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的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羅蘭試探道,“你們又能得到什么好處?擺脫意識界、成為實體般的存在么?”
“老實說,我不知道。”嵐笑了起來,“但不管怎么樣,也比永遠禁錮在此處僵耗下去要好。至少——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羅蘭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對方的神情十分自然,就好像做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選擇一般。
看來想通過對話來尋找嵐的破綻基本沒什么希望了,他暗想,除非自己能將夜鶯也帶入夢境世界中。而接下來的打探也都收獲甚微,涉及到神明的回答一律是沉默,她也無法對神意之戰施以援手。
甚至受到夢境世界的規則限制,她在這里只能以一名武道家的身份行事,暗中傳遞信息已是極限。按照嵐的說法,意識界中不同的區域有著不同的規則,這一點哪怕是神明都難以篡改。正是借助了這一點,她才能獲得喘息之機,背地里尋找能夠中止神意之戰的拯救者。
但在這一切徹底完結前,她都不算是獲得真正的自由——那些束縛著她的枷鎖依舊存在,并隨時有可能將她的努力化作虛無。
將嵐送到店門口時,羅蘭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對了,你一開始說沒想到我竟自己開了間咖啡館,難道這座城市真的有個薔薇咖啡館的地方嗎?”
“有啊,”嵐微微一笑道,“就在棱鏡城中。”
“可我明明問過嘉西亞——”
“咖啡館位于城椎中部,只有武道家協會高層才能進入那里。當時我已經知道協會打算向你頒發獵殺執照,拿到它之后,即可通行于中部區域。可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對協會一點興趣都沒有,獲得執照這么久也沒有去過棱鏡城。”嵐頓了頓,“順帶一提,存放墮魔者核心的中樞收容庫就在城椎的最下層,通常來說只有鎮守及以上人物才能出入其中。”
原來是這么回事……羅蘭總算知道自己為何始終搜索不到約定地點了,感情薔薇咖啡館是一間專供內部人員使用的福利設施,還必須得是高層人物才行。
“那下一次會面——我是說如果有必要的話,選在哪個咖啡館?畢竟現在有兩個薔薇了。”
“還是老地方好了,”她望著高聳的筒子樓柔聲道,“嘉西亞就住在這棟樓里吧?偶爾來看看也不錯。我啊……說不定挺喜歡這里的。”
說不定?自己喜不喜歡都不知道么?羅蘭挑挑眉,沒有再接話。
道別后,嵐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街巷中。
羅蘭則靠在店門口,消化著此次談話所獲得的龐大信息。
無論是夢境世界還是現實世界,仿佛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魔力、神意、意識界、曙光境、無底之淵……這些詞語不再只是一個個單純的概念,而是通過新獲取的信息連成了一個整體。
就在他沉思之際,突然感受到一陣奇異的顫動掠過全身!
羅蘭猛地抬起頭來,發現眼前出現了一條扭曲的波紋,就好像有一道無邊無際的透明之墻般正橫掃過整個街巷,并在掠過他之后飛速向遠方擴展而去。
這是什么情況?
他有些訝異地望了望小區里其他人,而那些大爺大媽們似乎壓根沒有察覺到剛才有什么不同,依然有說有笑地做著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有過類似的體驗,他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錯不了,羅蘭握緊拳頭,這是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變化——而且其波動頗像是他回收魔力生物核心時產生的天地感應。雖然前者讓他渾身舒坦、身體里暖流四溢,后者卻令他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
莫非有什么東西對夢境世界造成了沖擊,才出現了這樣的異象?
可惜嵐已經離開,他也沒有去棱鏡城領取協會專用的手機,不然或許能從她那里問到點什么。
羅蘭壓下雜念,鎖上咖啡館的大門,回到筒子樓中。
他本打算中斷此次與夢境的連接,重回現實,誰知道剛推開0825的大門,便看到潔蘿的運動鞋仍擺在玄關口。
他不由得一愣,和嵐的交談少說也有一個多小時,早已經過了上學的時間,為什么潔蘿還未出門?
望向客廳,羅蘭驚訝地看到,小姑娘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邊還有兩個打碎的水杯。
“不會吧……”
他快步走到對方面前,蹲下身握住對方的手腕。
脈搏依舊在跳動。
再望向對方的臉部——只見潔蘿雙目緊閉,眉頭微微蹙起,臉頰通紅,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
羅蘭試著摸了摸她的額頭,掌心中傳來一陣滾燙感。
這是……在發燒?
從她摔倒的姿勢來看,大概是在收拾茶幾時突然失去了平衡。
見鬼,明明早上她還好好的來著。
不過羅蘭高高懸起的心也落下不少,生病總比遭到墮魔者襲擊要好。看到小姑娘倒下的那一刻,他差點以為是神明派手下來尋仇了。
羅蘭毫不猶豫地抱起對方,三步并作兩步跑下大樓,一頭鉆進了面包車中。
大概是顛簸讓潔蘿稍稍恢復了些意識,她睜開眼,低低的呢喃道,“我摔壞了桌上的……杯子……”
“我看到了。”
“對不……起,我會賠……你的,不要趕我……去鄉下。”
這家伙……是燒糊涂了嗎?
羅蘭將她放在副駕駛位上,再幫她系好安全帶,“閉上嘴,什么都別說。”
就在他抽身發動車子之際,潔蘿忽然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袖子,“叔叔……別走。”
這模樣對于幾乎從來是朝他橫眉豎眼的小姑娘而言,可謂是頭一次見到。望著對方近乎哀求的神情,羅蘭不禁想起了她在日記中寫下的那些話,大概是高燒令她意識模糊,才露出了自身最脆弱的一面,也不知道她的家庭過去是如何對待她的——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嘆了口氣,“放心,你的房租還沒繳清,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聽到這句話,潔蘿緩緩閉上了眼睛,但那只手仍舊沒有放開。
送到醫院后又是一陣折騰,掛號、診斷、住院、吊水……一套下來基本已是下午,雖然病情仍未查清,小姑娘的狀態倒是穩定下來。
直到傍晚時分,主治醫生找上了他。
“您真是武道家?”
“沒錯,怎么了?”羅蘭問道。
“下次請不要戲弄我們了。”對方沒好氣道,“那位姑娘根本不是生病了,而是覺醒了自然之力——雖說這樣的情況并不多,但百來人里總會有那么一兩個不適者,難道武道家協會從來沒有跟你們說過這些么?”
“啥?”
“覺醒啊。真是的,如果不是醫院里正好有武道家注意到了這一情況,我還以為是什么稀罕病癥呢。”醫生的語氣里充滿了不耐,“你可以辦出院手續,帶著她回家了。”
折騰了大半天的羅蘭抱著還在沉睡著的潔蘿回到了筒子樓。
望著縮卷在懷中的白發小姑娘,他長長嘆了口氣……覺醒么?沒想到曾經身為純潔者的她,即使到了這個世界,也依舊逃不開魔力的青睞,這只能說是命定如此吧。不過好歹在夢境世界中有他看著,她應該不會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了。
此時天色已被夜幕籠罩,長長的走廊上只剩下一排老舊吊燈所發出的昏黃光芒,以及偶爾撞向燈光的飛蟲。當他走近0825時,卻意外的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嘉西亞。對方正背靠著他家房門,呆坐在過道上。
今天到底是什么情況?一個接一個的來找事,跟夜鶯說好的只睡一小會,現在那邊的時間估計都已經快吃晚飯了。
“喲,”羅蘭在她面前蹲下,“怎么有心情在這兒等我?難不成是鑰匙丟了,想在我家過夜?”
嘉西亞沒有第一時間冷笑出聲,這令他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而當對方抬起頭來時,羅蘭忽然一句話都不說出來。
只見她已是淚流滿面。
“棱鏡城……遭到了大群墮魔者的攻擊……聽逃出來的人說,我的師傅……師傅她為了阻擋敵人,保護大家撤退,被墮魔者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