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江的話語,讓眾人進一步為華夏的未來擔心,然而這個時候,替別人擔心其實也顯得多余,只因為,他們自己能不能活過這一場都還很不好說。
看著大批的蠻騎在他們陣地的前方耀武揚威,他們每個人都沒有說話。投石車的有效距離,大約是一百步多些,若是騎兵出陣,不過就是一忽兒的事,對方的目的,顯然也是在誘他們出陣。然而上一次出陣惡戰之所以能夠成功,更主要的,是因為藏在被驅趕的百姓中的江湖好漢,帶著老百姓臨陣跳反,沖亂了敵人的陣腳,但是現在,他們若是主動出擊,只會中了敵人之計。
寧江看著前方那一輛輛的飛石車,緩緩的道:“今日午時,他們必定會開始攻城,今日這一戰,仰仗諸位了。”
眾將齊聲道:“遵命!”
到了午時,日頭高高的掛在天空,毒辣的日光灑在了地面上,遠處的景象,在升騰的熱氣間扭曲了。
隨著第一塊大石,在天空劃過兇狠的拋物線,地面投下了一道陰影,嘭的一聲,大石砸下,帶起了飛揚的塵土,嘩啦啦的撞倒了幾道木墻,遠處傳來齊聲吶喊,仿佛示威一般。緊跟著,更多的大石拋入,撞上了箭塔,撞上了石墻,一名士兵被大石帶著,從墻頭滾落。
“大家不要慌!”一名青年在墻上走動,他響亮的聲音,往四面八方擴散,“記住自己的位置,記住自己要做什么。今日這一戰,我寧江必與眾位共存亡……”
“狀元公!”一名將領急急奔了個過來,他擦著冷汗,“這里不安全,有我們在這里就可以了,狀元公還是先到后方看著,我等必定守住,不會讓狀元公失望,狀元公你先下去吧……”
青年卻是笑道:“放心,我就在這里看著,飛石而已,砸不到我的。”
嘭的一聲,一塊飛石砸在了他身邊一丈開外,墻頭開始裂出口子。
那將領苦苦的勸說,想要讓此刻已等同于全軍統帥的寧翰林到后方躲避飛石,寧江卻反讓他不用擔心,直言飛石并不可懼,然后便在墻頭來回走動,鼓舞士氣。
寧江很是清楚,這個時代的拋石車,能夠砸死的人其實是有限的,真正帶來的影響,是大石拋來,給己方造成的壓抑感,時時刻刻對拋來的石頭的擔心受怕,才是拋石車起到的最主要的作用。
即便他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飛石恰好砸中他的概率也是很小的,更何況,以他火魂的感知力,任何一塊飛石,在飛出的那一刻,自己是否在它的威脅之下,他已是一清二楚。而他身為統帥,在最
前方鼓舞士氣,與大家一同面對著飛石的威脅,帶給最底層兵士的士氣提升,卻也是無法估量的。
飛石砸了一個多時辰,如果采石峽的陣地采用的只是尋常的土坯墻,在這一塊塊大石的攻擊下,恐怕已是倒塌一片,但是使用水泥搭建起來的石墻、箭塔,除非在同一個位置接連砸中兩三次以上,否則便難已擊垮。然而這個時代的飛石車,靠著幾十人拉動繩索,投出大石,根本沒有所謂精度可言。
蠻族本身并不擅長制造攻城器械,他們找到的飛石車,不過就是從占領的華夏城池里找出,強迫投降的兵士拉繩。同樣,因為文氣的存在,再加上八百年的太平,攻城器械在對付沒有多少高大城池的蠻夷用不上,自然也沒有多少發展。
從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一件幸運的事,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投石車在宋朝得到了極大發展,但是因為宋朝本身的重文輕武,其結果就是,在北宋末期,大量先進的投石車,落在了金人手中,在汴京的滅城之戰時,金人竟在城外架設了五千多座投石車,朝城中萬石齊發,以至于后來,汴京城外再也找不到可以投射的石頭,竟砍下城外大宋子民的人頭,以投石車往城內投射。
如果這些蠻族運來的是另一個世界里北宋時期,大幅改進后的投石車,寧江恐怕也只能先棄守此處。
飛石在空中亂飛,有許多甚至只是落在兩軍之間。一個多時辰后,大約也是意識到采石峽這邊士氣不減,等一塊大石砸碎了一片拒馬之后,對面的蠻兵發出耀武揚威般的一聲吶喊,飛石車停了下來。蠻族驅趕著興陽府的降兵,推著攻城車和木架等等,齊齊向前。
寧江立在石墻上,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同時在心底計算著這些人的距離。攻城車和各種板架越來越近,那些原本是屬于大周王朝一份子的兵士沉默著,仿佛早已不將自己當成活人,也許停止思考對他們來說是最簡單的一件事。
石墻上的兵士舉起了手中的弓,最前方的降兵以盾牌保護著攻城車。雖然已經進入了一箭之地,然而寧江并沒有讓己方的箭射出。直到那些蠻兵驅趕著這些降兵,已經極度接近石墻,攻城車甚至已經開始準備沖向寨門,他才猛一抬手。
在他的后方遠處,六名士兵拿起火把往前一伸,另有幾人拉動了什么。幾乎是同時的一聲“呼”,六塊著火的巨石竟然從墻頭飛過,砸向了后方的蠻兵。六顆火石猶如六顆流星,令得敵人紛紛抬頭。著火的巨石砸入人群之中,十幾名蠻兵受到波及,倒下一片。
這些蠻族驅趕著興
陽府的降兵,原本還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受到投石車的攻擊。一般來說,投石車都是放在陣前,只因為飛石的拋射很難控制,若是前方是己方的軍隊又或軍事建筑,不小心被自己的飛石砸中,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寧江放置在后方的六架投石車,卻是經過了大幅的改造,如同另一個時代里北宋所用的重式投石車一般,采用了扭盤和轉輪,只需要十幾人甚至幾人就可以操作,更不需要每次發射,都由幾十人在那里拉索,射程更大,精度更準,也正因此,能夠藏于后方而不用擔心發射時,因無法控制飛石而砸到前方的建筑。
六顆涂上猛火油的巨石,聲勢驚人,但造成的殺傷,在動輒以千為單位的戰場上,其實并不太多,只是本以為自己還在華夏士兵弓箭射程的蠻兵,遭遇到超出意料的攻擊,氣勢上又不能退,于是干脆奮勇向前。
“射!”隨著寧江一聲令下,墻頭上的弓箭手終于射出他們手中蓄勢于久的弓箭,卻是置已經沖到墻下于不顧的那些降兵于不顧,直接射向進入射程的蠻兵。
第一波箭雨通常是最有效的,成片的蠻兵倒了下去。而戰斗則在那些降兵的猶豫中,進一步打響。嘭嘭兩聲,兩罐點了火的猛火油最先砸中寨門前方的攻城車,黑油隨著瓷罐的破碎潑灑在攻城車上,攻城車瞬間著火。石墻呈一線延伸開來,梯架搭上,箭雨射下,火油潑灑。啊的一聲,隨著被燒開的熱油的倒下,幾名攀在梯上的降兵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滿身糜爛的掉了下去。
這些華夏的降兵,幾乎在戰斗的開端,就被急劇的消耗著,稍有退意就被身后督戰的蠻兵砍殺,試圖攀墻不過是死得更快。但是那些蠻族卻極是勇猛,一段梯板成功的搭在了石墻上,嗖的一聲,試圖往梯板上扔猛火油的兵士被墻下一名力大無窮的蠻族勇士射殺,猛火油砸在他自己腳下。
幾名蠻兵率先跳上墻頭,周圍的華夏兵士沖上前來,強行把他們刺了下去,然而更多的蠻兵正在沖上梯板。
呼!一名蠻族勇士竟踩著著了火的攻城車,跳上了墻頭,狼牙棒快速揮舞,瞬間就擊飛了四名兵士。另一邊的陳天涯搶上前去,寶刀與狼牙棒狠狠的對撞了幾下,兩側兵士搶來,發現不敵的蠻族勇士竟又跳下了墻頭。
更多蠻兵殺了過來,新一輪的火石也剛好越過石墻,砸在他們中間。石墻的存在,雖然有效的迫使這些身強體壯、叱咤草原的蠻兵打起了攻堅戰,但就算靠著那魔術一般的“水泥”,搭建的時間也還是短了些,高度還不及
那些小縣城的城墻。一塊塊梯板搭上,一個個缺口被撕開,然后又被血肉之軀補上,鮮血在墻頭不斷的潑灑。怒吼聲,慘叫聲,尸體從墻上滾落,到處都是熊熊的火焰。
蠻兵后方,木不孤坐在新建的木臺上,頸后的肉包隱隱的鼓動著,仿佛有無窮的怒氣在他的體內燃燒。他的兵士在前方進攻對方陣地,原本應該無堅不摧的蠻族猛士,竟然陷入了焦灼的拉鋸戰。上一次雖然被迫退兵,但是對方的傷亡數倍于他們,前些日子,他派在外頭的三百蠻騎,還大破對方派出的千名裝備良好的精兵,在他的想象之中,對方的士氣應該低落到極點才對,然而古怪的是,那些華夏人的斗志竟然不減反盛,全然不合常理。
木不孤并不知道什么兵法,只是草原上那殘酷的環境,讓他有著極為豐富的作戰經驗,無法帶著狼群從猛虎身上咬下肉來的狼首,通常就會成為群狼怒火下的犧牲品,他就是在這樣的競爭中,一次次的取得勝利從而最終脫穎而出。而現在,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在跟隨著對方的步調走,但他卻已停不下來。
他猛然站起,手持狼牙棒,發出憤怒的吼聲,更多的蠻兵涌了上去。兩千名精銳騎兵,則在攻打敵人陣地的蠻兵后方,來回馳騁,大壯己方聲勢。炎熱的夏日里,氣焰進一步掀高,滾滾的塵土間,黑煙彌漫而來。
蠻兵如同浪潮一般沖上陣地,木架推起,木架掀翻,板架搭上,板架著火。蠻兵一次次的殺上墻頭,又被一次次的捅了下去。這些蠻兵實在是兇悍強壯,防守方的壓力越來越大。然而不斷砸在陣前的巨大火石,以及猛火油燃燒后滾起的黑煙,也讓這些兇悍的蠻兵難以組織起有效的進攻次序,雖然在許多點都給防守方造成強大的壓力,但終究是無法一鼓作氣的突破。
墻頭的某處,那手持羽扇,緩緩搖動的青年,是整個戰場上,看上去最為悠閑的一個。在眾人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并沒有射出一箭,也沒有扔下一石。他就是站在那里,看著,走著,偶爾低聲說了幾句,身邊立時有人急急離開,發號施令。
后方遠處,居志榮雖然心中焦急不安,也不知道到底這一戰能不能守住,然而想到自己問起狀元郎他能夠做些什么時,狀元郎唯一回答的就是“鎮之以靜”,于是也強迫自己,微笑得在后方走動,安慰著那些退下來的傷兵,仿佛對于前方的勝利,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
轟!一名蠻族勇士揮臂之間,一個被削尖了的圓木竟朝著寨門狠狠的撞了過去,發出震響,此人力氣之大,可以說是駭人聽聞。數十名
蠻兵在他的帶領下,帶著攻城木沖了過去。攻城木撞擊著寨門,正面裹了牛皮,反面鑲了鐵板的寨門,發出嘭嘭嘭的震響,每一擊都被震出塵土。
上方有人想要澆下燒開的熱油,一支充滿勁道的利箭帶著鬼哭般的顫音射上了墻頭,油鍋瞬間打翻,慘叫連連。一名蠻族的弓箭手在下方遠處,射出連珠之箭,他身形矮小但卻手臂粗壯,每一次張弓俱是滿弦。嘭的一聲,一罐猛火油扔了過去,炸在他的前方,黑煙滾去,阻擋了他的視線,另一罐猛火油扔向抬著攻城木的蠻兵。
一根圓木往飛在空中的猛火油掃去,猛火油罐砰然砸開,往石墻上潑灑。那蠻族勇士太吼一聲,圓木竟然往墻上拋去,圓木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帶著一名華夏武將,幾名華夏士兵往石墻的另一邊滾落。攻城木將寨門撞出道道裂紋,隨著抬木的蠻兵又一次后退蓄勢,那蠻族勇士猛地飛出一腳,踹在了攻城木的后端,那些蠻兵收勢不住,隨著攻城木一同往前沖去。
轟!寨門往內側分開,攻城木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