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殺人莫敢前,須如猬毛磔。黃云隴底白雪飛,未得報恩不能歸。遼東小婦年十五,慣彈琵琶解歌舞。今為羌笛出塞聲,使我三軍淚如雨!”
伏熊谷西邊,山嶺之上,戴著輕薄面紗、淺紅色襦裙的少女,正坐于草地上,手指輕撥,細細的琴弦在指尖下顫動,發出猶如陰雨綿綿、卻又雷云涌動的琴音。
另一邊,阿彩穿著難以完全蔽體的豹衣,胸脯飽滿,坐在樹下,身邊插著大刀。她驚訝的道:“小春真的是博學,她的琴彈得很好聽。”
在她身邊,同樣戴著面紗、換了一身柳青色襦裙的少女笑道:“這是當然的,師姐以前在昊京可是被稱作京城第一才女的,那可是京城啊!”
阿彩抬起頭來,看著往遠處的山嶺間落下的太陽:“說起來,阿鳳也很會吹笛子,她的笛聲很好聽,一點也不像是我們蠻族的女孩子吹出來的音調。她說,那是江南的曲子,曾經有一位從江南來的俠士,用竹葉吹出了那首曲子,她在遠遠的地方,聽了一遍,覺得很好聽,然后就記下了……阿鳳一直都很聰明,在我以前所認識的女人里面,她是最聰明的。”
柳青色襦裙的少女輕輕的說道:“你和阿鳳感情很好?”
“嗯!”阿彩繼續往遠處看著,有一些落寞的道,“在銀川上,是很難交得到朋友的。尤其是不同族群的人,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打在一起。有的時候,為了一片水源,或是為了一片可以放養牛羊的草地,兩方人就可以殺得你死我活,直到其中一方死盡死絕。就算是同一個部落,也很難有真正知心的朋友,實力永遠是分到更多牛羊的保證,唯有自己的家人,才能夠相信,因為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骨肉相連。家中出了猛士甚至是勇士,永遠是最驕傲的事,同時也保證了女人不會輕易的淪為奴隸,孩子不會因為缺少吃的而餓死。
“但是阿鳳不一樣,她的臉上永遠都是止不住的笑,她總能夠找到開心的理由,然后感染到她身邊的人。她說我在她的身邊,讓她很有安全感,因為我長得實在太高,敵人第一眼總是先看到我,然后把她忽略了。她說我們的生活是殘酷的,能夠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就是最開心最幸福的事,所以她每一天都很開心很幸福……”
說著說著,看著連最后一絲陽光,也即將落下的夕陽,她黯然的低下了頭……這又是沒有阿鳳的一天!
柳青色襦裙的少女輕聲道:“看來你和那個阿鳳,感情真的很好。”雖然那阿鳳已經死了許久,但是,她依舊能夠看到阿彩此刻臉上的哀傷。
“嗯。”阿彩低聲說道,“從一開始,我和阿鳳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像你和小春一樣……”
“不一樣啊,不一樣啦!”柳青色襦裙的少女舉起一只手,手掌前后擺來擺去,“我和箋麗一開始可是敵人啊敵人,我還砍了她一刀,差點把她殺了。我都不想和她做朋友,是她貪戀我哥男色,為了能夠接近我哥死皮賴臉的纏著我。”
另一邊,本是連綿不斷的琴聲猛地頓住,彈琴的紅衣少女按住琴弦,一陣急咳……寧、小、夢!!!
阿彩也不由得一陣好笑。
雖然在這里說笑著,但此刻的她們,其實并不輕松。
眼看著大戰就要到來,她們也無法置身事外。雖然這里并不是第一線,但卻擔負著一旦西面的防線,任何一點被突破,就要馬上填補上去的重任。
天色漸漸的暗了,今晚的月色異常的美好,本是適合浪漫的詩人花前月下的夜晚,然而沉重的氣息,卻已經緊緊的壓迫著伏熊谷的四面八方,到處都是敵人,這一戰又與吟澤不同,她們甚至無法選擇突圍,必須堅守到最后的勝利。
東方的遠處,陡然間有火光閃動,然后便是轟隆的震動聲,毫無疑問,蠻軍已經開始進攻,甚至動用了火藥和火器。有弩車發出的漫天箭雨,在夜空中劃出華美的光點,顯然是早就已經被蠻軍研究成功的“百虎齊奔箭”。
這里的三人,并沒有回頭去看東邊,那里的戰事她們并不關心,實際上也無法關心。
北方有尖銳的破空聲,然后便是各種雜亂的聲響,有土石崩塌的聲音,有宗師級高手勁氣對撞的轟響。紅衣少女繼續撫著瑤琴,琴音低沉而又空靈,猶如天山深處的雪蓮,在銀裝素裹的白茫中展示著令人向往的嫣紅,凄凄冷風,寒冬逼人,傲雪紅蓮,凜然不屈……那令人流連的琴聲,不經意間,便用美妙的韻律,展示著這難忘的畫面。
夜入子時,西邊的近處,先是大片樹木的倒下,緊接著便是呼呼呼的聲響。這一帶原本就是深山,敵人的火器和其它器械難以運來,直接便是高手殺入。
有萬千蜂涌的聲音,有虎豹嘶吼的聲音。敵人中,顯然存在著擅長術法、以及操控野獸的難纏的人物。火光熊熊的竄起,嗡嗡嗡的,狂蜂亂竄的聲音。誰也無法厘清的爆響過后,更加混亂的聲音在極短的時間里,此起彼落的響起。
然后又是一聲刺響,猶如竹節在火中爆裂。阿彩、春箋麗、寧小夢皆知這是某處防線已被敵人突破的警戒。敵人來勢之快、之強,大出她們意料。
呼,淺紅與柳青色的身影并肩掠過,高大的蠻族女子緊隨其后。又有其他人,從后方各個角落里竄出,支援而來。刀光劍影,勁氣橫掃。騰起的火光中,遠處有毒蛇惶惶退縮,卻也有兇殘的野獸奔騰而來。
寧小夢連殺兩只雙目通紅的豹子,雙刀掃過的刀芒,以極快的速度,將兩只豹子先后斬首。失去腦袋的豹子搖了一搖,熱血潑灑,倒了下去。緊接著便是快速回身,雙刀一錯,咣的一響,一名蠻族勇士的狼牙棒便與雙刀相交。
席卷的惡氣,如同熔巖一般爆發,寧小夢竟被震得雙手發麻。腳步和纖細的身姿卻沒有一刻停頓,三步后退,兩步搶攻,鴛刀與鴦刀在電光石火間,華麗地閃了九閃,第十刀,已破入對方的惡氣,直奪對方胸膛。那蠻族勇士大駭之下,快速后退。
刀光在他胸口斬過,劈開一條裂口,卻只是皮肉傷。少女暗道可惜,刀氣被對方的惡氣抵消,這一刀雖然劈實,卻未能一擊擊殺。只是這蠻族勇士卻也懼她刀快,繼續后退,不敢硬拼。
相隔數丈之外,先是火光涌動,緊接著便是地氣爆發。滾滾的地氣挾著烈焰,將大量沖來的兇獸吞沒。隨之卻是更多的敵人,躍火光而出,內中傳來一聲冷笑:“阿彩,找到你了!”
“吳窮!”在看到前方的大量毒蛇時,阿彩便已經猜到,內中必有吳窮。本是同伴,反目成仇,此刻見面更是分外眼紅。
阿彩塊頭更大,刀光揮動之下,地氣一連串的爆發。吳窮卻是對她的招數和神通早就了如指掌,瘦長的身體變化莫測,兩人一時難以分出勝負。
春箋麗放火驅獸,正要去援助阿彩,后方遠處,卻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有敵人潛入了她們的后方?她猛一回頭,想要趕去,一道銳利的破空聲,從火中飛出,在她身側,一名墨者的腦袋瞬間帶血飛起。那血色的光芒竟是不停,往她的頭骨直削而來。
精光震起,帶火的青鋒與血色的光芒撞在了一起。嗤,光芒如同月牙般轉了一轉,繞過劍身,光影歪斜,往紅衣少女的眉心豎劈而去。
春箋麗已知遇到了強敵,螓首后仰,血月般的兵器從她的臉上飛過,緊跟著的,是眼睛幾乎無法看到的細絲的閃動。細絲抽動,血月回拉,刷刷刷刷——
那血月般的兵器在細絲的操控下,斬出十幾道光華。少女紅裙連舞,變幻了十幾種身法,鏘的一響,金光濺射,終于成功的將幾乎是貼身斬殺的敵人兵刃擊飛。那兵刃凌空轉彎,飛回火中,火焰分開,一人走出,正是孟神君的師弟白蛇飛蛇。
在他們身周數十丈方圓,更多的敵人殺來,同樣也有更多的墨者趕到。春箋麗心知,后方陡發的慘叫,必定已有墨者前去查看,于是收斂心思,一心面對眼前的強敵。白蛇飛蛇踏步逼近,雙手各持一只月牙般的環形手刀。下一刻,兩只環形刀就已經一左一右,劃破夜空,一緩一快,交錯襲來。
咣咣當當的聲音,急促的響起。一道光芒呈弧形往外沿擴散,一名墨者僅僅只是靠近,便已陡然間身首異處。嘭的一聲,烈焰爆起,飛舞的細絲在火光中扭曲。
數十招過后,春箋麗竟是略居下風。驀地,她擊飛環形刀,竟是不進反退,扭身便往另一邊掠去:“小夢!”
嗖,另一只環形刀朝她的身后直襲而來。鏘,刀光一閃,柳青色襦裙的少女已經閃到了她的身后,替她截住襲背的刀光。而她也順勢揮舞寶劍,擋住了追向小夢的敵人。
兩個少女一紅一青,交錯而過。緊接著,叮叮當當,柳青色襦裙的少女竟是踏著輕靈的步伐,雙刀連舞,以極快的速度往白蛇飛蛇逼近。兩只環形刀在她的身周不斷閃動,細絲一閃,少女低下頭,冷光從她的發髻上掃過,一對鴛鴦刀再爆厲芒,其中一把護在身周,另一把瞬間脫手。
電光石火般的一線刀影過后,白蛇飛蛇便已中刀,慘哼一聲,快速抽退。寧小夢將手一轉,飛出的鴦刀竟然倒飛而回,飛回了她的手中。
兩個少女突然換位,柳青色襦裙的少女以快打快,以遠攻遠,白蛇飛蛇的長處竟是完全被她克制,被她一刀擊傷,敗退而去。擊退白蛇飛蛇,柳青色襦裙少女腰身一扭,側面襲向吳窮。
吳窮如何敢與她和阿彩同時交手?一個虛招,轉身就逃,抽身退走。白蛇飛蛇和吳窮一退,伏熊谷這一邊士氣暴漲,在三名女子的帶領下殺退了入侵的其他敵人,留下了眾多的尸體。
緊接著,后方那些戰斗力相對較低的墨者補了上來,重置機關,修補缺口。而這個時候,另一邊再次響起警迅。
“我和阿彩先過去支援,小夢,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春箋麗說道。
寧小夢鴛鴦刀回鞘,雙手撐在膝上,喘了一下:“嗯!”
雖然這一場,全靠她及時扭轉了戰況,令白蛇飛蛇重傷,吳窮敗退,殺掉的敵人也遠比其他人要多。
但不管是內力還是體力,她都及不上春箋麗和阿彩,韌性和戰斗的持續力,都要比她們差上許多,不得不先停下來歇息。
春箋麗提著寶劍,在熊熊燃燒的火光中,往另一邊奔去,一處石坡上,敵人已經搶了上來,惡戰連連。她身子一閃,連殺數人,殺退了一波波的敵人。遠處不時傳來的轟隆聲,有火藥推動下、萬箭齊鳴的呼嘯,有滾石、滾木推下后的震動。
嘭的一聲,左側一名同伴被突然殺人的蠻胡腰斬,那蠻胡又被她一劍刺穿心口,一腳踹了開來。更多的敵人殺來。被腰斬的墨者竟還未死,猛地抱住其中一名敵人的腳,死死不放,那蠻子不停用力,想要將他踢開,嗤,有強駑一響,蠻子已咽喉中箭,倒在了緊抱他大腿的半截尸體上。
“小心!”“阿骨兵!”……
另一邊的遠處,有人叫道。
春箋麗這一邊,一下子緊張起來,然而昏暗之中,阿骨兵并沒有往他們這個方向殺來。只聽得轟轟轟的聲音,火藥爆炸,勁氣兇猛。呼呼呼的疾風刮過,一人冷冷的道:“你們退下!”
有人聽出,那是前來助拳的內家高手張昆梧的聲音,此人乃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宗師級高手,以掌力的兇猛著稱。隨著嘭嘭嘭的聲音,有白影接連飛起,其中一名在失控的拋飛中掉了過來,落在地上,正是五臟六腑已經被震碎的阿骨兵。
又殺退了一批沖上來的蠻族勇士,春箋麗退了幾步,讓其他人先行頂上她的位置,自己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就是在這個時候,另一邊的遠處,傳來阿彩充滿了驚訝和難以置信的聲音:“阿……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