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勝書院
方坦之已經走了,去了秦關抗九圣宗。
所以凝眸閣死了一位弟子這件事,只能是大師兄安裁臣過來和書院副院長唐先緒解釋。安裁臣最怕見到的就是這位副院長,大家都知道他脾氣古怪。況且,死的樓十二還是副院長領著交給方坦之的。
唐先緒喜歡看書,不忌口,什么書都看。他看書不愛書,書房里亂七八糟的到處都是書。地板上,桌子上,甚至床上都是。
他經常忘事,是因為他在自己房間里,走到哪兒都能看到自己看了一半的書,忍不住就會拿起來繼續看,看完了又不知道隨手撇在什么地方。
安裁臣在外面等著的時候,唐先緒正在大便。
廁所里也都是書,他手里也捧著一本。上廁所大便的時候端著一本書,往往看的別的時候更專注認真。也許別人會以為白勝書院的院長大人看的書必然晦澀難懂,可實際上他看的是一本很當下很流行的小說,無非講的男才女貌又男歡女愛。
“媽的,這個廢物,人家女孩子都已經主動示愛了,居然還在他媽的猶豫不決!”
唐先緒看到這里一怒撕書,撕了后面幾頁擦屁股,然后才發現后面已經是缺了好幾頁的。猛然醒悟,自己上次也是看到這里怒而撕書擦了屁股,今天這氣又生了一遍。
他惱火起來,干脆將手里的書一并扔進了茅坑,拉了下繩子,吊著的水桶沖下水,將書和大便一起沖走。
然后他才想起來外面還有人等著,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去。
“進來吧。”
唐先緒在椅子上坐下來,態度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可腦子里想的還是剛才看的那書里狗血的情節。一個富家小姐愛慕一個窮困書生,不惜拋家舍業跟了他,而且還頗多資助。結果那書生拿了人家清白之后又不肯娶人家,說什么明媒正娶才好,讓那富家小姐回家去等他功成名就。
氣的唐先緒肝疼。
安裁臣小心翼翼的進來,然后俯身一拜:“學生安裁臣見過院長大人。”
“副的!”
唐先緒沒好氣的說了一聲,抬起頭看了一眼:“什么事?”
“呃.......凝眸閣出了些事。”
“凝眸閣哪天不出事?又是你哪個師弟師妹的把人家先生的弟子打了?”
“不是,這次是兩個師弟打起來了。”
“哦......內部事,你們內部自己解決就好了。”
“這次打的比較嚴重。”
“你們凝眸閣的弟子,對自己人下手比較狠?”
“這次是稍稍狠了一些。”
“有多狠?”
“死了一個......”
啪嗒一聲,唐先緒手里拿著的毛筆掉在桌子上,他感覺自己有些失態,因為看書而惱火,現在更惱火了。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死的是哪個?”
“樓十二,就是您親自帶過去的那個。”
“哦......才死啊?”
安裁臣覺得自己晃了一下,差一點一口血吐出來。他和這位第一副院長大人接觸的并不多,畢竟他只是一個弟子而已。早就聽聞唐先緒是個古怪的人,很難接觸,現在他才發現何止是古怪,簡直是變態......
“方坦之走了?”
“先生早些時候離開的,直接去了秦關。”
“也沒來和我道別,萬一死在那豈不是遺憾。”
安裁臣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你有沒有想過,樓十二這個人我帶進書院,為什么非要交給方坦之?”
唐先緒問了一句,安裁臣沒懂也沒理解。
“回去吧。”
唐先緒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心情看起來反而好了起來。莫名其妙死了一個書院弟子,這可是很惡性的事件,他居然不聞不問。
安裁臣一腦門子漿糊的往外走,心里盤算著是不是這位副院長大人剛才喝大了?念及之前感知到副院長大人是在廁所,所以喝大了的事應該不可能才對。
想了想自己剛才居然感知到了副院長大人正在廁所,也挺無聊的。
“你還沒想明白?”
“弟子沒有。”
聽到身后唐先緒問了一句,安裁臣連忙站住轉身:“弟子魯鈍。”
“怪不得方坦之說你不適合去緝事司,誰殺了樓十二?”
“安爭。”
“哦,怪不得方坦之說安爭天生就是緝事司的人。”
唐先緒低下頭,似乎已經沒有興趣繼續說下去了。
安裁臣更疑惑了,他發現自己真是一個天神魯鈍的人。他好奇,又不愿意回去問唐先緒,既然副院長不想說問了也是白問,反而顯得自己更加魯鈍了。
于是他去問安爭。
未央湖邊,安爭盤膝坐在棧橋上,湖水表面上有無數的水珠兒在跳動,那場面居然震撼的無以復加。安爭擺動左手,左邊湖面上的水珠兒就跳起來,左手放下,水珠兒就懸浮在湖面一尺高的地方。擺動右手,右邊湖面的水珠兒跳起來。他雙手不斷的動作,兩邊的水珠兒此起彼伏,很有律動感。
“大師兄,你眉頭鎖著,是因為副院長大人嗎?”
“你怎么知道?”
“死了人,終究要告訴副院長的。”
安爭站起來,所有的水珠兒落回湖水之中。
“有些事,我不該說,可是忍不住。”
安裁臣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說道:“你可知道,先生的另外一個身份?”
“多半是緝事司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這次安裁臣更驚訝了,嘴巴都不由自主的咧開。
“因為來找我的人是大師兄,而不是副院長大人派來的人。樓十二這個人是副院長大人親自帶來送進凝眸閣的,可我殺了他,副院長大人居然沒有立刻派人來抓我,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副院長大人是故意送到凝眸閣且知道樓十二會死。”
“樓十二眼睛里有殺氣,有仇恨,是個不合格的奸細吧,不是九圣宗的人就是仙師府的人。送到先生這里來,只能是因為先生和緝事司有關。”
安裁臣嘆了口氣:“我果然不如你。”
安爭:“是我不如大師兄。”
安裁臣搖頭:“你才來兩日,你知道的,我不知道。”
“我不如大師兄的,恰恰是大師兄不去想。不想別不多事,心思都在修行上,大師兄將來的成就一定比我高。”
“這馬屁并不高明,副院長大人說,我不適合進緝事司,而你天生是緝事司的人,看來是真的有道理的。”
“大師兄何必在意這個?”
安爭笑起來:“樓十二該死,副院長大人想必還會有些惱火,為什么他還不死?而先生想必是故意要讓副院長大人惱火的,所以才這么久也沒有什么舉動。又或者,我魯莽到了樓十二后面的人還沒有完全挖出來就把他殺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副院長唐先緒拍了桌子。
“媽的,后面的人還沒挖出來就死了。剛才還覺得死的慢了,現在覺得死的快了。”
未央湖邊。
安裁臣坐在那,抬起手,湖水勾勒出縱橫十九道。整個湖面變得很平靜,但那十九道的棋盤看起來卻清晰的好像用毛筆畫上去的,筆直平行,縱橫交錯。
他左手一抬,左邊湖水這邊升起一片很大的水球,變成了白色。
“下一盤?”
安爭道:“我不太擅長下棋,不過陪大師兄就是了。”
他右手起,右邊的湖水里升起來很多巨大的水團,變成了黑色。
“你先。”
安裁臣做了個請的手勢。
安爭落子,安裁臣跟上。
書院,聽風塔。
剛剛登上這書院最高建筑的唐先緒忽然臉色微微變了變,隨即走到窗口處往外看了看。視線可及之處,未央湖上,兩個人你來我往,時而落子極快,時而沉吟半晌。
“兩日而已。”
唐先緒心里震撼的無以復加:“才兩日,竟是能和安裁臣在湖中對弈......我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君上不殺你,留著你。”
距離書院很遠的蔚然宮,正在批閱奏折的寧小樓忽然消失不見,筆還懸停在半空之中,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還握著那筆一樣。
半空之中,寧小樓踩著一朵云站在那,低頭看著湖面上的棋局。
一家穩守步步為營,一家猛攻毒龍出水。兩個人每一步落子都能改變氣象,沒多久燕城上空就出現了氣云,匯聚之后旋轉著從半空落下,是為龍卷,落入湖中,是為龍吸水。
兩個人以湖為棋盤,以水為棋子,便有風云動。
寧小樓站在云端看著,微微皺眉。
觀棋而知人,安裁臣是個沉穩內斂的性子,每一步都不錯,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卻又毫無破綻。安爭則是個兇悍凌厲的性子,沒有守勢,只有攻,一直攻,一往無前。
兩個人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匯聚于天空之上的氣云就越來越厚重。寧小樓看了很久,然后確定安爭是贏不了的,因為安裁臣守的太穩,最終會以半子取勝。
可是下一秒,天空之中風云忽動。
安爭贏了。
氣吞山河之勢。
安爭贏不在棋藝,而在人。氣云在天,事在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