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定波的突然出聲,使得趙德海等人俱是一驚。
在他們的前方,卻轉出了兩個人來,其中一個拱手彎腰道:“趙大人!”
傅定波看去,見這說話之人高瘦結實,身形精煉有力,跟在他身后的,則是一名相貌普通、走在路上都不會有多少人特別注意的青年女子。
“邾將軍!”趙德海看到這人,卻是松了口氣,連帶著他身邊的那幾名護衛也放松下來。
傅定波道:“這位是……”
趙德海趕緊道:“這位是受朝廷委派,奉命保護我的邾石邾將軍,那晚遇襲時,為了幫本官斷后,留在后頭,與我們失散。”看著邾石道:“邾將軍,你沒事就好。”
邾石道:“那日雖然受了些傷,但被這位嚴姑娘所救,幸免于難,只是讓大人受驚了,幸好大人亦是無恙。”
趙德海道:“幸虧有這位來自黃山的傅大俠相救。”將后來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又問:“邾將軍,你為何會在這里?”
邾石低聲道:“這位嚴女俠對這一帶的地形比較熟悉,帶著末將抄了許多近道。在前邊的山林間,我們發現有一批殺手藏在那里,末將猜想,那些人必是沖著大人來的。既然他們會在這里設伏,那就表示大人暫時無恙,且很快就要到了。嚴女俠說,大人有極大的可能是走這一條路,所以末將就在這里等著,幸好真的等到了大人。”
趙德海心悸地道:“那些人果然不肯這般輕易放過我。”
傅定波看著邾石身后的女子:“這位姑娘是……”
那女子道:“奴家姓嚴名情,江湖人送雅號‘軟月刀’。”抬起頭來,見大家顯然都沒聽過的樣子,略略的有些失望。
傅定波道:“那個……久仰久仰!”這當然只是客套話,不過江湖中人,大大小小的,都會有一兩個名號,他也不可能每一個人都聽過。
知道邾石幸免于難,趙德海自是欣喜,只是又知敵人守在前方,不由得又是焦急。傅定波獨自前往前方探路,過了一會,悄然回來,道:“果然有敵人在前邊守著,若不是邾將軍和嚴女俠提前通知,恐怕我們已經中伏。”
趙德海道:“這可如何是好?”
嚴情道:“奴家以往在這一帶來來去去不知多少回,對這一帶極為了解,知道一條可以繞過去的路,雖然麻煩一些,路也不太好走,但最多不過就是多花費半天時間,絕不會讓那些人發現。”
趙德海喜道:“這就好,這就好。
當下,趁著逐漸昏暗的夜色,嚴情帶著他們,繞著山路,往另一條一般人難以發現的山路去了。到了夜半,他們來到一處斷崖。傅定波看去,見崖外夜風極大,前方又已無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道:“嚴姑娘,你是不是記錯了路?”
嚴情道:“傅大俠,你再往下走一些。”
趙德海沿坡而下,凝神注視,訝道:“原來這里竟然還藏著一條小路?”
其他人一同下坡看去,只見沿著山崖,竟真的有一條貼著山壁、只能供一人行走的崖邊小道。
嚴情道:“這附近原本有一處寨子,寨子里住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山賊。為防官兵圍剿,他們在山寨的后方偷偷建成了這一條無人知道的退路,我與那寨中的好漢有些交情,所以知道這一條路。不過近來,那山寨的好漢都已投向了寧家軍,寨中的老弱婦孺也都轉移到了南方,前方的寨子已經無人居住。”
邾石道:“幸好嚴姑娘你知道這一條路,要不然我們就麻煩了。”
傅定波卻是在心中暗忖:“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嚴情到底是何來歷,其實我們也不清楚,要是有敵人埋伏在前方,這種險地,比剛才那處還更加危險。”
嚴情卻道:“那些殺手應該是不知道有這條路,更不會想到我們會從這里通過,不過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安全請見,我們還是分批過去的好,先有兩人到另一頭守著,我和大人走在中間,分作前中后三批過去。”
傅定波點了點頭,想著這女子倒也聰慧,她知道我們與她其實也是萍水相逢,未必就真的信了她,她若是走在最前方,我們怕她弄鬼,她走在最后方,我們更是未必放心。現在這法子,她與欽差走在中間,若是有敵人突然竄出,欽差不安全,她也同樣不安全,以此證明她心中無鬼。
當下,兩名護法自告奮勇,先在前方探路,邾石跟在他們后頭,到了斷崖的另一邊,確認沒有埋伏之后,邾石守在那一頭,一名護衛回來通知他們。緊接著,傅定波帶了一人在后方斷后,嚴情與另一名護衛一前一后,保護著欽差向前。
趙德海往崖下看去,只覺下方昏昏暗暗,竟是深不見底,他乃是一個文官,如何經過這般陣仗?竟是雙腿發軟。嚴情在他身后安慰他道:“大人不可往下看,你放心,我們在你前后守著,斷不會讓你出事。”
想了想,又道:“大人,你的衣袍太寬,崖邊風大,不如先把袍子脫下,以策安全?”
其他人原本就是武人,身上穿的都是勁衣。即便嚴情身為女子,也是一身箭袖緊衣,唯有趙德海一人寬袖長袍,立在崖邊,異常招風。趙德海想想也是,當下便在嚴情與身邊護衛的幫助下脫去外袍,又將貼身放置在腰間的圣旨、文書等放好,方才在嚴情與那侍衛的攙扶下,背貼著崖邊的小路,顫顫抖抖的往另一邊移去。
夜半的風實在太大,他們在山腰處,又不敢點火,生怕被遠處的敵人看到火光。幸好此刻還未到下半夜,月光灑下,還是勉勉強強的能夠看到一些。
雖然如此,但對于身為文人的趙德海來說,只感覺夜里的風如同刀割一般,連面都是疼的,心里著實慌得心涼,只覺得一不小心,他們三人就會被風吹走。
幸好嚴情在他身后不斷安慰他:“大人莫慌,莫慌,有我們在呢。”就這般,一路安慰著他,終于幫著他,顫顫抖抖的過了那條險之又險的小路。在崖的另一端,邾石成功的抓住欽差大人的胳膊,將他接應過來。遠離了山崖的趙德海雙腿一軟,再也無法站立。
在他們身后,傅定波也帶著另一名護衛過了山崖,看到欽差大人此刻的模樣,多少有些好笑。在他們這些武人看來,其實這條崖邊小道也就是看著危險罷了,在從趙德海看來,卻像是從虎口脫出一般。
一名護衛背對著欽差彎下腰來,道:“大人,我背你走吧。”
欽差擦著冷汗,道:“有勞了,有勞了。”以前他可從來不曾對這些武夫如此客氣過。
他們繼續上路,穿過了一片松林后,果然到了一座已經廢棄的寨子。破舊的欄柵、骯臟的簾子,在月下構成了一副蒼涼的景象。
嚴情道:“可惜,這山中的好漢早已經投向了寧盟主,共抗蠻胡去了,若是還有人在這里,或許能夠接應一下我們。”
趙德海嘆道:“如今才知草莽之中,亦有豪杰。雖是打家劫舍的山賊,國難當頭,卻也應聲而起。”
嚴情笑道:“那也是寧盟主識英雄重英雄,大家才肯為他效力,換了是其他人,想要這些好漢聽其號令,這些好漢們不給他幾刀就是客氣的了。”
趙德海繼續擦汗:“這個……也是,也是!”
嚴情道:“哎呀,大人,您的長袍還在我這,天氣冷,您還是趕緊穿上吧?!”抖開長袍,幫趙德海穿上。
傅定波道:“我們是在這里歇息一會,還是繼續趕路?”
嚴情道:“奴家覺得,這里離寧家軍應當不遠,我們既然已經繞過了那些奸賊,為免夜長夢多,不如繼續趕路。趙大人走不動,大家伙兒輪流背他便是。”
此刻,對于幫助他們成功繞開那些殺手的嚴情,傅定波等自然已是深信不疑,況且夜長夢多這句話原本也就在理。當下,除了身為女子的嚴情之外,其他人輪流背著欽差大人,繼續趕路。到了夜里,霜露愈重,天氣愈冷,縱連那些護衛慢慢的也難以忍受,咬牙硬撐。
天快亮時,他們從一處山腳出來,陡然間,十幾人沖了上來,為首一人喝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邾石見這些人都是穿著華夏軍的軍服,于是上前問道:“我等奉朝廷之命,護送欽差大人前來宣旨,爾等可是威遠軍的人?”
那些兵士彼此對望一眼,那兵長迅速派人回去通報,很快,便有一支騎兵率隊而來,為首的武將一眼看到邾石,道:“這不是邾兄弟么?”
邾石抬頭一看,道:“原來是陳兄,陳兄不是在平州任職的么?怎的會在這里?”原來,率隊前來的武將名為陳承勇,以前曾與邾石跟隨同一名禁軍教頭習武,兩人也算知交。雖然不知為何會在這里遇到原本在平州擔任武職的陳承勇,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遇到的絕非敵人,邾石也松了一口氣。
陳承勇下馬,看著邾石苦笑道:“愚兄原本的確是在平州,大半個月前,隨著本州知州,率二十萬大軍前來勤王,結果被蠻軍打得落花流水。你沒有經歷過那樣的戰場,可能無法理解,其實便連愚兄,到現在也無法明白那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二十多萬人,對上敵人隨便分出來的二三萬蠻軍,都還沒開始打就已經敗了,全軍潰敗,死傷慘重,很多弟兄都是在逃亡途中,被自己人踩死,或者是背對著敵人不要命的往河里沖淹死的,愚兄僥幸逃得性命……說起來你都不信,其實我連蠻子的面都沒見著,就跟著大家逃了,從頭到尾沒有看到一個蠻子,感覺卻像是從刀山火海里逃出來一般。”
無奈的自嘲了一陣,又道:“后來在山中躲了幾日,出來后,不知怎的,對自己失望透頂,也對自己所在的平州軍失望透頂,然后聽得威遠軍之名,干脆也不回平州,找上了威遠軍,有人帶我見到了寧學士,寧學士讓我當著他的面,與軍中的其他武將對練了一番后,說我武藝不錯,就讓我領了一支哨騎,我現在便在威遠軍中。”
趙德海、邾石等人聽著,盡皆唏噓。
這幾個月以來,太多的敗仗都是這般,都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輸得一敗涂地,也就只有威遠軍,真真正正的,在戰場上擊敗了蠻軍,而且還是在正面戰場上堂堂正正的交鋒。
邾石看向陳承勇,原本的陳承勇,在平州好歹也是一名游騎將軍,現在大約是初到威遠軍,還只是一名領著幾百號人的哨騎,但是看他此刻的表情,卻像是反覺踏實得多,竟是寧愿留在威遠軍也不愿回平州去。只不過,邾石對此并不是不能理解,在一支根本看不到打勝仗的希望的軍隊里,即便官當得再大,也難以找到安全的感覺,而威遠軍至少是一支、在失去文氣的情況下依舊有能力打勝仗、打硬仗的軍隊。
邾石將趙德海請上前來,道:“這位是圣上派來的欽差傅大人,他特來向威遠軍與寧學士、居將軍宣旨。”
陳承勇驗過文書后,趕緊將欽差大人請上馬,又道:“學士和居大人都在軍中,末將這便領路。”
傅定波見周圍兵將漸多,既已將欽差護送到軍隊之中,自也不用再擔心那些藏在暗處的殺手,于是便向欽差大人告辭。嚴情亦道:“大人既已安全,奴家便也告辭了。”
趙德海道:“兩位出手相救,救命恩德,趙某還未報答,何不暫留幾日,容吾設宴回報?”
傅定波道:“多承大人好意,傅某也不過是路遇奸徒圖謀不軌,順手解救,算不得什么,此刻還要盡快趕回去與我的義弟義妹會合,就不好再打擾大人了。”
嚴情亦道:“奴家本是女子,不好進入軍中,況且我們江湖人也不懂禮儀,進入軍中,各種拘束反不習慣,還不如就此別過。”
趙德海留了幾下,未能留住,只能不斷道謝,然后目送著他們離去,看著遠處兩人的背影,贊嘆道:“果然是市井草莽之中,多有俠義之輩!”
陳承勇朝邾石低聲問道:“發生了什么事,為何聽你們的言外之意,這路上遭遇頗多?”邾石便將路上遇到來歷不明的蒙面殺手的事說出,沒有想到天使竟然在路上遭遇刺客,陳承勇大吃一驚,趕緊讓眾兵將將朝廷天使保護在中央,自己親自為朝廷天使執馬,同時讓人層層上報,通知寧學士和居大人。
軍中,寧江、居志榮正與眾位將軍商議軍情,聽聞天使駕到,居志榮臉色大變。
圣上旨意一到,他們馬上就身處兩難局面。其實此刻,對于威遠軍遲遲未趕赴京城勤王,軍中的一些將領也是頗有一些流言蜚語,這個時候,勤王的旨意一到,若是抗旨不遵,整個軍中怕是馬上就會變得人心不穩,甚至有可能出現一些將領私自帶兵勤王之事,若是接旨勤王,蒙郁的殘部還在,他們正面與李胡大軍相抗,(o)后方還得防著蒙郁的偷襲,同樣也是一個危險局面。
所有人一同看著寧學士。寧學士手握羽扇,沉聲道:“圣上如此急的派來天使,京城怕是拖不下去了,我們去接旨罷,天子威儀,事關重大,這一次,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再做抗旨之事。”
眾將見,連被新皇罷官丟職的寧學士都這般說,俱是想著,寧學士果然是忠良之輩,于是紛紛隨著寧學士一同起身,出去迎接天使。途中,居志榮道:“圣上必已知曉過去誤會了學士,這一次,必定會如先帝一般,重用學士,學士再次入京,則新法可成。”雖然對新天子罷黜新法,造成這般局勢,居志榮心中也頗有一些怨言,但身為臣子,他自是無論如何不能直斥天子之非,最多只能使用“誤會”二字。
而從內心深處,他更希望寧江能夠再次被朝廷重用,在解了京城之禍后,再次推行新法,則華夏有救,太平可期。
寧江嘆道:“新法既已廢棄過一次,再行變法之事,政令反復,已是難上加難,不過我等臣子,為圣上效力,分所應為,只要圣上有用我之處,我必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當下,眾人擺香案,迎天使。欽差趙德海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來到案前,與寧江等互相問禮之后,取出貼身保存之圣旨,道:“寧江、居志榮率眾人接旨!”
寧江、居志榮率眾下拜。欽差當眾打開圣旨,朗聲道:“門下,天子之本:犯官寧江,蠱惑先帝,妖言惑眾,其罪當、當……”欽差念著念著,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