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朱宸濠怎么裝出一副謙謙君子之態,可事實上,他內心本就是個自私自利之人。筆@趣@閣W。UE。
很顯然,葉春秋的一番話,就要將他的如意算盤打空了。
此前多是世人說他是‘賢王’,甚至對唐伯虎惜才,才招攬于門下,可他本來就是為了利用唐伯虎,收買人心之用,像唐寅這樣的大名士,對他來是,的確有著莫大的好處。
而現在葉春秋向小皇帝提出的建議,令他頓時感覺到不妙。
朱宸濠先是臉色微變,但只是頃刻之間,卻是露出了幾分笑意,捋須道:“陛下……”
暖閣里,已是起了微妙的變化。
朱厚照還是那沒心沒肺的樣子,他是個大咧咧之人,對此,一丁點也不在意,而葉春秋面如古井無波,卻似乎在耐心等待著什么。
唐伯虎卻是一臉緊張地看向朱宸濠,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葉春秋會有這樣一個提議,雖是輕描淡寫,卻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一生。
若是能入宮傳奉,便或許能擺脫賤籍,又或者,自己只要做得好,不求得什么富貴,但求朝廷能給他再考一場會試的機會,如此,他這半生的苦讀,方才不是白費,家人和親友對自己寄以的厚望,才不會枉費。
他喉結滾動,已經開始有些激動了,只是轉瞬之間,他就想明白了,他這件事,許是成了,寧王待自己甚厚,鎮國公又開了口,陛下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是水到渠成啊,這妥妥的是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的節奏啊。
只聽朱宸濠繼續道:“陛下若是能垂青唐先生,老臣亦是歡喜……”
唐伯虎的眉毛已是一挑,他這愁苦的臉上,難得露出了這種歡喜之情,這種情緒,溢于言表,使他激動得眼眶通紅,恨不得落下淚來。
蒼天有眼啊,總算……自己要轉運了。
卻又聽朱宸濠娓娓說道:“只不過,老臣以為,此舉略有不妥,唐先生曾因為科舉舞弊,而遭受了懲罰,自然,老臣確實是很想唐先生能夠撥云見日的,只是畢竟牽涉到了科舉弊案,老臣擔心,若是有御史風聞,少不得又要狠狠參奏了,到時候若是給宮中惹來了麻煩,又有人借此攻訐唐先生,老臣于心不忍,所以懇請陛下三思,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妙,等唐先生身上的冤屈洗清了,此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朱宸濠的這番話,可謂有理有據,而且一副老成謀國的樣子,又似乎是考慮到了唐伯虎的立場,很為唐伯虎被人抨擊而擔心。
可是同樣是這番話,無疑是將滿懷希望的唐寅推入了萬丈深淵。
本來這件事,只要陛下沒有考慮到科舉的弊案,若是開了金口,這件事也就成了,將來無論別人說什么,唐伯虎大不了用自己的實力去證明自己而已;可是朱宸濠提到了這樁弘治朝的弊案,就意味著唐伯虎要失去了這個機會了,因為他們都已經看到了朱厚照皺眉。
朱厚照確實開始改變態度了,他本來就只是單純的喜歡唐伯虎所獻上來的畫,對唐伯虎是沒有多大的歡喜的。現在聽朱宸濠的一番說辭,可不想為了一個又窮又酸的老書生,惹來一身的腥,那些御史,很多時候像蒼蠅一樣,太惹人厭了。
若是他隨口一句,采納了葉春秋的建議,唐伯虎入了文思院,此事也就沒了,對朱厚照沒有任何損失,倒還好商量,可是現在,卻是全然不同了。
朱厚照不假思索便道:“竟和科舉的弊案有關?其他的事,倒也罷了,唯獨這倫才大典,卻是不可輕慢的,那么……此事也就作罷了,朕會讓人重新調查一下,若是唐愛卿果有冤屈,朕自然會還唐愛卿一個清白。”
只是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啻是判了唐伯虎‘死刑’。
朱宸濠為自己的臨場反應感到得意,他雖是不經常在這京師里,可是跟著京師里的很多達官貴人都有聯系,又怎么會對朱厚照的性情不知曉?
唐伯虎方才的喜悅,頓時化作了無數的懊惱和哀痛。
他幾乎距離這夢寐以求的轉運,只差那么一步,不過一厘一毫的距離,偏偏……卻是一下子付諸東流。
他抬眸,看著一臉凜然正氣的朱宸濠,朱宸濠甚至看他朝自己看來,竟是向他報以一個笑容,這笑容,和以往一樣如沐春風。
唐伯虎才剛剛進寧王府之時,寧王父子待他是極為友善的,同樣是這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可現在映入他的眼里,卻又是另一番的面孔。
唐伯虎帶著沉甸甸的心,畏畏縮縮地微微后退了一步,咬了咬牙,想要說什么,或許是他心里那股才子的凜然傲氣險似要被激發出來,可是轉瞬之間,他便理性地明白到自己身處何地,面對的是何人。最后,一切都只化作了一番苦笑,方才激動的眼眶通紅,現在卻是痛苦地落下淚來。
唐伯虎拜倒在地,朝著朱厚照叩拜道:“草民叩謝陛下恩典。”
什么還會再查一下,唐伯虎很清楚,那一樁陳年舊案,是不可能再查了。
因為這牽涉到的是朝廷的斗爭,當年有人要整的不是他,而是他當年的考官,因為考官舞弊,所以他受到牽連,而整垮那考官的人,哪個是等閑之輩呢?現在他們想必早已功成名就,誰會因為一個一文不值的唐伯虎,而去招惹這樁舊案的某些大佛?
完了……
唐伯虎的心里沮喪到了極點,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銅磚上。
事實上,他本是接受了這個命運,可是葉春秋今日的一句‘無心之言’,令他又燃起了希望,可現在,恰恰是寧王的一句話,又將他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有多少人明白,這如天堂掉下地獄之感,是何等的痛苦!
朱厚照則是沒有了耐心了,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不必多禮了,你的畫很好,朕很喜歡,來人啊,給這位唐愛卿賜三十兩銀子吧,王叔,還有唐愛卿,你們且告退,朕有話和春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