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懸于鉛灰色的天穹之下,曬下一片冷冽的月輝,四周皚皚白雪覆蓋,僅有稀疏的灌木與胡楊樹,努力的從厚厚的積雪下探出頭。
松陽湖早就凍得堅實如鐵,覆蓋冰雪,與茫茫沙海融為一體。
陳海此時身為馬賊頭目,還能享受著獨立帳蓬,將寒風遮擋在在毛氈布外面,鋪著干燥的草褥子,衣不解甲的躺在干草褥子上,透著帳篷頂上故間拉開的一道縫隙,看著外面迷人的月色。
陳海有時候忍不住想,要是沒有無休止的戰事,能與心怡之人蜷在這帳蓬里,看著月色迷離,該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陳海也不清楚停在五六百里外月牙湖綠洲的董寧,此時此刻會是怎么的心情,這一刻是感到慶幸有機會不用成為宗族的犧牲品嫁入西羌國,又或者肩上背負著董氏一族所賦給她的艱難責任,一心想犧牲自己,促成河西與西羌國的結盟?
這時候,裹著黃褐色罩袍的寧蟬兒掀開厚氈布簾子鉆進來。
雖然營地里那些馬賊頭目不敢太放肆,但陳海敏銳的耳朵還是聽到帳篷外傳來夾雜著羨慕與調侃的嬉笑聲,沒有人認為寧蟬兒這女魔頭會是他乖巧的妻妾,這一路上寧蟬兒動不動就往他帳篷里鉆,旁人則認定他只是寧蟬兒這女魔頭玩弄的面首,看過來的眼神既是揶揄又是羨慕。
“你在看什么?”寧蟬兒見陳海翹腿躺在干草褥子上一動不動,也挨過來躺下來,通過縫隙就見外面一片清冷的月輝,什么都看不到。
“看月亮!”陳海說道,有時候他心里也困惑,為何這片大陸,與地球一樣都有日月星辰及四季變化,這是天地法則所致嗎?
寧蟬兒不覺得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她的眸子在昏暗的燈光下,特別的清亮深邃,好奇的盯著陳海,問道:“你怎么還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我還以為你趁夜逃走,去給董家妮子通風報信去呢。”
“冉虎看似相貌粗獷,卻有成為名將的潛力,他們既然有了警覺,就不需要我再去通風報信了。”陳海平靜的說道。
他在伏蛟嶺治軍,冉虎在他帳前任虎賁校尉有一年多時間,雖然是宗閥子弟出身,性情看似粗獷、不拘小節,卻與杜鏞、柴裕等宗閥子弟是兩類人,都護將府軍用冉虎護送董寧西進,也是有考量的。
“即便有成為名將的潛力,也要有命活著回去,才有嶄露頭角的機會啊,”寧蟬兒雖然言語間還習慣性的冷嘲熱諷,但見陳海難得跟她正經的談事情,也有興致的坐起來,說道,“現在河西僅有四百余騎精銳護送董寧,西羌國迎親的人馬僅有百余騎,是不是有人居心叵測或暗中跟這邊傳遞消息,都還不得知,不管是冉虎或者是你,都不要想能以四五百精騎對抗上萬悍賊。要是董家妮子還不能知難而退,我也猜不透你要怎么解開當前的危局。”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唄!”陳海攤攤手說道。
局勢如此錯亂迷離,他哪有可能一開始就將所有的事情都考慮透徹?
陳海心里想,武威神侯董良及世子董疇,即便想到董寧此行會遇到阻力,大概也沒有想到此刻就會有上萬馬賊精銳聚集,勢要破壞河西與西羌國的聯姻吧。
他是希望董寧、冉虎覺察到有大股馬賊在松陽湖一線聚集后能直接東撤回鐵流嶺去,但即便是董寧她自己會做什么選擇,他也不清楚,又怎么可能一切都妙算于心?
“即便我不出現,你也是直奔夜渠山而去的?”寧蟬兒可沒有想過這么輕易就放過陳海,說道,“月牙湖綠洲無險可守,倘若他們不東撤,進入夜渠山還能固守待援,但也恰好給馬賊圍點打援的機會。如果換了你,大概不會被動的去取夜渠山吧?”
“守夜渠山也算是不錯的選擇,馬賊即便想圍點打援,也要有心與西羌國的援軍在大漠深處決戰才行,但真正的變數或在西羌國內。”陳海說道,接下來每一步都暗藏奇險兇機,他也沒有什么心思再與寧蟬兒這妖女斗什么心機了,這時候也坦然將他心里的一些考慮說出來。
“那這么說來,我幫你將馬賊都從夜渠山調出來,得要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嘍?”寧蟬兒卻是邀功的問道。
寧蟬兒說的也沒有錯,倘若樊大春率兩百馬賊留守夜渠山,冉虎他們就這么點人手,是沒有機會在短時間里強攻夜渠山小石城的;而在茫茫大漠深處,又不想退回河西的話,冉虎、董寧身邊僅有四五百騎精銳護衛,在上萬精銳馬賊的侵擾圍襲下,是沒有機會支撐到援軍趕到的。
陳海無奈的一笑,說道:“黑燕軍此時還能從聚泉嶺獲得大量的精良兵甲,云夢澤那邊也能造機關連弩,機關戰車及武卒級傀儡鎧甲,黑燕軍又都看不上眼,你千方百計一定要我欠你的人情,想做什么?”
“在神陵山北麓宿衛軍大營之中,你將我神魂意念所拖入的那座血色蒼穹,并非幻境?”寧蟬兒盯住陳海的眼睛,問道。
陳海沒想到寧蟬兒不惜萬里迢迢追他入茫茫大漠,目的竟然是想到搞清楚這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對你來說,又有什么重要的?”陳海似是而非的問道。
“你既然不愿意說,那我便不問就是,你記得欠我一個人情不好。”寧蟬兒似乎只為確認那日神魂意識所陷入血色蒼穹是幻境,還是真實的存在,撐起身子站起來,嫣然一笑,拍拍裙裳就跑出陳海的帳篷走了。
董寧、冉虎倘若不想撤回鐵流嶺,陳海這時候能替他們想到的,還是趕到夜渠山,據小石城堅守待援,但這也不能算什么上策,西羌國內部有人居心叵測不說,聚集松陽湖的馬賊也的確太強了。
陳海雖然還沒有機會直接與其他的馬賊首領見面,但聽韓文當等馬賊頭目瞎扯,他也不難搞清楚此次聚集松陽湖合力的諸路馬賊里,有超過二十名明竅境強者;而黑山寇的大當家孔鵬,也是此次黑山聯軍的大統領,自稱黑山武尊,更是有著道丹境初期的修為。
傳說孔鵬早年就在西羌國擔任北軍都尉,當時就有半步道丹的修為,是西羌國屈指可數的強者,是西羌軍軍方前十號人物之列,但早年犯下滅族大罪,不容于王族葉氏,率嫡系逃入茫茫大漠深處,但他所在的宗族數百人都受到殘酷的懲處。
孔鵬率嫡系扈從消失了有幾年,再回到西羌國附近占據黑山時,手底下又拉出一支有近兩千人馬的馬賊隊伍。
這些年,孔鵬又陸續收編黑山附近的馬賊,自稱黑山寇,人馬發展到四五千之多,成為西羌國附近最大、對西羌國威脅最大的一支馬賊勢力。
西羌軍雖然號稱擁兵十萬,但需要照顧的方面太多,對側榻之旁的黑山寇卻無以為計。
除了孔鵬他個人的實力絕不在寧蟬兒與他之下外,他麾下還有六名明竅境強者,這次就有四人統領三千馬賊精銳隨他進入西峽走廊,其實光憑黑山一部馬賊,就有可能將河西的護送隊伍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陳海暗暗頭痛,他與寧蟬兒暗中控制著夜渠山的這伙馬賊還是太弱小了,即便樊大春他們老實配合,要僅僅是隨波逐波,實難有什么大作為。
陳海這時候也無心修煉,將玄胎鐵弓、破甲箭等物收入儲物戒,待要潛行出去探聽樊大春這些人有無異動——寧蟬兒這妖女隨性得很,隨時有可能丟下這爛攤子遠走高飛,而他在茫茫大漠深處,能用的就這點人手,扛不住太多的意外發生。
陳海走出在帳篷,就隱隱聽見有十幾匹快馬,“嘀噠噠”從夜色深處馳入視野。
趁夜馳入松陽湖的,是馬賊派出去的精銳游哨,還有幾頭體形碩大的青鱗鷹在夜空里翱翔,隨同這十數游哨一起返回大營。
青鱗鷹與黑羽靈鷲都是金州大漠所特產的妖禽,陳烈身邊那頭青鱗雷鷹,便是青鱗鷹里極特殊的異種。
雖然普通的青鱗鷹,并沒有想象中強大,但也力大無窮、迅捷無比,堅銳似鐵的利爪能輕易將一頭成年的沙狼抓到半空中撕成兩半。
羌胡人馴養青鱗鷹,用于警戒偵察以及追蹤逃敵,都極為方便。
很可惜,青鱗鷹在大漠深處雖然并不少見,但想馴養卻非易事,樊大春盤踞夜渠山多年,卻沒能馴養一頭青鱗鷹這樣的妖禽能為己用,也只有河西董氏這樣的大勢力,才能足夠的耐心與資源,批量馴養妖禽為己所用。
陳海站在那里看到十數騎游哨帶著幾頭青鱗鷹直接馳入黑山寇所在的主營,很快就看到黑山寇所在的主營,派人趕到姑獲山及魔月湖兩路馬賊所在的營地,請主事人過去商議事情。
樊大春也注意到派出去的十數游哨深夜馳回,走出營帳,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去黑山寇大營打探動靜。
很快黑山寇所在的主營,就有數人馳出大營,往其他馬賊駐扎的營地傳信。
其中有一人徑直往他們這邊馳來,在營地外圍停下來,看到樊大春,從懷里取出一枚黑鐵牌,說道:“河西車馬隊,退回到月牙湖后,卻沒有停留下來,而是折向往北,直接往樊當家的老窩夜渠山過去了,看來是意識到夜渠山的防守空虛,有意奪下夜渠山據險以守。孔當家要夜渠山的兵馬立時做好準備,我們要連夜趕往夜渠山去,但愿樊老大你們留在夜渠山的那點兵馬能支撐一兩天……”
來人所出示的鐵牌,與當初胡必烈在夜渠山出示的鐵牌一模一樣,都是鐫刻著鷹首人身的圖樣,是孔鵬為黑山寇特制的信符令牌——這鐵牌上所刻鷹首人身像,傳說是上古時期占據黑山的一頭修煉到化形境的大妖。
看到來人將鷹妖令牌收入懷中,往下一座馬賊營盤馳去,陳海眉頭微蹙,胡必烈的那枚鷹妖令牌就在他的懷里,或許還能發揮一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