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離開一線很多年的韓博而言基層工作很充實,對天天在一線的民警來說基層工作非常辛苦。
各種大事小事,瑣事雜事,一件接著一件。剛把打架的幾個家伙送到所里,巡警送來一個報案人,聲稱錢包被人偷了。
包括剛押回來的,羈押室關了十幾個。
新閘派出所總共8個民警,其它工作一樣要做,今天值班的個個手頭上有事,韓博主動接手,把巡警送來的報案人帶進會議室詢問。
看上去十七八歲,寧城人,兩手空空,沒身份證,沒行李,在南港既沒親戚也沒工作。眼神閃爍,說得情況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語。
韓博能猜出他為什么打110,冷不丁問:“為什么報假警?”
“我,警察叔叔,我沒報假警,錢包真被偷了,身份證也被偷了。”潘曉宇故作鎮定,事實上眼神卻出賣了他。
他雖然說普通話,雖然聲稱家在寧城市區,口音卻跟絲河幾乎一模一樣,可能是寧城市人,但家不在市區,應該在與絲河交界的新臺縣,可以算半個老鄉。
在派出所,尤其轄區有車站的派出所,他這樣的情況經常能遇到。
有困難找警察,可是一些困難警察真解決不了。正常∷長∷風∷文∷學,w⊙ww.cf◇wx.ne○t情況會給他做個筆錄,然后讓他走人。韓博不想那么處理,不僅因為是半個老鄉,同時考慮到就這么打發他走極可能會發生一些誰也不想看到的事情。
沒時間聽他編瞎話,韓博直言不諱問:“幾天沒吃飯?”
“警察叔叔,我……”
“說實話,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知道報假警是什么行為嗎?”
被看出來,潘曉宇心里咯噔一下,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
韓博敲敲桌子,用一口絲河話說:“潘曉宇,我不知道你這個名字是真是假,但我想搞清楚,想聯系到你家不難,只要打幾個電話。到時候不是讓你父母來接這么簡單,還要追究你報假警的法律責任,說不說實話,你考慮考慮。”
家鄉話,原來是聽出來的。
潘曉宇不敢再隱瞞,抬頭偷了一眼,忐忑不安說:“兩天沒吃。”
“為什么來南港?”
“我,我想打工賺錢,可是沒找到工作。”
“身份證呢?”
“沒帶。”
“出來家里人知不知道?”
“不知道。”
“為什么不跟家里人說?”
已經到這個份上,沒什么好隱瞞的,說實話或許能有飯吃,潘曉宇老老實實交代離家出走的經過。
學習成績不好,他媽媽總是罵。
不愿意上學,想出來賺錢,想干出一番事業風風光光回去。
然而,外面的世界沒想象中那么簡單,外面的錢更沒想象中那么好賺,又沒帶身份證,看上去那么可疑,連招勤雜工的小飯店都不敢用他。
“離家出走,家里人急不急?”
韓博狠瞪了他一眼,掏出手機:“你家電話多少,先給家打電話,打完電話我去給你買點吃的,然后老老實實呆這兒,等你家里人來接。”
“警察叔叔,我不打,我不回去!”
沒臉回去,跟這種熊孩子說理是說不通的,讓他滾蛋很可能會變成一個犯罪分子,沒錢沒飯吃,窮兇極惡,什么事干不出來。
韓博不打算跟他講道理,砰一聲猛拍了下桌子:“不打電話,行,去收容所,現在就送你去。先關幾天再遣返,讓你父母去你們縣公安局交錢領人!”
說翻臉就翻臉,潘曉宇被嚇一大跳,急忙報號碼。
跟他家人聯系上,他父母果然找他找得快發瘋,千恩萬謝,拜托又拜托,說現在就租車過來,請公安局看住他,不許他再跑。
怎么看,哪有人看!
教訓這種熊孩子家長不會有意見的,韓博出去給了買了點吃的,讓他在會議室吃完,然后直接關進羈押室。
所長教導員全出去了,所里只剩下三個民警和四個治安員。
正準備幫幫忙,叫上兩個治安員幫所里把兩個小偷送看守所,好久沒聯系的史原波突然打來電話。
“韓支隊,賊猴子的線人身份恐怕很難再保密,他出來之后提供好多治安案件線索,搞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出來了?”
“出來一個多星期,天天有線索,我又不能打擊他積極性。”遇到賊猴子這種“治安積極分子”,史原波頭疼不已。
韓博反應過來,帶上會議室門笑問道:“全治安案件線索,又不在你們轄區?”
“不是舉報有人就是舉報有人聚賭,我懷疑他天天晚上不睡覺,天天晚上在外面聽墻根兒。要是在我們分局轄區,偶爾抓一兩次沒什么,關鍵他這不是偶爾,舉報的線索又不在我們分居轄區。”
長江分局跑港口分局抓賭,港口分局民警會有意見的。何況史原波是責任區刑警隊的刑警,不是治安大隊民警,在自己分局轄區抓賭抓黃抓多了都不好。
警察有轄區,賊猴子沒轄區,遇到這種事是夠頭疼的。
韓博越想越好笑,看著窗外的警車說:“他協助偵破毒案立過大功,我們不能言而無信,他這樣的線人也應該好好用。既然他把舉報當成一個事業,那就辦移交,把檔案移交給刑警支隊,有線索讓便衣大隊去抓,這么一來就不存在轄區的問題了。”
不知道是為創收還是表彰蘇海冰在偵辦旬麗案子的突出表現,便衣大隊現在既抓小偷也辦案,既是刑警也是治安民警,市區發生的小案子他們都有權管。
把李固的檔案移交給市局刑警支隊,李固的“轄區”就大了,以后也不需要為這事頭疼了,史原波欣然笑道:“行,我這就申請移交。請韓支隊放心,關于他的線人身份,我會嚴格保密。”
“你向你們局領導匯報,我給刑警支隊打電話。”
“這么好的線人,蘇大肯定會要,接手過去他們晚上就能開張。”
韓博沒想過把李固移交給蘇海冰,而是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程文明振作起來的機會。
程瘋子天天躺在病床上,總是胡思亂想可不行。
把李固移交給他,讓他沒事打打電話,遙控指揮,躺在病床上辦辦案,讓他覺得自己是有用的,不是一個廢人,能讓整個精神狀態好起來。
“史隊,到底移交給誰你別管,準備好檔案就行。他現在手機號多少,我要跟他談談。”
“換了一個號,我給您發過去。”
接到短信,給李固撥過去,連續撥打兩次才撥通,估計晚上凈忙著聽墻根兒,白天呆在租住屋里睡大覺。
“哪位,有什么事?”
第一次電話聯系,不知道是誰很正常,韓博笑道:“李固,我韓博,在忙什么?”
“韓特派,韓支隊,愛呀,原來是你,你怎么知道我電話的。”接到大靠山電話,李固很興奮,立馬從床上坐起來。
“我剛打聽到的,你在什么位置,我想見見你,跟你說點事。”
“搬回來了,還住在原來地方。”
“我把車開去不合適,在銀行對面巷口等你,大概五分鐘到,上車時注意周圍,別讓熟人看見。”
“好,我馬上到,不會讓人看見的。”
跟所里民警打了個招呼,開上警車接到賊猴子,一直把他帶到武警支隊醫院。
車一進部隊大院,李固就不無激動問:“韓特派,這是部隊,我們來這兒干什么,是不是又有大案子?”
“哪有那么多大案,帶你見一個老鄉,程文明,你應該聽說過?”
李固果然聽說過,脫口而出道:“良莊的刑警隊長!”
“調市局來了,現在是刑警支隊重案大隊副大隊長。前段時間因公負傷,在這兒修養。”
“你把他調來的?”
“算是吧,他傷得比較嚴重,進去別亂說話,別亂打聽。”
有了錢的李固極具人情味,急忙道:“韓特派,你等等,家鄉人,他又受了傷,我不能兩手空空。停車,我去買點東西,多多少少表示個心意。”
去年底沒臉回老家過年,現在卻這么豪爽大方,韓博真有那么點刮目相看,微笑著搖搖頭:“沒必要,他這兒什么不缺,你人來就行了。”
“這么不好。”
“真沒必要,聽我的,已經到了。”
這里懸掛武警牌照的車多,公安警車比較少,要么不來,來就是探望程文明的。林新霞已養成了習慣,一看見警車就出來迎接,只是沒想到又是韓博。
相互介紹了一下,林新霞雖然現在是良莊鎮人,但不是老良莊人,沒見過李固,沒聽說過紅旗村賊猴子的鼎鼎大名,看見老鄉格外高興,正好是飯點,忙不迭去食堂打飯,要留二人一起吃飯。
去打飯也好,可以關上門說正事。
門一關,李固立馬老實了,“韓打擊”心狠手辣,床上這位也不是善主兒,外號“程瘋子”,“韓打擊”走后良莊屬他最狠,只是沒過過招。
“站著干什么,坐啊!”重點管控對象,程文明一眼就認出了他。
“程隊好,你調到南港,你受傷住院,我今天才聽韓特派說,不然我早來了。住這習不習慣,總吃食堂不好,我那兒可以做飯,明天我給你燉排骨湯……”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開始一套一套的,搞得像多少年的朋友,韓博干脆笑而不語。
韓博不說,程文明只能自己問:“李固,你怎么跑市區來了?”
“我來得比你早,比韓特派都早。程隊,我現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光重新做人,也是公安局的人,每個月領工資的,去刑警隊領,不信你問韓特派,我們真是自己人。”
“韓支隊,怎么回事?”
他的線人身份一直保密,程文明不知道很正常。
韓博微笑著確認道:“李固沒瞎說,他現在是我們的線人,剛協助長江分局破獲一起毒案,搗毀一個制毒販毒的犯罪團伙,每個月有生活補貼,表現非常好。”
從公安局領工資,雖然一個月才兩百,主要靠“提成”,但對李固來說這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漏著大嘴嘿嘿笑。
當年把良莊前任公安特派員李順成搞得很頭疼的賊猴子,居然搖身一變為線人,還是有檔案有補貼的線人,不是那種“破案留根”發展的普通耳目,程文明倍感意外,一臉不可思議。
“程大,人是會變的。”
韓博拍拍大腿,意味深長說:“十七八歲時打架,兄弟多,那是面子,敢惹事那叫魄力,三十了再打架別人會笑話;以前天天喝大酒,打臺球,去歌廳,那叫會玩。現在低調做人,老老實實賺錢,這叫靠譜。
不光李固,我們也一樣。不管以前什么樣,現在就該做跟年齡匹配的事,這叫責任!十年前發個脾氣,牛都拉不回來。十年后生個氣,轉眼就覺得沒必要。十年前,連多愁善感都要渲染得驚天動地。十年后,越痛越不動聲色。越苦,越保持沉默。
十年前,我們是揣著糊涂裝明白,現在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時間是一把殺豬刀,能讓一切變成心靜如水,磨掉年少輕狂,沉淀冷暖自知。”
“也是啊,這么大年齡,是該懂事。”
程文明點點頭,深以為然,連李固都覺得非常有道理。
這番話本來就是對他說的,韓博笑了笑,突然臉色一正:“程大,李固協助長江分局偵破的那起毒案,繳獲冰毒幾百公斤,在抓捕毒梟時發生過槍戰,整個團伙共抓獲一百多名制毒、販毒及吸毒人員,能夠想象到他身份一旦暴露會有多危險。”
沒想到這臭小子居然能干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事,程文明下意識問:“回良莊不安全,讓他在武警支隊醫院住一段時間,避避風頭?”
“是很危險,但沒危險到那個程度,畢竟主犯全落網了,制售毒品那么多,等待他們的是死刑,越獄這種事在我們南港是不會發生的。他暫時不想回去,想留在市區繼續當線人,移交給別人不放心,我想把他移交給你,從現在開始你跟他單線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