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博不愿意去,沙局沒再說什么。sa
一是人各有志,他只想當一個破案的警察;二是西南情況太復雜,他已經是國際大都市的公安局副局長,沒必要把握這個實在算不上有多好的機會。
沙局三言兩語結束通話,韓博收起手機攔下一輛出租車回家。
饑腸轆轆的趕到家已是深夜9點多,進門一看江亞男居然沒回她的豪宅,正和李曉蕾一起躺在客廳沙發上,雙腿擱在茶幾上,很沒形象地一邊捧著玻璃碗吃水果一邊看韓劇,倆女人看得還挺投入。
“自己沒家,這么晚還不回去?”韓博側身看了她一眼,鉆進廚房找吃的。
“什么待客之道,下雨天、留客天,懂不懂!”江亞男可不吃他這一套,不僅沒抬頭正眼看一下男主人,反而拿起遙控器把聲音調高。
正看到精彩之處,李曉蕾也不愿意動,心不在焉地說:“菜擱在陽臺上,忘了放冰箱,你自己用微波爐熱。”
“看見了,這么多好吃的。”
“有飯就吃,別影響我們看電視。”江亞男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很不耐煩地擺擺手。
不是你愛我,就是我愛你,愛得死去活來,有什么好看的?
韓博腹誹了一句,挑了兩個愛吃的菜放微波爐熱了一下,盛上一碗仍保在電飯鍋里的米飯,端到餐廳里邊翻看警務通手機邊吃。
倆女人越看越投入,竟然看得笑出聲。
韓博覺得好笑,只是想笑得是她們,不過還沒等他笑出來,這一集結束了,二人意猶未盡地關掉電視,一左一右坐到餐桌邊,不再看電視,改看人吃飯了。
“別這么看我,這樣我吃不下去。”
“兩個大美女看著你,不好意思吃?”江亞男壞笑著問。
“什么不好意思,我是不習慣,要不你們也拿筷子一起吃,這樣吃著才香。”
李曉蕾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說:“晚上吃太多,不能再吃了,再吃真會發胖。”
“老大,你也少吃點,你們男人到這個歲數特容易發福,要鍛煉,要注意節食,不能這么狼吞虎咽,更不能在外面胡吃海喝。”
“我用不著你操心,這些話留著跟你老公說去。”
“說了,沒見他體型比你好?”
李曉蕾不樂意了,不等韓博開口便轉身笑罵道:“江教授,你老公比我老公好,干嘛不回去找你老公,賴我家算什么!”
“他不是出差了嗎,再說外面下著雨呢,你好意思讓我回去嗎?”
“早不下了,耳朵不好眼神也不好使,不好使去陽臺打開窗戶看看。”
老爸老媽回老家參加一親戚的婚禮,一個回家沒意思,江亞男打定主意晚上住這兒,反正又不是沒房間,她立馬岔開話題:“不說這些了,人家難得來一次,說說你,怎么搞到這么晚,怎么連晚飯都沒顧上吃?”
“富田區發生一起命案。”
“命案必破?”
“知道你還問。”
“韓老大,作為老同學,作為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不光要問還要提醒提醒你,命案肯定要破,殺人犯當然要抓,但不能因為領導要求‘命案必破’就搞出冤假錯案,真要是搞出冤假錯案,你韓老大一世英名毀了事小,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事大!”
江亞男振振有詞,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架勢。
開其它玩笑韓博會跟她斗斗嘴,但提到“命案必破”韓博覺得有必要把話說清楚,立馬放下筷子:“江妹妹,沒想到連你這么理性的化學家都人云亦云!”
“不是人云亦云,是事實存在,命案必破合理嗎,要不是一味強調命案必破,能搞出那些冤假錯案?我知道你是好警察,想維護警察形象,但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女人竟然來勁兒了。
不過她對“命案必破”有這樣的看法也正常,隨著傳播技術日益發達,刑事方面的冤假錯案由于其天然的新聞性也日益為人們關注和重視,同時也引發出對冤案產生原因的各種探究和分析。
在輿論中,有人把公安機關的這句常見口號“命案必破”拿來說事,認為正是這樣超過刑事偵查現實能力的“必破”要求,才導致公安干警在辦案過程中產生巨大心理壓力,從而孤注一擲、刑訊逼供甚至羅織構陷,最終釀成人們深惡痛絕的冤假錯案。
韓博暗嘆口氣,耐心地說:“亞男,我知道你是基于一些看似很有立場和態度的報道說這番話的,那些報道的分析看起來確實很容易被公眾接受,因為它符合了大眾的一般心理認知:人會在較強大的外在壓力下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甚至職業良知,警察也是人,當然不會例外。
也正是基于這種原因分析,論者進一步提出他們關于降低警察辦案壓力從而防止冤案產生的政策建議。但作為一個警察,我認為這種看起來成立并且溫和的、甚至能為各方所接受的看法其實是值得討論的。”
“能為各方所接受,什么意思?”
“很簡單,認為‘命案必破’導致冤假錯案的論述之所以不像其他諸如刑訊逼供、程序正義之類引起較大爭議,并非因為這種分析更接近真相,而是它恰好同時滿足了各方的要求:既回應了體制外的批評,又多多少少掩蓋了體制內確實存在的一些問題。”
韓博回頭看了一眼妻子,如數家珍:“先說說去年部刑偵局公布過的一組數據,去年前三季度刑事案件立案數3萬起,破獲年內案件3萬起,由此可測算出的破案率為68。
剛才我提到我們系統確實存在一些問題,所以考慮到下級公安機關有可能會在數據中注水,有意把一些危害不大的輕微刑事案件從分母中排除,我們姑且把實際破案率降低到三分之一來把握。
命案的破案率就明顯不同了,2006年全國8類命案,也就是縱火、爆炸、劫持、殺人、傷害、強奸、綁架、搶劫這些破案率為6。時任公安部刑偵局長去年再接受采訪時說過一番話,自2004年提出‘命案必破’的口號以來,全國命案破案率連續六七年保持在90以上。
如果說全部案件的破案率還有可能注水,那么這個重大命案的90破案率則基本可以視為‘純金’!人命關天,不是開玩笑的,公安干警沒有多少人敢于冒巨大的法律、政治和道德風險不把命案當案子立。”
一句玩笑而已,江亞男沒想到他會如此嚴肅,像犯了錯的孩子一般問:“這么說我只看到不好的一面,沒看到積極的一面?”
“什么叫不好的一面?”
韓博反問了一句,接著道:“其實,命案必破不只是一個口號,還是一個重要的警力動員機制:發生命案,有限的人員會停下手中的日常工作,迅速被抽調到命案偵查一線,各種偵查手段能用就用,以前非常摳門的財務部門也變得非常慷慨,大筆一揮,要多少,給多少,在一起命案上花幾十乃至上百萬也不會心疼。
同時,上級會安排經驗的刑警,而且一般是在系統內有相當職務的老刑警負責,這無形中又增大了命案專案組的氣場,有利于各方面協調,因為到這個份上指揮員個人的人脈、影響力統統可以派上用場。”
李曉蕾喃喃地說:“集中力量辦大事。”
“對,就是集中力量辦大事,就在此時此刻,至少有兩百名干警在夜以繼日的偵查富田區發生的那起命案,刑技仍在現場勘查,法醫正在解剖被害人尸體,刑警和治安民警正在走訪詢問,圖偵專家正在看監控視頻……”
韓博話鋒一轉,又回到原來的話題:“將冤假錯案的產生歸因于命案必破的潛在邏輯,無非是如果承擔破案職責的干警破不了案,就會處于職務上的不利境地。可能會被處分,可能會丟官,或者是失去晉級提拔的機會?
你跟我這個警察同學認識這么多年,學文的老婆佳琪也是警察,你老公一樣當過那么多年警察,對警察應該比較了解。為什么不反過來想想,如果這樣的命案偵破多了,辦案人員就能獲得足夠的提拔晉升機會?”
細想起來這個邏輯真站不住腳。
李曉蕾不禁脫口而出道:“亞男,你真被誤導了,破案不升官,頂多立功受獎,破案跟職務晉升完全兩碼事。”
看著老同學若有所思的樣子,韓博輕嘆道:“好多人以為‘命案必破’代表了一種我們公安內部的激勵機制,認為公安干警的提拔、晉升乃至處分、處罰都嚴格地跟破案率掛鉤,干警們正是在這種強大的職務晉升激勵面前產生強烈的辦案動力,才沖破理智束縛違法辦案。
關上門說句覺悟不高的話,假如我們公安干警的職務晉升真是完全掛鉤于以破案率為代表的個人工作成績,那反倒是一件讓人激動的事。你想想:沒有背景、沒有關系、沒有資歷的年輕干警,可以憑自己的勤奮、努力加上運氣和機會就獲得提拔重用,能者上庸者下,不要再論資排輩,多好,你說是不是?”
“破案真不升官?”江亞男對此將信將疑。
她對香港警隊比較了解,對這些知道的真不多,李曉蕾苦笑著確認道:“如果一個長期在體制內生存的人,還堅定抱有‘獎勵軍功’的信念,指望靠在破案方面的優異表現獲得提拔,估計會被嘲笑為一種不切實際的幼稚。”
今天說得有點多,韓博下意識補上一句:“盡管我們內部事實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我對反腐、對體制改革充滿信心。因為我有切身感受,我剛參加工作時公安隊伍什么樣,現在又是什么樣,一直在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