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同完全被蒙在鼓里,但也能看到螭龍鎮紙靈韻更足,不是凡品,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
陳海見掌柜收起壺鼎,笑問道:“還未請這位師兄的道號?”
“哪敢有什么道號,姚師弟喚我周景元便是,前兩年從碎鐵城回來,蒙宗門不棄,平日里還能留在制器院打雜,不敢擔師兄之名,閑時就打理這么一家鋪子,也是想著過些年不能再在道院修行,不至于沒有立身之地。”
掌柜周景元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此時也只能陪著笑臉,不然這事鬧大了,他被逐出宗門都是輕的。
玄衣弟子修煉一定年限后,就需要補充到軍中擔任基層武官。玄衣弟子倘若在軍中沒有升遷,或修為也沒有突破,就很難再回道院修行,陳海猜想周景元能比較特殊,那應是有特殊之處;而葛同的話,應該是修為有所突破,才能再回道院修行。
葛同還是不想跟聲名狼籍的“興公子”有交集,禮貌性的看過螭龍鎮紙,就遞還給陳海,說道:“實在是不能讓姚師弟割愛,”又跟周景元說道,“你還是將那兩件銅器割愛給我!”
陳海似笑非笑的看著周景元。
周景元跟葛同強作苦笑道:“在姚師弟拿出的珍器之前,顧逸景的銅壺、銅鼎實在是落了下乘,我不能再獻拙了。不賣,葛師兄今天你怎么說,我都是不賣……”
“我被趕出濺云崖,兩位師兄或有耳聞,到鐵流嶺維系修行頗苦,這才將這于我無用的玩物拿出來,換些緊缺的東西,”
陳海怎么可能輕易放過眼前的機會,笑說道,
“要是葛師兄怕我事后反悔,我可以將這鎮紙先賣到周師兄鋪子里,葛師兄日后要真心喜歡,自可讓周師兄割愛,也于我沒有什么關系……”
“此等珍器,也是難得一見,我怎么會拒之門外?”周景元問道,“姚師弟欲作價多少,是想兌換錢物,還是宗門功績?”
“我想這件鎮紙,總歸抵得上周師兄剛才的兩件銅器。周師兄剛才兩件銅器,準備作價多少割愛給葛師兄的?”
陳海初來乍到,哪里知道宗門內的‘古玩’行情,甚至就連十數里外的蒙邑城都沒有去過,都不知道弟子私下還能交易宗門功績的,只能順著周景元的口氣往下說。
“那就是二十點宗門功績,或換大燕幣二十萬錢,這個價,姚師弟算是便宜師兄我了……”周景元沒想到陳海竟然沒有趁機訛他,這個價雖然虛高了一些,但要能堵住陳海的嘴,也是完全值得的。
“那就讓周師兄占些便宜,不過等會兒還要周師兄破費請酒。”陳海抓住周景元的把柄,此時只能強迫陳景元出面留請葛同,他這才有可能與葛同拉近關系。
陳海也不想如此的市儈,但葛同可能是他唯一擺脫孤立無援的機會;即便他將來要傳信向陳烈救援,也只有葛同這樣的紫衣弟子才能隨意進出道院。
“好、好、好……”
陳海沒有咄咄逼人之意,周景元也只能無奈答應下來,從后面的屋里喊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俏麗少女看著鋪子,就要邀陳海、葛同到街尾的酒樓飲宴。
陳海看少女容顏清麗,卻也沒有修煉過,忍不住好奇的問陳、葛二人:
“鐵流嶺道院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凡民?”
陳海以為少女是周景元家里的婢女,問這話也沒有避開她,少女聽了神情黯淡,沒有吭聲,周景元尷尬一笑,沒有接茬,怕傷了女兒的心。
葛同既然已經被纏得脫不開身,也就放下冷淡疏遠的架子,心想聲名狼籍的興公子,還真是不食人間煙香的高閥子弟,笑著解釋道:
“玄門修行,皆求長生,然而千萬年又有幾人真正能證道飛升?不要說證道飛升了,即便是修成明竅、感應天地、延壽百年,也是萬里求一;絕大多數的弟子,最終都是要成家立業、生養子嗣的。要是還想要留在宗門修行,家眷、子女就有就近安置的——這位姑娘,是周師弟的千金吧?”
陳海這才知道這容顏清麗的少女,竟然是周景元的女兒,心想也是,除了初級道兵弟子外,很多玄衣弟子都三十出頭了,不能很快突破晉入更高的修行境界,成家立業也是正常之事。
“輕云,你快過來過來拜見葛師伯、姚師叔……”周景元吩咐少女道。
少女上前給葛同、陳海行禮:“輕云見過葛師伯、姚師叔。”
陳海禁不住多打量了少女周輕云兩眼,見她清麗的眉眼藏著難得的靈秀之氣,問周景元說道:“我看輕云修煉之資不差,怎么就沒有入道院修行?”又問葛同,“葛師兄,你覺得呢?”
周景元神色更見苦澀,葛同笑著解釋道:“道院即便是初級道兵弟子也是有名額限制,宗閥之族,推薦自家子弟都安排不過來,其他人想入道院,更是難以加難。而入太微宗的宗籍,即便不在宗門內修行,一生也都是太微宗的弟子,子女就不能再入其他宗門修行——周師弟,你是不是也有這般的苦衷?”
陳海梳理姚興的記憶,哪里知道底層弟子的難處,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道兵弟子還有這么多的限制;而周景元只是點頭苦笑。
讓陳海說及痛處,少女周輕云神色黯然,淚珠子都噙在眼眶里,都快忍不住要滴落下來。
陳海看了心里想,周輕云這女孩多半是為了進道院修行,吃了太多的苦頭,而再過兩年,她要是還不能入道院修行,就會白白浪費她這么好的根骨,從此后就泯然眾人,庸庸碌碌的渡過短暫的一生。
如果沒有見識過玄門真修,沒有見識過排山倒海的神通,庸庸碌碌的渡過一生,也是不會有什么痛苦,但在這時候,陳海心想要是他從此只能庸庸碌碌的當一介凡民,也會極不甘心吧?
想到這里,陳海跟周景元說道:“我院子里缺名藥童替我打理藥田,要是周師兄不怕輕云屈尊,可以先到我院子里當藥童侍弄藥田,但有機會,我必定會盡全力助輕云踏上修行之路。”
陳海不知道他這個陳烈外甥的身份好不好用,能不能將周景元拉上賊船,但總要嘗試過才知道。
少女周輕云聽了陳海的話,就喜上眉梢,但周景元是老江湖,知道眼前這位興公子被姚族除名不說,還被陳族趕出濺云崖,聲名狼籍到極點,他哪里會敢讓女兒羊入虎口?
周景元心里想著拿話推辭,陳海慍色道:“周師兄必是聽到諸多不利我的傳聞,我想問一問周師兄、葛師兄,你們看我像是傳聞中聲名狼籍的那個人嗎?”
陳海才不管姚興此前做出過什么,才不管姚興此前是如何的聲名狼籍,他頂替姚興在太微宗修行,就必須跟姚興的以往做一個切割,這樣他才有可能在鐵流嶺立足。
反正他說這些話,臉也不會紅,心也不會亂跳。
陳海說得如此正氣凜然,說得如此飽受冤枉,周景元、葛同心里都極其困惑。
“姚興”的聲名狼籍,他們是不愿與他有什么交集,但他們作為經歷世事之人,也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接觸的時間不多,但陳海談吐不凡、拿捏有度給他們的感覺,與傳聞中的聲名狼籍,實在是有很大的偏差。
看周景元不吭聲,陳海心里微微一笑,也不操之過急,笑著說道:“此事我只是隨口一提,柴榮要在下個月的弟子比試里給我好看,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渡過這一劫,還有好些事情,正好要請教兩位師兄呢。”
見陳海不再提藥童之事,周景元又眉笑眼開起來,拉葛同一起到酒樓陪宴,跟陳海詳細說起鐵流嶺道院弟子比試的情況來:
“除了隨時能入七上峰內門修行的紫衣弟子外,道院為激勵修行,為各大營培養更多的后備武官,初級道兵弟子與玄衣道兵弟子每半年都有爭名比試。初級道兵弟子排名居前者以及提升快速者,都有相應的宗門功績獎勵,甚至沒有修入通玄境,都可以換上玄衣袍衫進傳功殿接受教習的親自指導。而排名長期徘徊不前,甚至連續墊底,即便沒有過二十四歲這條線,也會被趕出道院,送到軍中充當武卒……”
周景元說到這里,葛同好意提醒陳海道:
“姚師弟此前在陳師叔洞府侍候,剛轉入鐵流嶺,在初級弟子排名照理要從墊底算起。現在怕就怕柴榮暗中動手腳,安排幾名強手新進道院,與姚師弟爭斗,要是姚師弟的排名,連續兩次都被壓在榜尾,就有些麻煩了……”
陳海點點頭,他留在道院修煉還自由些,真要是被趕到營中充當武卒,又恰好是柴氏某個子弟手下充當武卒,到時候還談什么修煉?
陳烈離開濺云崖時,對他已經失望到極點,到時候都未必會花心思,將他從軍營接出去。
或許這才是陳青、蘇紫菱的算計吧?
陳海之前敷衍周鈞,說他上演武臺就會直接認輸,避開柴榮這伙人的鋒芒,但他當時心里就未必甘愿留下恥笑;而現在弟子比試在青雀道兵榜上的排名,又涉及到他在太微宗的去留,他就更不可能輕易認輸,看來需要好好準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