來,跟著冷風吹進來的還有陳原。
陳原看上去很狼狽,衣衫襤褸,渾身浴血,面容憔悴。
周永星驚訝的盯著陳原,道:“你……你就這樣來殺我么?”
陳原苦笑嘆一口氣,道:“老師,其實我是無處可去,終究只能來您這里!”
“在長寧人心中,我是背叛長寧,背叛少帥的叛徒。就算我此時倒戈崔飛,以崔飛的性格終究也會殺了我,崔飛是那種但凡做事都要做絕的人!諾大的星球,似乎已經沒有我陳原的立錐之地了。”
周永星跟著輕輕嘆息一聲,道:“世人都是以一種錯位的方式看待宇宙中的人和事。在長寧的眼中,永寧是外族,聯邦是自己家。可事實真是如此么?我們三寧星系是聯邦最早征服的三個星球,那個時候我們和聯邦沒有一丁點的關系。
在聯邦大人物的眼中,當年長寧老帥的時代,長寧還算是一處地方。崔帥一命嗚呼了,長寧又能算是什么東西呢?
長寧是聯邦的難民營,西三角頻繁征戰無數難民因為有永寧的緩沖,影響不到首都三個星球。
長寧是聯邦的垃圾場,西三角一多半的貿易是從永寧進入聯邦,往來于首都星圈和西三角的各種物資都是通過永寧來過濾,去蕪存菁,最終才成為首都星圈富人們享受的寶貝。
而長寧的人,不夸張的說,就是聯邦圈養的一群牲口,聯邦社會對長寧人幾乎是零接納,除了極少數精英有機會拿到首都星圈的綠卡,大部分長寧人一輩子也甭想離開長寧星球。
長寧被剝奪了夢想的權利,你最看中的那個小兄弟羅安,你在嘲笑他不自量力想進入第一軍事學院的時候,你是否反思過,如果小羅安不是出生在長寧,而是出生在首都星圈,你還會這般毫無保留的冷嘲熱諷么?”
“你再看看長寧的部隊,除了幾臺老掉牙的C系列機甲和幾門激光炮,還有什么值得稱道的武器么?你再看看長寧的修身界……”
周永星用力的咳嗽了兩聲,情緒更是激動,他厲聲道:“當一個民族思想被禁錮了,前進的路和方向被堵死了,所有人從生到死都只能按照一個固定的程式運轉,這樣的民族不是一群牲口又是什么?”
“所以,我就算老了,快要死了,我還是選擇了這樣一條注定了要被錯位的長寧人們唾罵的路,因為就算是做狗,我也想做一條有希望的狗!”
陳原低頭,沉默不語。
過了好久,他突然道:“老師,你這么說我大抵有些明白了,你早就對崔飛的舉動不滿,而之所以一直隱忍,委曲求全,只是你心中還存有希望。當湯望山死了之后,你徹底的失去了希望,所以,你選擇了投靠永寧。
可是老師,您是組織的人,老板能容忍您的背叛么?”
周永星倏然昂起頭,頗為驕傲的道:“組織不是老板的組織,只要我沒有違背組織的信仰,就不算背叛組織。我們組織就是因為信仰而存在的,只要我們有信仰,組織就永遠在我們身邊,老板也永遠在我們身邊。”
陳原低頭沉默了很久,他再一次抬起頭,眼睛灼灼的盯著周永星,道:
“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問您,聯邦如此多人都等著湯望山,究竟湯望山手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你們如此癡迷執著?”
周永星愣了一下,良久,他長長嘆一口氣,道:“湯望山手上的什么東西,都值得我們癡迷執著。我二十歲的時候,那我的修為已經到了業余四段的水平。
那一年我第一次代表長寧參加在永寧星舉辦的三星修身大賽。那一次大賽,對我來說希望很渺茫,因為當時的高手實在太多了。
我萬萬沒想到,就在這一次大賽上,我碰到了湯先生,湯先生將我三十六體式中的九個體式提出了異議。這九個異議,讓我對體式的領悟茅塞頓開,竟然在永寧就一舉突破了業余五段的修為。
在這一屆三星修身大賽上我一戰成名,從此才有了我長寧周永星周太歲的名頭。”
陳原有些吃驚的看著周永星,這段軼聞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按照周永星這么說起來,他能夠成為長寧修身的一面旗幟,竟然是因為曾經得到了湯教授的指點?
湯望山文弱書生一個,根本就不懂修身,他又怎么能給周永星指點體式修煉?
現在永寧修身界最完整、最厲害的體式便是周氏五禽三十六式,而這三十六式竟然有九個體式都是湯望山創造的?
陳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周永星這么說又不由得他不相信。
“您現在怎么打算?”陳原低聲道。
周永星淡淡一笑,道:“我應該問你,你有什么打算?”
陳原雙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道:“讓我投靠永寧人我自問難做到,讓我繼續留在長寧,我也很難留得了了?進退兩難,無處可去,所以我終究可能得離開聯邦……”
周永星輕輕頷首,道:“阿原,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我師徒一場我不會計較你這一次的出格。只是有一件事老師要求你……老師想見一見羅安這孩子。”
陳原微微一愣,臉上露出古怪之色,道:“老師,我和小羅關系的確不錯,可是此時我也難見到他,只怕……”
周永星淡淡一笑,道:“那好辦!明天只要傳消息出去,說你背叛西明城,背叛我,被我活著抓到了西明城,我覺得羅安就一定會來。你說呢?”
“您……您要干什么?”陳原盯著周永星臉色變得非常的難看。
周永星慢悠悠的道:“阿原,當年我受他老師指點,在修身上方有所成。一晃過了好幾十年了,現在我又遇到了瓶頸,我自然希望羅安能夠給我帶來一點靈感。”
陳原慢慢后退,退到窗口,突然,他探身而起,道:“老師,這件事恕我難從命,我今日叨擾您多時,先走一步了!”
陳原一躍用盡全力,顯然他是存了逃跑的心思。
只是他的動作快,又哪里快得過周永星?
陳原身子剛剛落在外面院子的冰面上,周永星已經悄然的站在了他的前方:“哎,世上只有瓜念籽,從來不見籽念瓜。你是我親自培養的弟子,在你的身上我付出了畢生的心血。
可最后,你卻連老師一點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推三阻四,想想真是讓我感到灰心。”
陳原的一只肩膀被周永星的手搭住,這是周氏最擅長的“迅雷手”,陳原用這個套路不知對付過多少對手,可是在老師面前,他還是顯得太稚嫩了。
長寧修身界的泰斗,周永星的身手絕非浪得虛名。
被周永星制住,陳原已經動彈不得,周永星此時卻沒有絲毫的得意,反倒皺了皺眉頭,一雙如鷹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外面漆黑的冰原。
冰原之上,一片漆黑,鬼影俱無,周永星的神色卻是愈發的嚴肅。
過了很久,他冷冷的道:“閣下既然來了,為什么鬼鬼祟祟,不敢露面?”
黑暗中,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你要見我其實無需這般費周折,就算你不制住陳哥,我也一定會來看看他的……”
羅安單薄的身子從冰冷的黑暗之中慢慢的踱步走過來,走進了院子里,和往常一樣,他還是那般脆弱,看上去弱不禁風。
可是陳原和他對視,卻是一臉的慚愧,他一直覺得自己對羅安是絕對的關心,無私的關心。
現在他卻發現,羅安對他其實要比他對對方好很多,因為羅安此時出現在西明城,唯一的可能就是沖著陳原來的,現在的西明城,永寧第三軍已經被打垮了,已經沒有任何的戰略意義。
羅安根本就沒有必要將自己置身于這樣的危險之中,他這樣做,真的就只為了陳原這個曾經關照過他的老大哥。
“你……你怎么來的?”
陳原抿了抿嘴唇道,習慣性的笑容并沒有浮現在他的胖臉上。
羅安卻是咧嘴一笑,道:“嘿嘿,長寧地下世界對我沒有秘密,我專程從地下掩體趕過來看看你是死是活,看到你這個摸樣,讓我想到‘有些人活著,像是死了’這句名言,我看你現在這模樣很契合這一句名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