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娜睜開眼時,到處都是火紅色的一片,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燙得皮膚生痛。(有(意(思(書(院
火焰。
到處都是火焰,濃煙從屋棚下方滾過,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里屋中傳來哭喊聲,又或者只是幻覺,木頭在火苗的舔舐下噼啪炸響,時不時有火星和燃燒的碎木從頭頂跌落。她爬下草堆,試著向里屋走了兩步,很快又被熱浪推了回來。
最后她只連滾帶爬地能逃出木屋,眼睜睜看著宅子被熊熊大火吞噬。
鄰居們也圍了過來,有人開始幫忙救火,但最近的水源是鎮子外的赤水河,好不容易取來的幾罐子水在大火面前無濟于事。
安娜來回奔波數趟后,終于見到了父親的身影。
他剛從礦洞趕回來,身上還穿著臟兮兮的外套,臉上盡是灰黑的塵土,正一臉茫然地站在燒成木架的住宅邊。
如同見到了主心骨般,她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驚恐和慌張,眼淚像珠子一般滾落,哭喊著跑向父親,緊緊抱住了他。
然而父親并沒有像她希望的那般安慰她。
「你的母親呢?」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痛叫出聲來,「還有你的弟弟呢!」
安娜搖了搖頭,卻沒想到隨后而來的居然是一記耳光。
「你居然一個人逃出來了!為什么不救救他們?」
「該死的,你怎么可以只顧著自己?」
安娜猛得從床上坐起,大口喘著氣,呵斥聲仿佛仍回蕩在耳邊,久久不曾散去。
又是這個夢。
她端起床頭的杯子,將冰涼的水一飲而盡,過了好一陣子才恢復過來。
每逢月初時安娜便會夢到這一幕,就像腦中有個人在提醒她一般,偏頭望了眼書桌上的臺歷,今天正好是入夏的第一周末尾,也是女巫聯盟發放薪酬的日子。
她穿好衣服,簡單洗漱了一番,接著走出城堡,前往位于后院的女巫大樓。
“安娜姐!”一見到她,鈴立刻笑開了花,“你來得真早!”
“早上好,”溫蒂柔聲笑道,“今天的天氣看起來不錯,待會兒你還要去北坡山嗎?”
“安娜……大人,”以前的兩位同學也連忙躬身行禮道。
“和平時一樣叫我安娜就好。”她擺了擺手,坐到長桌邊,猶豫了下,“我還有些別的事要做,下午才會去那里。”
“哦?那還真是少見,”溫蒂露出饒有興致的神情,“難不成是和羅蘭陛下……”
“逛街嗎!”鈴嚷嚷道。
一旁的珍珠和灰兔不禁笑出了聲。
安娜搖搖頭,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溫蒂也沒有追問,而是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遞到她手中,“這個月的薪酬,兩枚金龍。”
“謝謝。”
女巫的吃穿住行完全不用自己準備,哪怕是便民市場售賣的奢侈品,基本也會先由她們嘗鮮試用,即使想要更多亦不成問題,所以大多數人都認為薪酬沒什么用處,也不大明白陛下為什么堅持要這么做。安娜倒是能大概猜出羅蘭的用意,而且這一舉措無形中還幫了她的忙。
拿著薪酬回到城堡大廳,首席騎士卡特蘭尼斯已經在那里等候了。
“安娜小姐,”他起身問道,“和往常一樣嗎?”
“嗯,”她從信封里取出一枚金龍交到騎士手中,“和往常一樣。”
邊陲鎮改建時,所有原住民都分到了一間住房,安娜的父親也不例外。
他將安娜以二十五枚金龍的價格賣給教會后,安娜就再沒有和他產生過交際。
從那一刻起,他已經不算是她的父親。
但有些事情,她卻無法完全置身事外。
例如這枚作為生活費的金龍。
大概跟大多數突然獲得一筆橫財的窮人一樣,他沒有將這筆錢保有太久——賭博、詐騙和偷竊讓他在短短半年內就落到了一貧如洗的境遇,那時候安娜尚未名聲顯露,但在用烈火封住城墻缺口時已被部分原住民認出,他曾試圖委托鄰居上門找過女兒,卻被鄰居拒絕,還遭到了一番嘲諷。后來此事傳到負責組建民兵隊的卡特耳中,卡特又把它透露給了安娜。
從那時起,她就明白必須得做點什么,才能讓出賣過她的父親掩息收聲。
她不希望對方給羅蘭帶來困擾。
兩人來到城東一處幽靜的小區中,登上樓房二層。
卡特回過頭,“安娜小姐,你就在這兒等我吧。”
“麻煩你了。”
“不,舉手之勞而已。”他走到一扇房門前,用力拍打起門板來。
過了片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啊……原來是騎士大人,我……”
“為何這么久才開門,聾了嗎!”卡特呵斥道,“讓開,不要堵在門口。”
“是、是……”
或許這樣就好。
安娜靠在走道的墻上,心里輕嘆了口氣。
老實說,她一點兒也不想理會這個曾經的父親,但她知道,放在一旁不管只會讓局面變得更糟。而且她也不能親自出面,否則偏執和看不清形勢的自傲會讓對方習慣性擺出父親的威風,那樣就起不到威懾作用了。
與其去央求他,不如讓他意識到兩人的地位猶如天淵之別。卡特身為邊陲區群眾所熟知的首席騎士,在普通人眼中已是了不起的貴族,把這枚金龍當作封口的費用,加上一些嚴詞警告,應該就能讓他不再聲張,陛下也無需為此多背上一份包袱。
這其中的關系安娜以前是不明白的。
自從被抓捕入獄后,她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世界完全變成了死沉沉的灰色,直到羅蘭將她解救出來,她才重新看到了一抹不同于往日的色彩。在城堡生活一段時間后,安娜漸漸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復雜關系,也對父親會遷怒于自己有了新的了解。
但她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扭曲的東西。
只有和羅蘭在一起時,她才會真正放松下來。
還有那些記載了奇妙知識的書籍——它們看起來繁雜難懂,但深入接觸之后,便會發現它們的關系是如此簡單直接,永遠不會因為利益或欲望的變化而發生改變。揭露世界面貌的式子如此干凈簡潔,那么世界原本也應該是這個模樣。
房門再次打開,隨著一陣討好和獻媚的挽留聲,卡特回到她身邊撫胸道,“安娜小姐,已經辦好了。”
“嗯,”完成這樁事后,安娜心里頓時輕松了不少,“不要告訴陛下。”
“當然……我明白。”
她點點頭,隨后轉過身朝樓下走去。
誠然她無法擺脫這些令人厭惡的感受,但有了羅蘭陛下,美好的事物總歸會越來越多,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前往北坡山,繼續自己的研究工作。
那里才是她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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