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聽到劉健先問韃靼汗的金帳衛,之后又問起驍騎營,心已沉了下去。
他可一丁點也不傻,劉公這樣的人,是不會隨意過問這種事的。
只是說到驍騎營,葉春秋卻是道:“驍騎營固然是我大明騎兵精銳,早年文皇帝在時,立下赫赫戰功,當年文皇帝親征,驍騎營亦是充當先鋒,所向披靡,只是自土木堡之后,莫說是驍騎營,便是其他諸衛,戰力也多是直線下降,無一幸免。”
葉春秋說到土木堡之后,朝著劉健看了一眼。
土木堡之變,幾乎是整個大明王朝的轉折點,若說土木堡之前,大明還是武勛與文官、宦官三足鼎立,武勛集團的力量來源就在于軍隊,他們大多是先進入軍隊磨礪,而后再繼承爵位和家業,這些人對軍隊是很有感情的,那個時候,且不說各地的衛所,可就京營來說,戰力卻一直堪稱精銳。
只是土木堡一役,大明精銳盡失,一些武勛也因為隨駕親征,最后大多戰死,從此之后,勛貴在大明就難以抬得起頭來,而文官和宦官登上舞臺,這兩者無論是誰,對于武夫大多都是采取輕賤的態度。
因此京中諸營,往往都有輝煌的過去,無論是驍騎營、神機營,都曾痛擊過蒙古人,并且曾殺入安南,在各地作戰,戰功彪炳,可是現在,葉春秋唯有苦笑以對。
看著葉春秋的笑容,劉健就大致了然了,他嘆息了一聲,捋須道:“老夫之所以問你,是因為諸衛和諸營讓人人都自稱如何英勇,如何精銳,可是他們的話,老夫不敢信,只是葉修撰的話,老夫卻是信的。”
或許是因為葉春秋帶兵的經歷使人覺得過于深刻,劉健才對有著如此的看法。
此時,劉健苦著笑繼續道:“陛下與那韃靼汗下了賭約。”
“……”葉春秋禁不住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這個時候倒是一臉慚愧的樣子,道:“朕……也是氣急了,他竟敢說我大明無一兵一卒可用。”
葉春秋一臉你特么逗我的樣子,最后也只好嘆息了。
劉健正色道:“葉修撰,那么老夫問你,一千驍騎營與那三百金帳衛一決生死,勝算如何?”
一千對三百。
看上去似是是大明這兒占了便宜,可是葉春秋卻是一丁點都樂觀不起來,在練兵之前,他已經查閱過太多太多的資料,葉春秋從來不認為人數占優勢就能一定占到大便宜。
他苦笑一聲,道:“劉公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劉健的表情更加凝重,葉春秋問到這個份上,結果已經不言自明了。
這時,朱厚照不由道:“或許有取勝的希望,畢竟……”
所有的人都嚴厲地看向朱厚照。
你特么的逗我,事情就是你惹出來的,現在還想大言不慚,就算是皇帝,都足以讓所有人想要捋起袖子揍人了。
朱厚照看到大家的反應,倒是不怒,反而一臉的垂頭喪氣,看著葉春秋,幽幽地道:“葉愛卿,你來說說看,朕要聽真話。”
葉春秋正色道:“臣以為,只有一線勝望。”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線勝望,這就意味著幾乎一點把握都沒有。
劉健又是一聲嘆息,這嘆息里充滿著無力感……
事到如今,葉春秋已經明白了一切,應當是那巴圖蒙克故意激將了朱厚照,而朱厚照在盛怒之下口不擇言,果真答應了這一場對陣,一千驍騎營對陣三百巴圖蒙克的親衛,那么……
巴圖蒙克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葉春秋的目光落在了劉健的身上,凝眉道:“敢問劉公,下官想問問,那巴圖蒙克是否有什么賭注?”
劉健瞇著眼道:“五十萬擔糧草。”
果然!
這尼瑪不是正德朝,還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啊。
葉春秋很郁悶地看著朱厚照,真有種豬隊友的感覺。
而朱厚照忙是把臉撇過去,不敢看葉春秋。
本來朝廷是穩扎穩打,依靠各種腹黑的手段,一勞永逸的削弱韃靼部,可是現在,被這巴圖蒙克一激將,朱厚照這少年天子哪里受得了?當著諸藩臣的面,直接應下了這場賭約。
天子既然開了口,那么就覆水難收了,劉健等人雖在場,卻也知道已經難以挽回,陛下可都開了金口,難道還想要食言嗎?
在這種情況之下,除了硬著頭皮迎戰,似乎也沒有了別的選擇。
難怪葉春秋前來,在路上與巴圖蒙克碰面時,會見到他那滿面笑容,原來是因為陰謀得逞。
葉春秋心里唏噓,一旦韃靼人勝利,就意味著韃靼人可以借助著大明乖乖奉上的糧食而度過難關,最重要的是,今日他們擊潰了大明驍騎營,巴圖蒙克又可得到巨大的聲望。
唯一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只有大明而已。
朱厚照在這件事上確實過于莽撞!
可葉春秋能說什么呢,若朱厚照是自己的孩子,這樣的熊孩子不吊起來打幾頓他都不想姓葉了,偏偏……他是天子,他胡鬧之后,你還不能把他怎么樣。
葉春秋皺著眉頭沉默了一下,隨即問道:“既然驍騎營輸了,就要奉上糧草,那么下官敢問,若是韃靼人輸了呢?”
劉健這時候已經沒有多少心思了,不過葉春秋非要問,他還是如實地道:“他曾俘虜大明在邊鎮的數百匠人,還有一些軍將,而今都賜予了諸部為奴,若是他輸了,愿意將這些人奉還。”
劉健說到這里,長身而起:“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他朝朱厚照行禮:“陛下理應下詔,命驍騎營加緊操練,決勝就在這幾日,大明……”他深深看了朱厚照一眼,眼中帶著沉重:“輸不起。”
一旁的葉春秋也不由在想,大明確實輸不起,一旦輸了,不但顏面無光,滿朝君臣都要蒙羞,更可怕的是,原本一切針對韃靼人的策略,便會化為烏有,如此好的戰略機遇期,正該是趁它病要它命的時候,怎么可能輕易的放過?
朱厚照的臉色也很不好,今日他倒是乖巧得很:“朕……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