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燕軍駐守甘泉山防線的兵馬,主要分南麓、西麓、北麓及中峰四座大營,其中以對峙西園軍主力的西麓大營最為龐大,共集結四十萬兵馬,鞏梁、鶴婆婆等人,平時都主要在西麓大營坐鎮。
而除了集結十萬精銳的中峰大營外,南麓、北麓兩營雖然都各有十五萬兵馬,但主要是為了保證甘泉山防線能在兩翼撐開足夠開闊的戰略迂回空間,同時監視從兩翼包抄過來的諸路勤王軍,不論是兵馬規模,還是將卒之精銳程度,都不能跟西麓大營相提并論。
北麓大營的主營,位于甘泉山北麓的小漣水城內。
漣水河發源于薊陽與河陽、雁門三郡相交的天柱山脈,匯聚大小支流,從甘泉山西側繞過,往南流淌,最后匯入楚江的一條長達三千里的大支流,也是河陽郡與薊陽郡的地理分野。
甘泉山北麓與北面的華蒲嶺,也有數條溪河流出,最終在甘泉山的西北麓匯聚成一條寬達七八十丈的大河,再出甘泉山西北麓之后,往西北流淌兩百余里,最終匯入漣水河。
這條河流又稱小漣水。
小漣水城建于甘泉山北麓與華蒲嶺的缺口之間,而北麓大營除了小漣水城作為主營,又沿小漣水河的東北岸,往西北方向延伸,利用舊有的村寨、城壘,建了十數防寨,防備西園軍及諸路勤王軍越過小漣水河,進入華蒲嶺。
黃雙對樂毅頗為依重,將樂毅留在小漣水城里,輔佐他主持北麓大營的戰事;他對陳海的身份還是存有疑點,又認為寧蟬兒的脾氣過于古怪,他作為老師兄也無法駕馭,回到小漣水城,他索性就將陳海、寧蟬兒踢到小漣水防線最北翼的陳石寨去擔任守將。
在這樣的大勢下,陳海也知道他幫不上太大的忙,就與寧蟬兒帶著十數藥奴乘馬北進,到小漣水城西北側百余里外的陳石寨接管防守。
陳石寨卡兩座二三百米高的石嶺間,西南正對著百余丈寬、寒冬季節已經被凍得嚴嚴實實的小漣水河,背后則是綿延兩三百里長、最高峰不過千丈的華蒲嶺,再往北就雁門、薊陽、河陽三郡交界的天柱山脈。
“樂毅真是一個蠢貨,怎么就主動請求到北麓大營協防,害我們也被踢到這秋石寨來……”寧蟬兒讓十數藥奴守在山下,她陪陳海登上秋石寨北側的石嶺,看左右山勢,滿腹牢騷的說道。
陳海淡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一旦在甘泉山的黑燕軍主力決定往雁門郡境界撤退,那甘泉山北麓的小漣水防線將要承擔起拖延以及阻截西園軍及諸路勤王軍主力、掩護黑燕軍主力北撤的重擔。
以十五萬疲弱之師,去抵擋西園軍及十一路勤王軍組成的百萬虎狼之師,以掩護甘泉山主力的撤退,這一線的廝殺、傷亡會有何等的慘烈,是這時都不難想象的事情。
到時候,北麓大營的將領,不管有多高的修為,都隨時有殞落的可能。
樂毅主動要求到北麓大營協守,便是看中這點,他心里有著隨時為黑燕軍、為赤眉教犧牲的覺悟。
寧蟬兒雖然也希望黑燕軍能保存住實力,但還遠沒有到她自己挺身而出、為黑燕軍保存實力而犧牲的程度上。
而在秋石寨對面,相隔漣水,駐守在一座無名山嶺上的,正是河西四萬精銳勤王軍。
寧蟬兒都懷疑,最后的決戰一旦暴發,僅河西勤王軍一路兵馬,就能將孱弱之極的小漣水防線撕成千瘡百孔,更不要說在小漣水防線的正面,還有另三支精銳勤王軍的存在。
寧蟬兒與陳海登上山頂觀望形勢,是要與陳海確認一旦大股的勤王兵馬軍蜂涌而上,他們的撤退路線在哪里。
她不僅不會與秋石寨共存亡,甚至秋石寨里那四千將卒以及兩三萬逃避戰火的難民,她都不會去管。
陳海也沒有與秋石寨共存亡的心思,看到從秋石寨往北,有一條夾石溝通往華蒲嶺深處,心想戰事無法抵擋后,四千守兵及更多的難民,可以從夾石溝逃到華蒲嶺深處,絕大多數人應該還能保住性命;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他要怎么勸說心存死志的樂毅放棄小漣水城,跟他與寧蟬兒逃走。
大天師鞏清辭世后,赤眉教再沒有一個人物能站起來扛住令黑燕軍、云夢澤諸將臣服的大旗,內部問題又多,又面臨這樣的重重困境,陳海已經不難看到不遠的將來、赤眉教分崩離析的最終結局了。
陳海這時候就想著要救走樂毅,除了此前的交情以及樂毅在道之真意上的參悟超越他人,更主要的原因,是黑燕軍崛起的這幾年間,樂毅身上所綻放的光芒,比黑燕軍其他任何一名將領都要耀眼。
陳海想要盡最大可能的收編黑燕軍及赤眉教的殘余勢力,樂毅就要比黃雙、鞏梁、閻淵等人都要重要。
陳海接手秋石寨防務,也沒有可能做太多的事情,每天只是帶著一隊將卒,將小漣水上的堅厚冰層鑿開,讓洶涌而寒冷的河水露出來。
小漣水寬達百丈的河面,有時候比秋石寨的城墻更令人心安。
要不然的話,讓秦穆侯董壽率一萬精騎突襲到秋石寨,陳海也是回天無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鶴婆婆第五天就返回甘泉山,陳海、寧蟬兒都沒有被召到中峰議事。
還是在鶴婆婆趕回來后的第六天,他們到小漣水城才從樂毅口里聽到黑燕軍北撤的詳細計劃。
松磐嶺位于河陽郡的東南部,位置要比甘泉嶺居前一千余里,計劃由松磐嶺的駐兵先撤,與虎賁軍脫離接觸,退到雁門郡南部,與河陽郡交界的松都山,構建第二道防線,然而甘泉山這邊的駐軍再撤。
即便大天師鞏清不辭世而去,收縮防線也是黑燕軍最有可能的一個選擇,此時利用虎賁軍與西園軍之間的猜忌,黑燕軍兩支主力還是可以撤到松都山以北的雁門郡境內的。
而甘泉山這邊的撤退計劃,與陳海、寧蟬兒最初料想的一樣,小漣水防線承擔拖延、滯留西園軍主力的重任,即便有徹底陷入合圍的危險,但只要能保證西麓大營與中峰大營的主力精銳撤到松都山以北,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而為了保證這一意圖能徹底實現,南麓大營也將作為犧牲品,在初期保持按兵不動,確保西園軍主力沒有辦法從甘泉山南麓繞道,追擊黑燕軍的主力。
雖然北麓大營承擔最艱難的阻擊重任,但中峰那邊絲毫沒有加強北麓大營的意圖,一方面是不想引起西園軍的警覺,一方面北麓大營已經被視為犧牲品,珍貴的戰械以及大量儲存下來的淬金箭,都要隨主力撤到雁門郡去。
樂毅跟陳海、寧蟬兒通報撤退計劃時,西麓大營的兵馬,已經以輪訓的方式,通過中峰間谷道,往甘泉山背側的腹地轉移。
這時候即便是西園軍及諸路勤王軍也都能隱約意識到黑燕軍的撤退意圖,但也沒有因此產生特別大的動作,畢竟他們起初設計的戰略意圖,也僅僅是不斷的壓縮黑燕軍的生存活動空間,并不指望在一兩次的戰役里,將黑燕軍在河陽郡的近兩百萬主力完全殲滅掉。
那樣的話,對虎賁軍、西園軍都是極冒險的行為,而兩軍都承受不起這么大的風險。
在益天帝七十八年的最后幾天,雖然諸軍間以試探性為目的的接觸戰變得倍加頻繁,但黑燕軍的北撤則在有條不絮的進行中。
第一批從松磐嶺撤下來的五萬精銳以最快速度撤到松都山,而無論是虎賁軍,還是西園軍以及諸路勤王軍,都還不敢輕易進入松磐嶺與甘泉山之間,進入黑燕軍控制的河陽郡內線作戰,更多的都是盯著黑燕軍在兩地的殿后兵馬,準備將這部分兵馬吃下來,也算是在益天帝七十八年底或七十九年初,過一個肥年。
在小漣水防線的正面,聚集過來的勤王軍兵馬也是越來越密集。
他們也打著同樣的主意,圍殲黑燕軍主力的代價太高,但這明顯是殿后的十數萬黑燕軍兵馬,就不要想能逃脫生天了。
而要是他們能提前打穿小漣水防線,說不定還能從北撤的黑燕軍主力身上再咬一塊肉下來。
要不是黑燕軍松磐嶺左軍主將俞宗虎在撤退途中突然叛變,黑燕軍主力北撤到雁門郡休整將不是什么大問題,就連寧蟬兒都收拾著準備先帶藥奴撤出秋石寨,到時候即便是大天師鞏清辭世的消息泄漏出去,黑燕軍有上百萬虎狼精銳收縮在雁門郡的險山惡水之間,也能喘息數年。
俞宗虎不是赤眉教的弟子,他是雁門郡俞氏子弟,早年在虛靈劍宗修行,曾以北域第一的名銜通過學宮闈選,后入虎賁軍任職,在帝權爭取最緊要的那幾年,已經是道丹境中期修為,又積功升遷都武尉將軍,率五萬虎賁軍入雁門郡清剿民亂。
黃麋原一役之后,黑燕軍在鞏梁、樂毅的率領下,一路往東狂卷,封堵住俞宗虎南撤之路,將俞宗虎所部五萬虎賁軍精銳及雁門郡二十萬地方武備圍困于雁都城中。
最終俞宗虎率部及地方武備、虛靈劍宗以及在雁門郡的俞氏弟子投降黑燕軍,而俞宗虎在燕京的親眷子侄以及所有投降部將的親眷子侄都因此受到誅連,總計有三千二百余口被誅于燕京城的午陽門外。
因為俞宗虎及嫡系部將都與贏氏積下血仇,投降黑燕軍后也沒有受到排斥,受封神將,繼續統領所降的虎賁軍精銳及雁門郡投降的二十萬地方武備,是黑燕軍最為重要的神將之一,這些年在歷川、河陽作戰也極為勇猛。
誰能想到他會在北撤途中突然再次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