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小白道長的話,趙庭珍一個錯愕:“道長不在這里住了?”
青年道者揮動拂塵道:“貧道原本就是游方之人,云游天下,四海為家,這里的事情既然已了,離開也是正常。貧道本就打算往西,正好新金城也是往西,貧道便與姑娘作伴,姑娘可莫要嫌棄。”
趙庭珍趕緊道:“不會,不會。”又入莊與父親說起這事。
趙歸盤趕了出來,極力邀請道長多住幾日,卻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成功。無奈之下,只得送上兩封銀兩作謝,又再次令人殺雞宰羊,款待一番……
“阿鳳……阿鳳!”名為阿彩的蠻族女子在睡夢中猛然驚醒。
張開眼睛的時候,夕陽的石峰中斜斜的照下,山峰的陰影,覆在她的身上,是無法擺脫的陰冷。
豹皮縫制的衣裙,無法遮蔽她高大的身材,裸露的手臂和胸脯,帶著生活在北方的人們所特有的古銅色,跟江南水鄉出身的少女的白皙,自然是無緣的。
插在一旁,隨時都能夠拔出的大刀,剛才處在夕陽光線的邊緣,反射著淡黃色的光芒。回想起在睡夢中,阿鳳最后看她的眼神,高大的女子,目光中透著深邃的自責。
現在回憶起來,阿鳳最后出現在她面前時,已經是知道,她自己就要死了吧?明明是可以不用死的,明明可以不管她,然后繼續好好的活著,為什么就是要做出那樣子的選擇?
為什么,在那春意滿林的柔光下,當時的阿鳳,明知道即將死去,還能發出那般爛漫的笑容。
阿彩猛地握住大刀,心靈是那般的揪痛。
龐大的身軀,無法掩蓋內心的柔弱,明明死的應該是自己,明明死的就應該是自己……阿鳳……
明明死的應該是自己,結果自己卻活到了現在,既然阿鳳是為了自己而死去,那自己就無論如何要為了阿鳳活下去,即便活著比死亡好要艱難得多。
阿彩看向另一邊,同樣在抓緊時間休息的兩個華夏少女。
兩個少女,全都帶著輕薄的面紗,淺紅色衣裳的少女,渾身上下透著其特有的嫵媚,齊胸襦裙的少女則帶著江南水鄉獨有的秀氣。
這種嫵媚與秀氣,在北面萬里銀川中,幾乎是看不到的。在那冰雪覆蓋的、險惡的大地上,絕大多數女人,都只是男人的附屬品,是戰爭掠奪的對象,卻也是時時刻刻面臨著戰爭的男人背后的支撐。
像鶻后那般,擁有莫大的權力,高居于眾多男人之上的女人,實際上是非常少的。強大的權力,要靠強大的實力來支撐,即便是鶻后,她的地位也是靠著無數次殺戮殺出來的。
阿彩并不想要鶻后那樣的地位,她只想要活下去。
即便是在知道自己的家人、族人都因為自己而死去,在阿鳳也因為自己而死去后,她依舊想要活下去。或者說,事到如今,她要是還不能活著……那阿鳳他們,最終又是為了什么而死?
阿彩抓著大刀,站了起來,她的個頭,如同石峰一樣高大,抬頭往著即將落下山去的殘陽,天馬上就要黑了……它什么時候才能亮得起來?
在最后一道陽光落下去的那一刻,兩個少女,不約而同的睜開了眼睛。
淺紅色襦裙的少女道:“阿彩姐、隱娘……我們走!”
三人出了石林,在逐漸往高處升起的月光下,往吟澤深處奔去。
離開了山地,周圍變得越來越空曠,湖泊也漸漸多了起來。月光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水波輕輕的晃動。
明明是四月剛過,五月初臨的月初,新月便發出這般皎潔的月光,猶如夢幻一般的美麗夜景,對她們來說,實在不知道該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是一個適合夜游的景色,但卻絕不適合夜間逃亡。
“我們被發現了!”秋香色齊胸襦裙的少女,在飛奔中漠然的說道。
“聶隱娘”這個身份,在設計之初,就是沉默寡言和冷酷無情的,雖然這只是人前的假象,但扮得多了,也不免帶給她一些改變。
此刻的她,刀意發散,殺氣也跟著發散,侵克了天地,讓這夏日里的湖邊夜晚,多了一絲寒冷。
而就是這個時候,前方遠處,有霧氣滾滾而來。
三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蓄勢以待。這霧氣來得莫名其妙,毫無來由,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剛才還是那般皎潔的月色,突然就涌來霧氣,其中肯定有問題。
淺紅襦裙的少女倒持寶劍,低聲道:“阿彩姐,妖血中有沒有能夠操控霧氣的?”
如果她們的敵人,是西嶺的苗巫又或者是拜火教,她肯定是不會這般問的。因為苗巫和拜火教徒,使用術法乃是理所當然的事,就像誰也不會認為道士使用符箓有什么不對。
但是蠻族中,會使用術法的人卻是少之又少,身帶惡氣,力量驚人,擅長馬術……這才是蠻族中的猛士和勇士所真正擅長的。
蠻軍與拜火教之間有勾結,但神冊宗倍暗中研究“妖血體質”的事,拜火教恐怕也不知情。而這里與西嶺可以說是天南地北,看著眼前的霧氣,春箋麗第一個懷疑的,自然就是擁有妖血體質的敵人的某個神通。
阿彩卻是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感覺不像。我們的神通,基本上都是自身的能力和變化,控制氣象這種事情,更像是巫術之類的東西。”
說話間,霧氣已經涌了過來,遮住了月色,蔽去了湖光。
三人背靠著背,形成三角之勢。阿彩低聲道:“小心!”
秋香色齊胸襦裙的少女卻是冷笑道:“紅線!”
淺紅襦裙的少女直接道:“簡單!”猛一抽劍,寶劍朝天一指,炎氣瞬間擴散,緊接著便是水氣卷動,霧氣升騰。周圍的霧氣一下子就散了開來,幾個在暗中逼近的人影意識到迷霧驅散,立時要退。
刷的一道刀光,其中一人已經胸前中刀,齊胸襦裙的少女雙刀交錯,再殺一人。
原本以為借的霧氣逼近,必定能夠出奇不意,沒想到霧氣突然就散了,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使用雙刀的少女就突然出手。偷襲不成反被襲,這幾名隨霧潛來的蠻族高手原本都有一定的實力,按理說就算不及少女,也不至于被瞬間擊殺兩人。
霧氣未能成為他們的護身符,反而讓他們失去了出手的先機。
嘭的一聲,大刀斬在地面上,地氣呈直線往前爆裂,土石嘭嘭嘭的炸開,一名人影身體破碎,往周圍飛散。身軀龐大的蠻族女子一招得手,其勢不停,踏步之間,大刀卷動著刀氣,與殺來的三名敵人戰在了一起。
這三人全都是蠻族中的勇士,所謂“蠻族”,實際上也是眾多的部落的統稱,正如“苗夷”一般。三人所持的都是重武器,然而在女子的大塊頭和大刀之下,他們的鐵錘、狼牙棒和普通的刀劍也沒有太多的區別。
春箋麗寶劍指天,目光往遠處看去,在那里,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收回手中的法器,頗有一些驚訝。春箋麗心知,這女子便是放霧之人,只是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蠻族。
而就在那白衣女子的前方,一名蠻將帶著四名蠻兵緩緩接近。這蠻將身穿黑色鐵甲,騎在馬上,手中提著長槍,這長槍足有正常人的手腕一般粗,一看便知頗為沉重。
身穿黑甲的蠻將喝道:“你三人,立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隆虎兒還可繞你們一命,交于相爺處置。否則,莫要怪本將將你們就地正法。”
春箋麗握劍冷笑:“原來你就是幽陀五霸中的隆虎兒?咬文嚼字的本事不錯,都會用成語了?看來沒少看我們華夏的書。你現在就放下武器,我不殺你,只把你就這樣子扔到湖里,死不死就是你的事了。”
“大膽!”隆虎兒左手持韁,戰馬猛地一提,黑氣一卷,刷的一下,直接拉近了距離,重型長槍槍尖帶出渦流般的黑風,朝著淺紅色襦裙的少女直刺而去。
靠,這馬也是練過的。戰馬沖來的速度實在太快,紅衣微晃,寶劍瞬間沿著槍桿反削。然而人與馬一刺不成便已后退,緊接著便是槍影鋪天蓋地的涌來。
春箋麗暗自驚訝于對方人和馬之間默契到極點的配合。不過幽陀部原本就是大部落,幽陀五霸又是幽陀部中最出眾的五名勇士,有這樣的實力顯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寶劍咣咣當當的碰撞著長槍,她腳下踏著禹步,身影不斷的晃動。極短的時間里,槍與劍便已經交擊了數十下。而這個時候,阿彩與小夢已經殺光了其他敵人,往側面襲來。
原本是趁霧氣偷襲,計劃失敗,隆虎兒強行出手,不過是想靠著自己的強大實力先殺一人。沒想到這淺紅襦裙的少女,人嬌劍強,而且內勁剛猛。眼看著另外兩人殺來,他當然不敢以一敵三,雙腿一夾,戰馬竟然就這樣硬生生的倒退半丈,帶著隨他而來的四名蠻兵,策馬便走。
在他身后,刀光激發著地氣,狂沖而去,卻已是追之不及。
阿彩收起大刀:“這人的馬術,在整個蠻軍里恐怕都沒有幾個人比得上。”
春箋麗寶劍插回腰際:“但這也說明了我們往這邊逃是正確的,這一帶并不完全在蠻軍的控制之下,至少我們的前方沒有大部隊的蠻軍駐扎,否則,他也不用帶著這么幾人,用這種暗襲的手段。”
小夢道:“但是現在,肯定有更多的高手往我們這邊趕來。這一次,他們是沒想到我們能夠這么輕輕松松的破他們的術法,下一次,恐怕就沒有這么簡單了。”
春箋麗道:“剛才那個放霧的女人,看起來不是蠻族的,倒有點像是苗女,不知道是不是幽凰五嬌中的人?不管怎樣,還是要盡快趕路。”
阿彩道:“走!”
三人不敢多待,往既定的方向,繼續奔去……
遠處的坡下,一伙人隱藏在那里,其中一人正是適才施放霧氣的白衣女子。
正如春箋麗所猜,這女人乃是幽凰五嬌之一,喚作白絳蕓,她原本就是西嶺的苗女,精通一些詭異巫術。
在她身邊,則是幽陀五霸中的隆虎兒。
隆虎兒頗有一些動容,道:“那個穿紅衣服的丫頭著實不錯,不但破了你的術法,還強行擋住了我的全部攻擊,連退都沒有退一步。”
白絳蕓疑惑的道:“這個阿彩,原本是相爺那一邊的高手,相爺那一邊的人,跑出再奇怪的人也不奇怪,這就算了。這兩個丫頭又到底是什么來歷?年紀輕輕,竟然有這樣的身手,尤其是那個紅衣丫頭,一眼就看破了我的術法,而且身為一個十多歲的女子,竟然能夠正面硬撼你的強攻?”
隆虎兒道:“吳先生那邊說,有可能是墨門的人……”
白絳蕓道:“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來歷,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墨者。她們的衣裳,雖然并沒有弄得特別艷麗,但恐怕無一不是最上好的錦繡綢緞。頭發梳得特別用心,更像是千金小姐出身。而且那個紅衣丫頭,分明也擅長術法。術法并不是墨門的專長。”
隆虎兒冷哼一聲:“不管她們是什么人,很快就會面臨著九死一生之局。”
白絳蕓的嘴角,同樣流露出陰毒的冷笑,他們兩人出手未能竟功,雖然可恨,但這原本也是計劃中的事。那三人顯然已經知道她們被發現了,這一邊強行出手,不是打草驚蛇,而是讓她們以為,敵人偷襲不成退卻之后,短時間內不會再遭遇強敵,暫時放松下來。
卻不知道,真正的埋伏就在她們的前方等著她們。
同一時間,三女繼續飛奔。途中,春箋麗道:“敵人強行出手不成,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動靜。盡可能的保存體力,夜還很長,尤其是下半夜,恐怕是最危險的時候。”她心知,某種程度上,小夢是她們三人中最強的一個,卻也是體力最弱,最無法持久的一個,是以特別提醒。
小夢應道:“好……”
陡然間,腳下出現大坑,三人同時往下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