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教訓的是。”張向陽滿臉堆笑的又鞠了一躬……再鞠一躬就是三鞠躬了。
“既然你們覺得一年一簽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了，”王副廠長從一旁拿過一疊合同，倒是不見不耐煩：“看一下吧，覺得沒問題就簽字。”
“現在就簽？”陳耕愕然：這是不是也太草率了點？
“怎么？陳經理覺得不合適？”王副廠長反問道。
“不不不，沒有不合適，我沒想到咱們廠的辦事效率這么高。”嘴上說著，陳耕心里嘀咕了一句：老子還真沒見過辦事效率這么高的國企！
正常嗎？肯定不正常！但不正常的原因在哪里呢？
還沒等陳耕想明白，王副廠長慢悠悠的問道：“對了，程經理，你們公司的公章帶來了吧？”
這純粹是難為人，誰出差連公司的公章都帶著的？就算是公司的經理出差，也沒有隨時帶著公章的，這不符合規定。
陳耕心里卻是立刻明白了：根子原來出在這里！
王副廠長打錯了算盤，這次出差，考慮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陳耕還真就違反規定把公章隨身帶著了，聽到王副廠長這番話，他一臉慶幸的點點頭道：“幸好，帶了。”
還真帶了？王副廠長愣了一下，表情立刻就像是吞了一口熱的時候遇到了同事一樣，惡心的想吐卻又怕被同事看到自己在吃，真是要多糾結就有多糾結，
但這么一來，他反倒是沒話說了：讓人家現場簽字的話是自己說的，原本想著可以靠著這個糊弄走了普桑的這個德國老外之后再從這姓陳的小子身上榨點油水出來，可誰能想到這家伙竟然真的違反規定的帶了公章呢？
在80年代，“外事紀律”和“外交無小事”真的不是隨便說說的，誰給國家丟了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說辦你就辦你，沒商量！如果沒當著德國友人的面，王副廠長怎么索要好處都沒關系，大家誰也不會當一回事，但現在可是當著“德國友人”的面，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只得悻悻的把合同遞給陳耕。
飛快的瀏覽了一遍合同，陳耕松了一口氣：這份合同沒什么問題，連付款方式也是國企之間最習慣的先發貨后付款的標準結算方式——陳耕嚴重懷疑這份合同是他們直接從標準合同模板中拿出來的，連付款方式都懶得去修改，只是修改了一下價格。
不過也是，不管王副廠長這個人的為人和秉性怎么樣，但正泰橡膠廠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國企，傲嬌的厲害，在合同上做手腳還不夠跌份的。
在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再蓋上公司的公章，至此，這么一筆每年50000只輪胎的采購合同就算是達成了協議，具有了法律效力，雖然過程看著跟兒戲似的，但這的確不是在兒戲。
從正泰橡膠廠一出來，張向陽就再也憋不住了，氣呼呼的道：“老三，得虧你能忍得住，剛才我真想揍那王八蛋一頓！”
“你才想揍那王八蛋一頓啊，我都想每天揍那王八蛋4頓，早晨一頓、中午一頓、下午一頓，晚上再來一頓宵夜。可是不行啊，”陳耕嘆了口氣：“人家敢這么傲慢是因為咱們中國就他們一家能夠生產乘用車用輪胎，他們是蝎子拉屎獨一份，不怕咱們去找別人，咱們呢，除了和他們合作之外，還真的就沒什么辦法。”
“我能明白，可我就是想不通。”張向陽沉默了片刻，終于再次開口道。
“想不通什么？”陳耕問道。
“為什么不能和我們簽個長約，為什么一定要一年一簽？他們就不嫌麻煩？”
張向陽這話一出口，陳耕哈哈大笑起來。
至于金德勒，則一臉的迷茫，他雖然懂一點中國話，但面對張向陽滿嘴的地方方言，老兄徹底懵逼了。
張向陽臉一紅：“我這個問題很好笑么？”
“不是好笑，只是……嗯，你的社會經驗還是太少，”陳耕擺擺手“他們要的就是麻煩！”
迎著張向陽疑惑不解的目光，陳耕給他解釋道：“不像是載重胎和農機胎，國內還有不少廠家可以選擇，現在全國能夠生產轎車用輪胎的就只有他們正泰橡膠一家，咱們不和他們簽合同還能和誰簽合同？”
“也就是說他們吃定咱們了？”
“你說呢？”陳耕反問。
似乎除了認慫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可張向陽心里就是不舒服，氣鼓鼓的道：“可是，可是老三，這口氣我實在是忍不下去。”
“忍？”陳耕冷笑了起來：“老三，你看著吧，最多半年，我讓你親眼看著他，看他怎么把自己拉的屎親口吃下去。”
“嗯？”張向陽的眼睛頓時一亮：“你有什么辦法？”
“除了他們正泰輪胎廠之外，還有一家企業也打算進軍乘用車用輪胎的。”陳耕淡淡的道。
張向陽的眼睛徹底亮了。
想了想，他又問道：“那你走的時候為什么還在今晚要請那家伙吃飯？”
“因為我得給這家伙送點好處。”
“為什么？憑什么啊？”
陳耕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不怕這家伙卡咱們的輪胎，你可以不送。”
經過幾天的協調，上汽發動機廠愿意以顧問的身份到潤華實業做技術指導的退休老師傅的人數超出陳耕想象的多：足足有30多人。
這30多人全都是技藝精湛的老師傅，家庭情況也都差不多：要么是孩子的年紀大了，需要接自己的班，否則就沒辦法談對象；要么就是孩子已經談了對象了，但女方那邊希望自己的對象有個正式的工作——說來說去，還是要給自己的孩子騰位置。
從夏老師口中知道這個數字的時候，陳耕被嚇了一跳：“老師，我一下子帶走了這么多人，咱們廠領導不會有意見吧？”
“誰敢有意見？”老爺子不屑一顧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渾然不顧任阿姨才剛剛拖完地：“都是一群退休的老頭子，想要賺幾個錢給孫子孫女買個本子、買兩塊糖，誰能有意見？誰敢有意見？什么時候我們這些退休的老頭子也要看人臉色了？”
這王八之氣，簡直縱橫的不要不要的。
不過陳耕聽懂了，真正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房子！
在確定華潤實業真的會在兩年內在魔都建研究所、蓋房子之后，飽受住房面積不足之擾的一群老爺子、老太太們瞬間就激動的不能自已了：出去干幾年，給家里換一套兩室一廳，這賬太劃算了！
必須干！
不干的是！
這年頭，房子就是天，房子就是地，房子就是天和地，有了大房子，兒子就能娶漂亮媳婦，一家人也可以住的舒舒服服的，誰敢攔著我給自己家弄新房子，誰就是老子的生死仇人，老子我拎著扳手和錘子就去砸了那丫的家，看誰敢攔著！
陳耕不知道的是，為了房子，一群退休的老爺子們差點兒打起來，為啥？大家都想去，怕名額不足啊。幾位原本打算再干兩年才讓孩子接自己的班的老爺子，知道這個消息后更是后悔的頓胸捶足。
陳耕更加不知道的是，上汽發動機廠的領導們集體坐蠟，這些老爺子哪怕是退休了，也要時常幫廠里解決一下技術難題，現在一下子走了這么多人，因為是退休職工，廠領導沒有理由攔著，最重要的是，考慮到這關系到人家的房子，誰也不敢攔！
但是考慮到以后生產過程中有可能遇到的技術難題，廠領導們卻打死也不肯讓那幾位原本打算內退讓孩子接班的老工人內退了。
至于第二個原因么，當然是因為陳耕給的顧問費夠高。
廠子包吃包住，一個月還有200多塊錢的工資……在他們看來什么顧問費啊，還不就是工資么……一年發14個月，比自己一家人的工資都多，那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還不趁著現在還能動彈，趕緊給家里的孩子攢點錢？不說能不能分到房子，哪怕能攢錢給孩子買個房折子也是好的啊。
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反正是有30都將近40口退休老技術工人愿意跟自己走，陳耕大喜，立刻就道：“這樣好，這樣更方便了，以后咱們可以每個月定期包輛車送大家回來住個幾天。”
夏老爺子眼睛一亮，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只是高興完了，老爺子卻也有些郁悶：“唉，可惜了，你師傅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他就是廠里不讓內退的幾位老師傅之一，甚至為了安撫夏示福，廠領導咬著牙給了他承諾，一定在一年內幫他那個當臨時工的兒子轉正。
陳耕皺了下眉頭，原本在陳耕的設想中，夏示福到了華潤實業之后，是作為自己與上汽發動機廠的這些老師傅們溝通的橋梁存在的，現在夏示福去不了了，要怎么辦？
辦法終究是有的，陳耕想了想，道：“既然這樣，要不您就兼個職？平常里您就在魔都這邊，我們有什么解決不了的技術問題，您再出面幫我們解決一下，等過陣子再看看能不能過去。”
“也就只能這樣了。”老爺子無奈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