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鸞梅,因為是在自己的閨房里,衣裳輕薄,極是害羞。
好在寧江知道她還在病中,也沒有太過欺負她,就這般輕輕的摟著,低聲說了許多甜言蜜語。
到了傍晚的時候,喝了藥湯的鸞梅,再一次睡去,寧江為她蓋好毯子后,方才離去。
回到染水河邊的宅院后,他與秦無顏說了幾句,然后,秦無顏就匆匆而去。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甘玉書隨著秦無顏,搖扇而來:“聽說賢弟得了寶物,想要請我一觀,不知到底是什么寶物?”
寧江笑道:“的確是一件寶物……一件非同尋常的寶物。”
甘玉書踏入屋中,卷著袖子:“那就趕緊拿出來讓我看看。”
寧江取出一本簿子:“玉書兄請看!”
甘玉書笑道:“這紙頁,看起來也就是普普通通,紋路粗糙,既不光滑,亦不平整……”
寧江沒好氣的道:“我要你看的是里面的內容,不是它的品質。”
甘玉書道:“難道是你的新詞?”笑著將簿子翻開,一句句看去,過了好一會,面色漸漸的變得凝重:“寧兄……這是什么?”
寧江道:“你難道看不出么?”
甘玉書苦笑道:“就因為看得出,所以更想知道,這種東西,如何會在你的手中?”
寧江道:“我知道甘兄去年,曾隨著大軍前往西南平叛,既然如此,你可曾聽說過毒公子?”
甘玉書沉吟道:“略有耳聞,他是西嶺一帶有名的江湖人物,聽聞其心狠手辣,且極其擅長用毒,在西嶺、嶺南一帶為非作歹。”
寧江道:“但是那毒公子,已經不能算是江湖中人,他投靠了西嶺的鹋哥,而京城中有人,曾試圖將這樣子的一份情報,傳遞給毒公子。”他也不隱瞞,將真正的毒公子已經死在羅結陵,他帶著秦川五義追查毒公子留下的一條線索,追查到了僵尸門,發現這份各地帥臣的背景資料和駐扎兵力的事說出。
甘玉書越聽越是動容,不只是因為,這樣一份重要情報,竟然會被人泄露,同時也是因為,看著不過是文弱書生的寧江,竟然會牽扯進這樣的事件之中?
對于江湖之事,甘玉書也有相當的了解,他沉聲道:“僵尸門?前些日子,那個被正氣盟一口氣滅掉的僵尸門?”
寧江道:“正是!實不相瞞,在暗中組織起正氣盟的,正是小弟,而僵尸門的背后,則是全清派,與全清派勾結的,很可能是北方的拜火教,京城里,已經潛藏著許多拜火教的人。”他將自己所知道的事,一個個的分析過去。
甘玉書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正氣盟的幕后人物,竟然是你?”緊接著又苦笑道:“這么重要的事,你為什么肯告訴我?你就不怕我也跟全清派勾結,甚至有可能也是拜火教的信徒?”
寧江自然無法告訴他,自己之所以相信對方,是因為在他重生前的上一世中,甘玉書可以說是湟河以北,唯一對蠻族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力量的英杰,雖然最后還是螳臂當車,以慘敗收場,但在因為儒道崩潰而落入深淵,君臣上下只知推卸責任、對外族的入侵徹底束手無策的大環境中,擁有這種覺悟與勇氣的甘玉書,已經是難能可貴。
對于寧江來說,甘玉書是“經過考驗的人”,雖然因為寧江的重生,蝴蝶的翅膀已經煽起,但一個人的信念和性情,并不會輕而易舉的被改變。
當然,他不能把這個真正的原因說出,只是看著甘玉書,說道:“上次在魯仲郡王府,聽了甘兄一席話,我相信甘兄才是真正的忠義愛國之輩。另外,在京城,我可以相信的人原本就不多,但是反過來講,我也不相信拜火教真的能夠滲透到整個京城的朝野上下,選擇相信甘兄,的確是有風險的,我手無縛雞之力,如果甘兄真的與拜火教又或是全清派有關,說不定今晚就有人來取下小弟的人頭,那小弟也只能怪自己信錯了人。”
說是這般說的,如果今晚真的有人來送死,大約明天一早甘玉書的家人就可以到處去找他的人頭。而寧江自己,最多也就只是拍拍屁股,離開京城。
輕而易舉的相信別人,固然不妥,然而若是什么人都不去信任的話,同樣也沒有辦法成就大事。
竟然從寧江這里,得知這樣的隱秘,甘玉書驚訝過后,負著手踱了幾步。過了一會,他停了下來,扭頭看了寧江一眼:“你想讓我做什么?”
寧江暗自點頭,在知道這些事情后,甘玉書固然震驚,然而很快的,就基于已經發生的事情進行考量。他直接道:“這份名單,是我們所懷疑的,跟拜火教有牽連的人,甘兄先看看。”
他將另一份名單交給甘玉書,甘玉書越看越是心驚:“眉嫵臺的春箋麗、紫金光祿大夫鄭安的兒媳程雅絲、吏部侍郎右選司徒宏的女兒司徒蕾、大理寺丞方明達的養女方訪晴……這些全都是拜火教的女教徒?”
寧江道:“不只是女教徒,確切的說,她們就是拜火教安插在京城里的棋子,是拜火教的內部人員。”
甘玉書道:“春箋麗也就算了,其他人……這如何可能?”
寧江自然知道他此刻的驚訝,只因為,這些家世良好的姑娘,不管怎么想都不應該與拜火教有所牽連,就像是秦抱樸秦老當年也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成為最忠貞的拜火教徒一樣。他道:“我知道此事難以讓人相信,但是,拜火教有它自己吸收信徒的一套獨特手法,只是這套手法,我也還沒有弄明白。”
甘玉書看了看那份情報,再看了看這份名單:“就算這些人真的全都是拜火教徒,仍然無法弄清這份情報的真正來由,這一整份情報,不是她們這些人能夠弄得到手的。”
寧江道:“這就是我想要找甘兄商量的,甘兄認為,什么樣的人,才有可能搞得到這樣的情報?雖然我也懷疑過兵部的一些人,但是思來想去,總覺得還是有不對勁的地方。”
甘玉書搖頭道:“不是兵部,大周王朝崇文抑武,防內勝于防外,兵部分權嚴重,不客氣的說,就算是兵部尚書,也不可能弄到這樣完整的一份名單。除非把整個兵部的高層都收買掉……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想拜火教還沒有這樣的能量。如此想來……”
他看向寧江:“我猜,寧兄的分析,漏掉了一個關鍵的地方。”他緩緩說出了三個字。
寧江略一沉吟,緊接著長嘆一聲:“甘兄說的是,我的確是把那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地方給漏掉了。”緊接著,目中射出寒光:“也就是說,那處所在,必有一人,是拜火教真正的高層人員,甚至有可能這些少女,全都是聽從他的命令行事?”
啟圣坊中,長公主府。
由海外上供、宮廷賜下的白檀點燃的香氣,均勻的在華美的閨房中繚繞。
兩名為長公主守夜的侍女,進入房中,探看了一下長公主,見長公主氣息平穩,額頭雖然還有一些發熱,但是睡得安穩,于是便退了下去。
窗戶是開著的,只是用輕紗擋住了外頭的蚊蟲,白檀的香氣原本就有驅蚊的效用,也就沒有放下羅帳。夜里的涼氣,隔著輕紗,悄悄的透進了一些。
在最上好的紫檀木造出的床榻上,那美麗的女子,忽的翻來覆去,體內的血夜,仿佛在莫名的沸騰,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燙。
她的整個嬌軀,都在散著紅光,然而這種紅光,普通人并無法看到,它就像是滲入了虛空中那誰也無法覺察到的位面。如果,此刻有人在這里,最多也就是能夠看到,她的肌膚要比其它時候,都更紅嫩一些。
床上那美麗的女子,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不斷的往上飄,周圍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這是一種玄之又玄,難以言喻的感覺,她感覺自己像是困在一個精美的玩具里,自己不過是個雖然美麗但卻虛假的布偶,此時此刻,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帶著她往上飛,飛出了名為世界的玩具。
轟然間,她發現自己,身處在熊熊的火焰之中,驚恐,畏懼,低下頭去,她看到了自己的腳下,那生她養她的世界,正在以神秘的方式走向死亡,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能夠看到它的“死亡”,但是她看到了,然后無由的感到害怕。
她覺察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注視著自己,抬起頭來,她看到了一只艷紅的、美麗的大鳥,它是如此的巨大,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這只美麗的巨鳥,仿佛占據了一整個的宇宙,而自己,猶如宇宙中最渺小的塵埃。
這只美麗的、高傲的,神秘而又高貴的巨鳥,往她看了一眼。這一瞬間,她下意識的生出膜拜它的念頭。然后,就是火……無窮無盡的火,神圣的,造就了世界并也最終將摧毀世界的圣火,在她的周圍熊熊的燃燒著,她的身、她的心,仿佛都經過了一次最神秘、最難忘的洗滌。
然后,靈與欲不斷的下沉……下沉……
床上的美麗女子,先是猶如陷入夢魘,恐懼,害怕,緊接著,慢慢的進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與此同時,那神秘的焰光,在肉眼無法看到的虛空中,上沖云霄。
同一時間,京城之中,許多女子,在黑暗中爬起,或是來到窗前,或是走出院子。她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啟圣坊所在的位置,她們的視線,在同一個點上聚焦。在普通人眼中,那個方向什么也沒有,在她們的眼中,那仿佛要席卷事件的焰光,猶如燃燒了半個天空……那是她們新生的同伴!
與此同時,某個幽暗的角落里,一個美艷的女子,與一個仿佛整個面容都處在黑暗之中、讓人根本無法看清的老者,同樣往焰光沖騰的方向看去。那老者體內并沒有圣凰血,自也無法看到那道上沖斗府般的焰光。他低聲道:“怎么樣?”
那美艷的女子動容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換圣血時,生出這般驚人的圣光,即便是上代善女神,也沒有辦法做到。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女人,很可能是女尊尋找許久但卻從來不曾真正找到、甚至是只在傳說中的……擁有天人體質的人!”
“天人體質?”天洪祭司亦是震驚。
雖然在拜火教的歷史上,善與惡兩位女神,總是會定期的降臨在這個世上,但是,凡人的體魄,并不能夠完美的承受并且發揮出圣凰所賜予的力量,這就導致了,拜火教歷代的每一位神女,壽命都不是太長,在成為了“女神”之后,往往就只有十來年的壽命,而且圣凰所賜予的力量,也不能夠完美的發揮出來。
也正因此,尋找傳說中,擁有天人體質的女子,也成了拜火教歷代的追求,雖然所謂的“天人體質”,到現在也還沒有真正的遇到過。
卻想不到,就在這京城之中,他們竟然遇到了一位,擁有真正的天人體質的璞玉?!
兩位祭司對望一眼……這件事一定要盡快稟報女尊。擁有天人體質的候補處女,這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的事,不管用盡什么樣的手段,也要讓她成為拜火教的一份子。
那普通人無法看到的,如同蘑菇云一般的焰光,在天空中如同傘蓋一般鋪開,驚艷,玫麗,猶如神話傳說中,燧人從天上盜下來的第一道天火。
染水岸邊,一個少年便在這時,走出了宅院,雙手負在身后,沉默的看著,遠處那昏暗的夜空。已經到了月底,月牙兒散出來的光芒似有若無,讓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少事的京城,顯得幽幽暗暗。
少年并不知道,那個方向有些什么,然而就在剛才,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遠處的天空漫開。雖然什么也無法看到,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覺,應該是……發生了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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