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方才還在震驚之中,他知道,自己終于越過了這個龍門,也終于一舉成名天下知,而且已經以十分夸張的姿勢,成為了這個時代最幸運的人。
還來不及慶祝,那些口里喊著去國子學給會元公報喜的聲音把自己沖的打了個趔趄,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心里說要不要這樣夸張,我特么的就在這里好嗎。
他連是低下頭,照這個姿態,若是被人認出來,一旦人太多,反而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群體踩踏是很可怕的事。
王府。
今兒王華沒有去當值,特意的留在這里,放榜在即,那個門生和未來的女婿能不能高中,就看今日了。
王華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等榜的機會了,一次是自己高中,另一次是自己的兒子王守仁放榜那一日,至于其他兩個兒子,卻連鄉試都中不了,讓他甚是失望,不過今日,他重溫了這種感覺,這種希望中帶著焦慮,坐臥不安的感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來回的走動,小廳里,王靜初也是有些不安的并膝坐著,那葉春秋喊了句泰山大人,在這個時代就等于是徹底將自己和葉春秋的命運聯在了一起,雖未成親,可是王靜初已將自己當做了葉家未過門的新婦,夫唱婦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是她自幼就耳熟能詳的事,此時此刻,教她心情如何平復?
王夫人則是陪坐一旁,握住王靜初的手。
除了一家三口,卻還有一個人側坐一邊,此人是王華的弟妹,余姚王家的二夫人,二夫人劉氏是專程趕來的,自葉春秋和王靜初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免就讓余姚老宅那兒的親戚們聽到了,別人不敢管王華的家事,唯獨二夫人的丈夫乃是王華的親兄弟,一母同胞,在家人的慫恿下,他急急趕了來,還沒有落腳呢,聽說在等什么放榜,她心里想,那個姓葉的不就是參加了春闈嗎?大房這一家子,都在等那葉春秋的音訊啊。
如此一來,反而將她冷落了,她臉色更不看,便想起自己的職責:“我說咱們余姚王家也是一等一的名門,而今大兄只有一個女兒,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瞧瞧咱們靜初,知書達理,生的又是如芙蓉出水,嘖嘖,多少勛貴和高官子弟多攀附不上的,南京的戶部侍郎的那個兒子,上次就有意提親,還有……魏國公也有意與咱們王家結為秦晉之好,還有英國公的那個孫兒,也是乖巧懂事的,人家現在可了不得呢,小小年紀,就蒙受陛下寵愛,在錦衣衛里任了要職……”
劉氏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呀……葉春秋?那個什么什么……解元算什么,在咱們這樣的家世面前,真真是螢火之蟲,終究還只是個舉人而已,他們家的家世,我來時是打聽了的,奉化的葉家,離著咱們王家可不遠,呵……鄉下的小地主罷了,家里只有幾百畝地,這倒也罷了,家里除了葉春秋和他爹,就沒幾個有功名的,滿打滿算,就是兩個舉人,好吧,就算他們中了一個進士來,又算的了什么?比得了魏國公,比得了英國公,比得了周家?哎,大兄真是糊涂了啊,我說嫂子,他可以糊涂,你卻不能糊涂,咱們王家還要臉呢,余姚那兒都炸開鍋了,起初都以為將來咱們靜初莫說是嫁給國公的府邸,便是嫁給王爺,那也足夠了,誰曉得居然是個舉人,再大的舉人,他不還是舉人嗎?就算中了進士,出來也只是個七品芝麻官,咱們王家看門的,在別人眼里也不只是七品呢?”
王華沒工夫理她,曉得她是長舌婦,畢竟是個滿腹經綸之人,也懶得和婦人一般見識,所以一句話沒有吭聲。
王夫人性子溫和,素來不好和人作口舌之斗的,也是囁嚅著想說兩句,偏偏又不好出口。
唯有王靜初有些惱,想要辯解幾句,偏偏她是小輩,不敢在嬸嬸面前放肆,便扯扯母親的衣袖,王夫人明白女兒的心意,便不禁道:“噢,這個春秋,人品很好。”
不說還好,一說劉氏就怒了:“人品?人品有什么用,家里的車夫,那個王二蛋子你還曉得吧,他也人品好,一句話崩不出個屁來,他娘病了,他哭著給太爺下跪,求太爺幫著救治呢,那個……那個叫什么春秋的,人品能有王二蛋子強?哎……你也莫說我勢利,你們現在人都在南京,倒也罷了,畢竟眼不見為凈,可是我和老二,卻都得在老家住著呢,鄉里人言可畏,哪一個不是背后在笑話的,這親事呢,終究講一個門當戶對,若是門不當戶不對,有個什么用?難道將靜初嫁去,跟著挨窮嗎?又或者……咱們還得接濟著他們爺倆,這難道還是要尋個上門女婿來?呀,這倒是好了,你們大房又不缺兒子,還要養個兒子不成。”
這句話有些過份了,王華怒了,厲聲道:“好了,休要再說了。”
王華在家素來性子好,劉氏也曉得這個大兄好說話,所以并不怕,心里想著這門親事繼續下去,那可不得了,不曉得多少人笑話,回去都不知如何作人才好,便大起膽子:“我哪里想說,這不是迫不得已嗎?好端端的一個女兒,這么多好人家不嫁,偏偏嫁個這樣的,那葉家可不叫寧波葉家,也不是奉化葉家,只是個河西葉家而已,這是什么?這就是小門小戶,說實在的,就算是六禮,將他們河西葉家的田產都賣了,怕也湊不起,你是不曉得,同樣是余姚的張家你是曉得吧,在我們王家面前什么都不是,他家女兒嫁的是成州侯,人家那六禮,足足是十幾個大車,單單綢緞,就是三百多匹,這是什么手筆,將來若當真是下嫁給了姓葉的小子,他一個女人上門討親,拉著一頭毛驢,背著幾匹松江布,難道不丟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