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向宇同志調任治安大隊長,西觀派出所不能沒所長。這么多所長我想想啊,嗯,讓錢光明同志去接替他。錢光明同志擔任城東派出所長多年,經驗豐富,平調過去接手工作不存在問題。也正因為他在城東任職多年,職務一直沒調整,這不利于干部成長。諸位議議,有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或不同意見。”
什么叫平調,這分明是發配!
兩個人級別是一樣,全去年提的副科。
但派出所不一樣,轄區不一樣,西觀位于全縣西南角,在大山深處,到現在都不通公路,轄區人口少可耕種的土地更少,西觀派出所這些年只有三個民警,一個所長、一個指導員和一個戶籍警。
城東緊鄰縣城,轄區不光人口多,還有幾個廠礦企業,城東派出所比負責縣城治安的雨山派出所都富裕,在姜文利擔任公安局長時,城東派出所長是局黨委成員。堪稱全雨山縣公安局“最肥”、“最牛”的派出所。
韓博環視眾人,坐等他們表態。
錢光明是姜文利的老部下,當然要為錢光明說話。關鍵頂頭上司剛拿出過一份省廳下發的干部掛職交流文件,他不只是雨山縣副縣長兼公安局長,他是從省政法委調來的,首先是地區公安局黨委委員。
能夠想象到,誰反對他的意見,且拿不出足夠理由,那就等著被他調離吧。
去機關交流、去地區公安局乃至省廳參加業務培訓,或去地區政法委乃至省政法委參加什么學習。工作關系仍在縣里,行政級別不變,先把你人打發走,多則兩年,少則兩三個月,不需要經過縣委,這全在他的職權范圍之內。
一旦出現那種情況,別說走之后天知道他會不會雞蛋里挑骨頭,安排人徹查。便是不查,不想收拾你,等你回來時位置已經被人占了,變著法讓你退居二線。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他不只是官大,而且背景很深,后臺很硬。
姜文利豈敢有意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沒意見,韓局,您說得對,總呆在一個地方不挪威,不利于干部成長。”
“我也沒意見。”政委第二個舉起手。
他倆贊成,其他局黨委成員更不會反對,第一個副科級干部職務調整全票通過。
這只是開始!
韓博看看筆記本,抬頭道:“同志們,這么一來,城東派出所長的位置又空出來了。調研期間我發現東壩派出所長王大龍同志非常有能力,能力是一方面,民族政策我們也要考慮到,王大龍同志是少數民族,少數民族出一個優秀干部不容易,要給他壓壓擔子,要委以重任。”
王大龍同樣是多年沒調整職務的派出所長,同樣不太會處事、不太受前幾任局長待見。
之所以沒調整是沒法調整,東壩鄉是民族自治鄉,有好幾個少數民族,別人去擔任派出所長不一定鎮得住,而且他本來就是少數民族干部。縣鄉兩級政府里要有幾位民政人士、無黨派人士,要有幾位女干部,少數民族地區政府要有幾個少數民族同志,這些全是有標準的。
頂頭上司扛著民族政策這塊大招牌,誰能反對?
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干部掛職交流,產生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東壩派出所長的位置又空出來,韓博提出由治安大隊副大隊長接替王大海擔任東壩派出所長,再研究治安副大隊長人選……
研究完一個又一個,一直研究到凌晨一點多。
副局長柳貴軍赫然發現,調到局機關、交警大隊、雨山派出所、城東派出所等重點單位的全是之前郁郁不得志的。之前混得好的,幾乎全被他發配到最苦最遠最困難的基層所隊。
“各位,我們再堅持半小時,重點研究下基層的在編干部名單,確定下來之后跟剛才研究的干部職務調整一起印發執行,爭取明天傍晚前完成工作交接,后天中午前人員到位。”
“韓局,在編人員不等于在崗,有些情況您知道的,關系在我們公安局,人不在,好幾個人工資直接打銀行卡上,連我都沒見過。”
“還有一些同志雖然沒退休但已經退居二線,沒行政職務,不記考勤,時間最長的已離崗三四年。”
局里警力如此緊張,他們還占著茅坑不拉屎。
韓博沒那么多顧慮,不怕得罪人,淡淡地說:“政委,麻煩你把在編不在崗的人員名單統計一下,注明不在崗的原因。明天,其實是今天,今天下午去縣委,我向關書記、王縣長和范書記匯報,請里協調解決。要么把工作關系調走,要么回來上崗,要么辦理退休手續,把編制給我們讓出來。”
新局長上任,局黨委成員熬大半夜,沒能睡個好覺。
各派出所長、教導員,刑警中隊長、刑警中隊指導員,交警中隊長、交警中隊指導員,甚至連巡警中隊長、巡警中隊指導員都沒睡覺,全在等消息。
他們擔心職務會不會被調整,基層民警沒這方面擔憂,只想知道新局長能不能搞到錢,能不能盡快把拖欠幾個月的工資發了。
王彬既想知道工資的事,更想知道新局長會不會高抬貴手,開證明批準他參加地區機關干部遴選面試。
各有各的渠道,全在打聽黨委會有沒有開完,領導們在會上說了些什么。
劉曉彤是局里最年輕的女民警,也是最漂亮的女民警,平時負責整理材料、打印一些文件,有領導來視察或檢查指導工作就搖身一變為服務員,負責端茶倒水。
新局長上任,又正在開黨委會,她自然不能走。
時不時進去看看開水夠不夠,然后坐辦公室里等,能聽到支言半語,一時間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辦公室電話一個接著一個,甚至有人大半夜溜到局里,神神秘秘管她打聽。
“曉彤,怎么樣,韓局有沒有提我們的事?”
換作別人,劉曉彤會敷衍幾句。
王彬不是別人,是一起考進公安局的公務員,一起在省警校培訓過,私下關系非常好,相互之間早就有愛慕之情,只是一直沒捅破那層紙。
劉曉彤回頭看看門外,捂住電話輕聲道:“沒提你們的事,只提到顧隊他們,要去省城請老師,要組織事業編來局里集中培訓,讓他們參加公考。說能考上最好,考不上再想辦法幫他們過渡。”
想調動都要找關系走后門,解決行政編制可比工作調動難多了。
王彬將信將疑:“韓局說的?”
“嗯,不光要把顧隊他們調縣里來,還要讓機關民警下基層,正在研究在編機關民警下基層的人員名單,搞不好我也要去派出所。”
“還有呢?”
“還有副科級干部職務調整,古所調任治安大隊長,錢所去西觀接替古所,王所接替錢所,黃大去省廳掛職……那個武警上尉轉業到我們公安局,擔任督察大隊副大隊長。省廳治安總隊小賀來我們局掛職,擔任法制科副科長,調整幅度這么大,姜局臉色很難看,柳局臉色也不好。”
“支走黃天,把錢光明調西觀去,讓古所擔任治安大隊長,讓王所調到城東,讓老油條下基層,把老顧他們調縣里去,有點意思。”
“王彬,你是說韓局接下來有更大動作?”
“手下沒人他怎么動,看樣子他既想收拾老油條又不太信任我們,打算用老顧他們。不過話又說回來,老顧他們一直坐冷板凳,好事輪不著,只有干活的份,沒那么多亂七八糟關系,還熟悉情況,用他們最合適。”
劉曉彤禁不住問:“你就一點不失望?”
正式民警靠邊站,讓事業編上,王彬越想越憋屈,故作若無其事說:“已經到這個份兒上,有什么好失望的。新官上任,多多少少要解決點問題,調走不想了,就指望他能搞點錢把工資發了。”
“工資應該能解決,韓局說辦公樓不蓋了,要把錢用在刀刃上,還要開源節流,壓縮其它開支。”
王彬一愣,由衷地說:“比老范強,是個干事的人。”
“不說了,回頭給你打。”外面響起腳步聲,劉曉彤急忙掛斷電話。
“小劉,來,打印一下文件。”
蔣政委和路主任拿著會議記錄走進辦公室,神色帶著幾分凝重。領導一張嘴,下面跑斷腿,職務調整也好,機關干部下基層也罷,全需要政工干部做工作,他們要把領導的意圖落實下去。
“好的,政委,路主任,您二位坐。”
劉曉彤接過會議記錄,又跟往常一樣拉來兩張椅子,打字排版尤其一些措辭需要斟酌,這樣方便領導指出哪里不行,哪里需要修改。
“杰明,你盯著,我先出去給黃天打個電話。”時間限定那么緊,蔣政委哪有功夫坐。
“行,我盯著。”路主任輕嘆口氣,坐下來指點劉曉彤該怎么打。
治安大隊長黃天41歲,學歷并不高,成績也不是很顯著,他何德何能去省廳掛職?
說是交流掛職,其實跟支走他沒什么區別。一下子支那么遠,說明韓局掌握很多他違法違紀的證據,很可能要收拾他。
在別人看來蔣正午整個一“好好先生”,其實對形勢看得很通透,不想給領導留下一個辦事不力的印象,回到辦公室坐了三五分鐘,想好該怎么說,拿起電話撥通黃天的號碼。
“黃天,我蔣正午,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黨委會剛結束,韓局在會上傳達了上級的指示。你運氣最好,機關干部交流掛職,省廳下基層,基層去省廳,一進一出,要求對口。省廳治安總隊的小賀留下來,打算讓你去省廳治安總隊掛職。”
“什么,讓我去省廳掛職,政委,你沒開玩笑吧?”
“所以說你運氣好,相當于鍍金,為期兩年,回來肯定進局黨委班子。如果能把握住機會,好好表現,再找找門路,干脆留在省廳,你說是不是?”
“政委,我去省廳,那誰來接替我?”
“老古,古向宇,韓局是二級英模,老古是一級英模,當然英模幫英模。他初來乍到,新官上任,哪能不提拔幾個人。”
黃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去省廳掛職避開風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關鍵這么一走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現在知道怕,早干什么去?
蔣正午暗罵一句,又給他灌起湯:“黃天,你放心去,局里有什么事,我會及時跟你通氣。韓局在會上說了,黨政干部要交流,公安系統干部一樣要交流,你是大交流,機關民警要在內部小交流。交流交流也好,總呆一個地方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