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野菜,包春卷。去海邊,看漲潮……
第一次來南方農村,大姨子看什么都新鮮,感覺什么都好玩。
聽說思崗春節最有意思的不是除夕和大年初一而是元宵節,居然打電話跟單位請假,跟她老公和老爸老媽繼續編瞎話,非要等過完元宵節再走。
在思崗,元宵節確實和過年一樣隆重。
在人們心目中把它放在年節里面,只有過了正月十五,才開始新一年的工作、生活,大多數商店跟年三十一樣早早關門,街上行人急匆匆地往農村老家趕,要在夜幕降臨之際,再一次把春節的節日氣氛推向。
不少古老的習俗,在歷史發展的長河變異了,消亡了,思崗及周邊幾個區縣卻奇跡般保留著元宵節“炸麻串”的習俗。
每到元宵節晚上,人們就會點燃手中的麻串(類似于火把),在自家田埂上邊舞動邊吟唱祖祖輩輩傳下的歌謠。人們揮舞著燃燒著的麻串,在田間灑下一路噼啪炸燃的聲響和孩子們的叫喊,腳下不知疲倦地奔跑著,紅紅的火苗照亮高低不平的田埂,也照亮了大家歡快的臉龐。
田間一束束舞動著的精靈,點燃著人們對豐收的期望。
類似宗教儀規的“炸麻串”十分莊重、嚴肅又非常好玩,李曉蕾和李曉慧從來沒見過,同韓芳一起站在田埂上興高采烈。
“木匠之家”雖然早不種地了,但骨子里依然是農民。
除夕回不回老家無所謂,元宵節必須回來。不在自留地里“炸麻串”,老韓會感覺這個年沒過。
“麻串靶子”昨天就扎好了,一共扎了兩個。
用干稻草和干蘆柴,把許多稻草裹在了蘆柴里面,有大象腿那么粗,用稻草捻成的繩子將它扎緊,這樣第一節就算扎好了。這麻串靶子一般要扎十二節,因為一年有十二個月;要是遇到閏月,就得扎上十三節,有時還往靶子里塞小鞭炮。
韓總一個,韓所長一個。
兒媳婦正看著呢,韓總決定今晚一定要“炸出精神,炸出氣勢”。正準備點火,韓所長手機響了。
工作重要,“麻串”可以等會炸。
韓總放下尚未點燃的“麻串靶子”,示意兒子先接電話。
“老陳,在炸麻串,沒開始呢,馬上開始。”韓博朝三位觀眾擺擺手,打擾她們的雅興,必須表示歉意。
要是不值班,這會兒也回老家“炸麻串了”。
陳維光站著窗邊,看著遠處點點火光,笑道:“韓所,就三件事,跟你匯報一下。第一件事,趙局今天中午過來了,剛剛走。等你上班之后,他就過來坐鎮指揮協調。”
張局真會點將,居然安排分管后勤和財務的趙副局長,去良莊坐鎮指揮協調即將開始的新一輪打擊行動。
他不怎么懂業務,他哪里是去指揮協調,分明是去收錢的。
韓博啼笑皆非,陳維光同樣哭笑不得,扶著窗戶苦笑道:“趙局讓我給你捎句話,局黨委對我們的打擊行動全力支持。不過要求也很高,要我們幫局里打出一棟辦公樓。”
“辦公樓,真看得起我們。全力支持,有沒有說怎么全力,別又是空口說白話。”
“沒空口說白話,這次來真的。張局說打擊經濟犯罪的專業性極強,我們到底專不專業放一邊,至少要讓人家看上去感覺我們很專業。局里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輛日本進口的商務車,同局里的依維柯一起暫借給我們使用。
筆記本電腦,就是那種小電腦,局里就一臺,配給我們。年前剛買的掃描儀,一樣配給我們。你去年支持政治處的攝像機物歸原主,局領導說我們現在更需要。
考慮到查企業不是打擊其它犯罪團伙,張局認為要注意影響,不能一查把人家查倒閉,建議參與行動的同志一人購置一套西服。香港電影里不是有個什么什么科,就是專門查經濟犯罪的警察部門,要有點那個意思,要讓人感覺我們很專業,很有文化。”
“商業罪案調查科!”
“對,就是商業罪案調查科,從商務車上下來,西裝革履,一人拖一拉桿箱,出示警察證搜查證,該詢問詢問,該查賬查賬,攝像、錄音、掃描復印賬本,是不是有那么點意思?”
韓博再也控制不住了,笑得差點喘不過氣。
不過話又說回來,查這樣的案件必須擺譜,不僅要唬住對方,而且要唬住對方的關系網。尤其異地辦案,如果唬不住對方根本查不下去。
所長要“炸麻串”,陳維光不想占用他太多時間,接著道:“剛才是裝備,第二件事是人員。趙局帶來十二個人,全秀才,最低學歷中專,有六個大專,其中一個學計算機的。水平可以,精兵強將全集中到我這兒了,關鍵搞財務的沒幾個,只能組織崗前培訓。”
“我給沈大姐打電話,她沒時間請她安排別人過去。”
“這樣最好,現在最缺的就是老師。”
陳維光笑了笑,繼續說道:“最后一件事,考慮到轄區群眾對剛并過來的同志有看法,我打算依葫蘆畫瓢,組織民警下村服務,幫沒辦理身份證的人辦上。他們以前總是忙這忙那,平時極少下村,順便借這個機會下村了解了解轄區情況。”
“這個主意好,現在人口管理是‘以證管人’,好多人不出遠門,不需要身份證。他們辦不辦無所謂,我們要幫他們辦,不然所里連張照片都沒有。”
“我也是這么想的,照相館聯系好了,有錢賺,幾個老板很積極。”
“老陳,既然是服務就要有服務的樣子,該收多少工本費收多少,別把好事變成一件壞事,搞到最后老百姓個個在背后戳脊梁骨。”
“放心,不會亂收費的,我們接下來有大行動,沒必要為點小錢搞天怒人怨。”
“行,挺好,你們按計劃進行。”
“韓博,好了沒有,人家都炸完了,等你呢!”
“好啦好啦。”
韓總同樣等得有些心焦,忙不迭點上“麻串靶子”,一家之主,一馬當先,揮舞著“噼噼啪啪”作響的大火把,沖進自留地里疾走高呼:“正月半,炸麻串,十八個穗頭稱斤半,爺爺稱,奶奶看,奶奶稱,爺爺看……”
生怕兒媳婦和兒媳婦的姐姐聽不懂,居然用思崗普通話吟唱起古老的歌謠。
李曉蕾、李曉慧和韓芳笑得花枝亂顫,一個個爭先恐后嚷嚷道:“韓博,到你了,你怎么光舞不唱?”
“小博,別不好意思,小時候你不是最喜歡炸麻串么!”
唱就唱,今晚全思崗男人個個喊這個,沒什么丟人的。韓博揮舞出一道火圈,喊道:“燈籠亮,火把紅,正月十五炸麻蟲!場邊田邊都炸到,炸得害蟲影無蹤!”
“正月半,炸麻串;別人的菜,銅錢大。我家的菜,盤籃大;別人的菜,爛掉了,我家的菜,賣掉了!”
兒子一開口,韓總更有勁,兩父子在地里一唱一和。
放眼望去,周圍全是火把,從來沒見過如此有意思的場面,李曉蕾和李曉慧跟孩子般地鼓掌叫好,竟跟著一起嚷嚷起來。
韓總是當家人,按傳統習俗舉著火把,照遍田地,把田岸子上的荒草點著。
韓博回到田埂上,氣喘吁吁笑道:“爺爺活著時告訴我,每年炸麻串要看火勢看火色,火勢熊熊表示年景興旺,五谷豐登;火色泛白表示今年是水年辰,泛紅表示為旱年辰,十分怪異,細想起來有點巫術的意味。”
李曉蕾好奇問:“思崗的火把節,這個習俗從什么時候傳下來的?”
“你真問對了人,上大學之前我一直以為只有思崗有,跟幾個同學一聊才知道周邊幾個區縣全有。大家爭論源頭,最后去問一位學識淵博的教授,教授給出兩個解釋。”
“教授怎么說的?”作為思崗人,對此居然一無所知,韓芳比她倆更好奇。
韓博擦一把汗,耐心解釋道:“炸麻串也叫‘放哨火’或‘放燒火’,據說‘放哨火’源于明代抗倭。倭寇經常到我們這燒殺搶掠,為抗擊倭寇,人們用柴草扎成火把,輪流放哨,稱之為“哨火”,漸漸成為一個習俗。
不過教授認為這個說法站不住腳,他認為我們這兒的‘炸麻串’風俗起源更早,應該是起源于遠古人們對火和火神的崇拜。引經據典,翻出《詩經》:去其螟塍,及其蟊賊,無害我田雅。田祖有神,重畀炎火。說的就是鄉野阡陌農夫手執火把驅蟲趕獸,護衛田禾的情形。
另外清道光初詩人李琪的《崇川竹枝詞》也可以佐證,‘山村好是晚風初,燒火連天錦不如,但祝麻蟲能照盡,歸來沽酒膾池魚。’詩后原注:元夕放燒火,謂之照麻蟲……”
妹夫太有學問了,雖然是教授給出的解釋,但能記得這么多詩句就很了不起。
李曉慧很高興能妹妹能找到這樣的男友,很高興能與“木匠之家”成為親戚,回老房子這一路上歡聲笑語。
ps:正月半,炸麻串,童年的記憶,同各位沒炸過、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的書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