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國公急了。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戴大賓這個家伙吃飽了撐著,跑去研究朱元璋外遇的問題,而事實上,研究皇帝的隱私,簡直就是史官們的職責,明實錄里,各種皇帝老子狗屁倒灶的事都有,影射的事都是不堪入目。
幾乎你看過大明的史冊,大致都能感受到大明皇帝的許多隱私,什么皇帝煉丹吃經血,什么皇帝獨寵貴妃,如何御女無數,除了弘治皇帝,這是真正的難挑出什么毛病的以外,其他的天子,基本都是一個套路——生活作風有問題。
而宮中呢,似乎對于這些翰林院的翰林們雖然心里也有一些不滿,卻大多數并不在乎。
歷朝歷代得國之正者,莫過于大明,太祖皇帝是靠驅逐韃虜而據有的天下,這便是正統,所以隨你們怎么罵,我就如此,你能如何?這和滿清全然不同,滿清因為得國不正,屬于狄夷之君的范疇,因而你一句清風不識字,人家就認為你在嘲諷他,殺你全家再說。
既然天子對此不在乎,你愛說太祖皇帝搞東搞西就說去吧,婚外情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有人嚇到了。
云南的沐家世鎮云南,名曰國公,實則與藩王無異,而且云南的軍政幾乎是沐家一手掌控,這樣的家族,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誤以為這件事和他們有關系,怕傳出什么流言蜚語,說這是他們沐家背后做的小動作,這沐家是想當王爺了。
但凡是外臣,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猜忌他們有什么野心,何況還是擁有軍隊,控制了整個云南一省的沐家?
噢,你們居然敢說自己也是太祖的子孫,怎么,你們不想做國公,想做親王還是藩王,又或者是想要反了天,擁兵自稱自己是正統嗎?
沐家急了,你一個史官,你研究太祖皇帝得了痔瘡,或者是不是有花柳,這都和我們沒關系,可你說我祖宗是太祖皇帝的私生子,你這不是坑我嗎?
他們必須得有所動作……那就是把戴大賓整死,唯有如此,才能告訴別人,這和我們沐家無關,只有找人彈劾了你戴大賓,才能洗清他們的嫌疑,所以戴大賓必須完蛋,戴大賓不完蛋,云南的沐家就不安生。
葉春秋念及于此,也不禁苦笑,話說……這朝廷的生態還真是環環相扣啊,他不由為戴大賓擔心起來,戴年兄也算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若是因為此事而遭了株連,這不是他所想見到的,云南沐家在朝中肯定有足夠的影響力,整一個小小史官,還是輕而易舉的。
當初自己遭難的時候,戴大賓可沒少為自己擔心,現在他遭了難,自己能夠袖手旁觀嗎?
葉春秋這時便漫不經心地對跟前的書吏笑道:“那位彈劾戴編修的御史,想必也是云南人吧?”
書吏頜首道:“是,正是出自云南。”
一切就很清楚了,不過單憑一個云南的御史同鄉,肯定是不夠的,畢竟戴大賓是翰林,翰林和御史都是清流,誰怕誰來?
那么沐家在這京師,肯定還有某個勢力不小的人,只是……這個人是誰呢?
只有找到這個人,才能解決問題。
葉春秋便道:“云南沐家,與誰的交情最是深厚。”
書吏的眉頭輕輕地凝了一下,忙道:“小人不知。”
葉春秋只看他臉上的變化,便知道他不是不知,而是不想說,怕惹麻煩。
這很好理解,畢竟在翰林里做書吏的,其實是最靈醒的人物。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圈子,書吏也是如此,他們各自會交換一些京師里錯綜復雜關系的情報,甚至有的老吏,對某家大人從地方官那兒收到的冰敬炭敬都了若指掌。
葉春秋不由在心里想,這件事若是繼續放任下去,戴年兄只怕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非常之時,該行非常之事,葉春秋的臉拉了下來,突然將茶水朝案頭一潑,案頭上一沓厚厚的實錄便浸了水,墨水渲染開來,頓時糊成了一片。
這書吏愕然,一時弄不明白葉修撰為何如此。
就在他愕然的時候,葉春秋便正色道:“大膽,你竟這樣不小心,毀壞了如此重要的公文,王書吏,這件事,本官絕不和你干休,明日就提請國史館侍讀周學士,開革了你……”
書吏驚得瞪大了眼睛,臥槽……這明顯是栽贓陷害啊,而且還作得如此的明顯。
王書吏打了個冷顫,立即意識到了什么,忙是跪倒在地道:“請大人息怒,小人……小人有一件事要稟告,葉修撰,小人聽說那沐家和御馬監的張永張公公相交莫逆,每年的時候,沐家都有一大隊的車馬將許多的云南特產送去張永在京中的外宅,沐家的一些子侄到了京師來,也是張永安排他們在上四衛或者是勇士營差遣,小人就知道這么多了。”
張永……
葉春秋愣了一下,想不到還是個老熟人,只是這個家伙和自己如此不對付,若是認識的人倒還好,還可以去求一求情,現在只怕……
葉春秋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道:“沐家怎和張永勾搭上了?”
這書吏已經吃過了虧,自然對葉春秋的問話,知無不言:“但凡是外頭的藩王或是領兵的將軍,其實都不擔心內閣那兒,只要他們不逾禮,內閣諸公也懶得理他們,各部堂的事兒多著呢,自然也不會和他們生怨。他們最擔心的,反而是天子會怎么看待,所以但凡是各地的藩王,或是各鎮的軍將,多是要巴結宮里有權有勢的宦官,若那宦官能為他們在天子面前美言幾句自然是好,實在不成,隨時通報一下消息,也是好的,這沐家和張公公相交甚厚,其實滿京師都是知道的,小人……小人也不敢亂說,不過……不過……小人斗膽猜測,這件事應該和張公公脫不開關系。”
“張永……”葉春秋瞇起眼來,看來找關系化解危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