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雖然是隸屬于提學都督的分內事,卻又因為關系重大,這是掄才大典,一丁點都馬虎不得的事,所以本省的布政使、提刑使和指揮使高官都已到了,銅鑼開道,到處都是各衙的差役和兵丁,不過倒還有序,四周已經點起了火把,照的街面上燈火通明,而今貢院還未開門,因此駐留在外的考生們俱都在呼朋喚友。
族伯和幾個杭州本地的生員與葉春秋父子擦肩而過,葉景沒有理他,他似乎也不想搭理葉景父子,假裝沒有看到。
倒是有幾個寧波生員見到了葉春秋,便笑嘻嘻的打招呼,不過見到了葉景也同來,立即一本正經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
葉景呢,怪怪的,跟自己兒子一起來考試,年紀大的生員撞見了,會先和他打招呼,還能微微笑著鼓勵葉春秋幾句。可是年紀小的,一般跟葉春秋更密切一些,見了朋友的爹,就好似見了瘟神一樣,渾身不自在。
父子二人湊在一起,就好似是蚊香似的,以往親密的人,都不敢過分靠近。
葉春秋沒有看到張晉和陳蓉,也不知他們來了沒有,不過他們這種有錢人家,似乎也不擔心誤了鄉試,肯定會有奴仆照料的。
正說著,卻是一聲響鞭震耳欲聾,便聽有人厲聲道:“諸生靜聽提學都督口令,都蘇靜,列隊入院。”
一下子,聲音都戛然而止,每一個人都繃緊了臉,鄉試不同于小考,小考某種程度,不過是入門考試,而鄉試的意義卻在于,它關系到一個人真正的榮辱,跨過了這道門檻,就意味著從今以后,真正的成了一個老爺。
許多人無數日夜的苦讀,今日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大的檢驗。所以方才大家雖然都嘻嘻哈哈、呼朋喚友,可是本質上,不過是給自己壯膽罷了,而今真正的開始考試,幾乎所有人臉色都凝重起來。
貢院的大門咯吱咯吱的打開,緊接著一隊隊本省的指揮使衙門兵丁明火執仗出來,倒列八字,肅殺之氣也就彌漫開來。
幾十個差役也俱都站在了門口,諸生魚貫而入,開始任由差役們搜檢夾抄,這種氣氛,比之從前的小考要肅穆了許多,葉春秋跟著人群徐徐的到了貢院門口,幾個差役有些驚詫,這個年紀的考生,大抵是應該出現在童試,即便是出現在院試都算難得了,想不到居然出現在了鄉試上。
葉春秋笑吟吟的朝他們作揖行禮。
幾個差役正待要摸他的身體搜檢,卻有一個老吏笑呵呵道:“進去吧,小小年紀,想必也不至有什么壞心思。”
其他幾個要動身的差役也不禁莞爾笑了。
葉春秋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又朝他們作揖,說了一聲多謝。
再進去,便是查驗身份了,葉春秋早就帶了自己的保書和學籍,文吏只看一眼,就揮手讓他過去。
這一次倒不是他們刻意的放水,而是因為一般學籍里都會對相貌有所描述的,比如短須、長鼻、大耳之類,你要辨別身份,以防止有人代考,這都是馬虎不得的事,非要檢驗再三不可。
而葉春秋呢,其實根本不必有太多相貌上的特征,只需看一眼年十三,再看一眼一臉稚氣的葉春秋,可不就是這個小子嗎?還有什么好查驗的?
當然,葉春秋完全可以找一個十二三歲的人來代考,不過找一個同歲人來代考那才是瘋了,十三歲能來鄉試的人鳳毛麟角,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一個這樣年紀能讓我中舉的人啊。
過了這里,便是一個個提堂了,即是所謂拜見大宗師。
此時,新任的提學都督鄭敬忠在眾官擁簇下坐在明倫堂上,學生們一個個魚貫而入來行禮,等葉春秋進去,便恭謹的拜下行禮:“學生寧波生員葉春秋,拜見大宗師。”
他話音落下,在燈火之下,站在鄭敬忠身后的人便開始給鄭敬忠咬耳朵。
鄭敬忠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朝著葉春秋露出微笑,這可是自己的前任親自點選的案首,那何提學,更是因為這件事而今飛黃騰達,廣受士林好評,據說他跟大學士謝遷本來是交惡的,可是現在連謝閣老都對他另眼相看;一般的官員,不是萬不得已,是不會推翻前任的觀點的,因為這是官場的忌諱,會給人一種人走茶涼的既視感,畢竟誰都有可能成為前任的時候,給人一條路,等于是給自己留一條路;更不必說,現在的這位何侍學前途大為可期,將來說不定還有要仰仗的地方。
鄭敬忠立即露出了極為欣賞的樣子,朝著葉春秋道:“快起來,本官對你聞名已久,此次一定要好好考。”
得了鄉試大宗師的鼓勵,葉春秋忙道:“學生謹遵教誨。”
說罷,走到一邊去,領了自己的牌號,進入考棚。
杭州這兒本就是很繁華的地方,比寧波又高了一個檔次,這里的貢院并不憋屈,所有的考棚都是青磚紅瓦,很是氣派,而且打掃得很干凈,雖是春日,卻連蚊蟲都沒有。
葉春秋坐在考棚之中,心里頗為緊張,現在他很想知道考題是什么,是不是和自己光腦中搜索的一樣,為了那一個文猶質也,葉春秋可是花費了不少的心思,一旦自己的題目猜錯,這就意味著自己的老爹這一次要名落孫山,成為自己的受害者了。
他心里雖是焦慮,卻還是一副恬然的樣子,將考藍中的文房四寶取出來,然后坐下,安靜地等待。
過了不知多久,終于聽到銅鑼響了,這時天色微亮了一些,東方厚厚的云層里露出了魚肚白。
已有差役舉著牌子來回巡視,現在還有晨霧,所以差役都是貼著一個個考棚的,生怕生員們看不清,葉春秋定睛一看,便見那考牌上赫然寫著‘文猶質也’四個大字。
他心里一塊大石落地。
文猶質也……
果然如此,呼……
葉春秋終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