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僧人手中撐著一把油紙傘,雪花飄落,打落在紙傘上,沙沙作響。
僧人在我身前不遠處,誦道: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雪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冬怨的姑娘。
我一愣,說大師二百年后可是姓戴?
僧人說我來生姓什么,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可我也不是丁香一樣的姑娘。
僧人面帶微笑,說我只是不小心聽到這首詩,覺得挺不錯,所以就誦給你聽。順便,給你講一個故事。
這人面帶笑容,聲音十分好聽,我卻感到一股危險的信號。如果沒有猜錯,這人應當是前不久入宮,重傷青云道長的大難和尚,于是凜然道,敢問大師法號?
僧人說我叫什么并不重要,不過,我卻知道你的名字。我說廢話,我現在有點事情,你要找我喝酒,我改天奉陪。
僧人道,我叫大難。
大難?好奇怪的名字。這人武功應不在青云道長之下,于是暗中提聚四湖真氣,隨時防備他暴起發難。
僧人說因為叫做大難,所以不死。
我笑道,我倒是想起了一句話,叫做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大難和尚微笑,隨你,我今天留住秦施主,是想給施主講個故事。
我說你要真想講,我認識一個曉生江湖的朋友,不如改天約他一起坐下聊聊?稿費不低的說,不過現在我真的有事,恕不奉陪。
說著,就要離去。大難和尚口宣佛號,阿彌陀佛。
天空中飄著的雪花倏然靜止不動,萬物如凝固一般,散出去的經緯真氣瞬間感應不到任何事物,天地之間,唯獨有我的呼吸聲、心跳聲。
大難和尚釋放出來的空間法則,以雪花為域,將我困在中央,讓我動彈不得。我的劍域如同陷入泥沼一般,雖是嚴冬,汗珠卻順著我的額頭流淌。這種感覺,便是面對武帝無名,也未曾有過的困境。
大難說現在,秦施主有心情聽我講故事了?
四湖真氣暴漲,手中玲瓏短匕紅芒乍現,正要揮出,如一團火苗被風雪熄滅。
好強悍的雪域。
大難說,二百年前,呂祖純陽飛升前,揮出了三劍。一劍斬滅與白牡丹的情絲,二劍斬落一道魔念,三劍斬滅道心。這第一劍、第三劍本沒什么,可是呂祖的第二劍斬落的那道魔念,卻流落在了人間。
呂純陽斬落的那三劍,我曾在暗域中親眼經歷,只是并未注意,此時大難和尚一說,勾起我的興趣。于是問道,然后呢?
大難和尚接著道,那道魔念,本是冥界六神之主,流落人間后,修煉成魔,意圖重返冥界,這才有了二十三年前,在慕容山莊的一場正魔大戰。
二十三年前,慕容山莊?正魔大戰,我雖然沒有聽說過,不過在西涼玄天峰上,我隱約聽到過三俗與趙拂衣等人決戰時說過此事,不過當時卻并未放在心上。將此事與慕容山莊、三俗聯系起來,莫非當年三俗與慕容山莊的恩怨于此?中原一箭被逼南海,東海劍仙被迫為仆,想必與此事也有關聯。
那場正魔大戰,驚天動地,天地變色,冥界六神入侵人間,欲請魔主歸位,重返冥界,而中原武林齊聚慕容山莊。
冥界六神非人間能力所及,正當眾人束手無測之時,一名年輕劍客橫空出世,以一柄鐵劍開天門,進入陸地神仙之境,獨自退去六神。
我驚訝道,谷人水?
大難和尚面露悲憫之色,正是此人。
我連問道,再后來呢?
這位儒生劍客拯救了中原武林,誰料此時卻異變突起,有人指出,谷人水便是呂純陽那道魔念,慕容山莊一切,都是由他一手策劃。
谷人水本與慕容半城的女兒慕容輕靈相愛,谷人水不飲酒,慕容半城設計讓慕容輕靈向他敬了一杯天下奇毒三鹿牛奶,廢去了谷人水一身修為。谷人水暴怒之下,以殘力殺出慕容山莊,迫使當時三大高手中人,一遠遁南海,一立誓為仆,自己散去全部功力,作了一名游戲人間的道士。那名道士,你自然也是認識的。
我喊道,三俗。
大難和尚點點頭。
原來如此,難怪慕容山莊提及三俗總是恨之入骨,難怪在慕容山莊慕容白云對我幾番嘲諷,想到此,不由為三俗憤憤不平。于是問道,那呂祖魔念,究竟又是何人?
大難搖搖頭,沒有人知道,不過,江湖上有人說,三俗強行將那道魔念鎮在自己體內,也有人說,魔尊紀寒便是呂祖的那道魔念,這件事,天下間除了三俗道長,恐怕沒有人知道了。
我靜立在原地,大難頭頂油紙傘飄在頭頂,雙手合十道,我的故事講完了。望著那柄油紙傘,我緩緩道,都說大難和尚有三只手,果然名不虛傳。
大難呵呵一笑,我不過是講個故事,順便受人之托,將你留在此處半日。我冷笑道,大師的故事講得不錯,讓我受益匪淺。不過,我還是要走了。
四湖真氣瞬間引爆,一道道真氣從玲瓏之中透體而出,沖破大難的雪域牢籠,向大難沖去。
大難法師雙手作不動明王根本印,天空雪花變成一粒粒黑色菱晶,環繞在大難周身。在轉換的瞬間,劍域捕捉到一絲破綻,我發現可以動作了,瞬間來至劍域盡頭,刺向大難眉心。
大難絲毫不動,短匕至眉心三寸,無法寸進。我體內傳來一陣劇痛,四湖真氣如翻騰一般,幾乎失去控制,我暗咬破舌尖,口吐一口鮮血,噴向大難,以玲瓏結金剛無定界印,破!
大難雪域瞬間崩塌,黑色菱晶又變成雪花碎落一地。
大難身形倒退三丈,躲開我的攻擊,低頭垂目,微微一頷首,悄然隱去。來的快,去的也快。就連地上那七具尸體,也都一并不見。
大雪飄然落下。
四周人群攢動,紛紛向刑部大堂涌去,渾然沒有發覺我,也沒有意識到方才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打斗,而是對今日公審嚴西樓一案議論紛紛。
若非地上有一處短匕劃出的痕跡,我甚至以為方才遇到的只是幻覺。
來到刑部大堂,大堂外人山人海,擠不進去。公審早已開始,那些進不去的人,則侯在門口聽里面之人傳來最新的消息。
大理寺公差見到我,問你怎么才來?我說方才遇到一點事,耽擱了片刻。公差說,在這里候著,等大人傳你時,你再進去。
我問旁人,進行的如何了?
那人滿臉憤然,冷哼道,官官相護罷了。我心下一涼,嚴少保當街殺人,人證物證具在,鐵證如山,還能翻案不成?
那人道,半刻鐘前,朝廷派了一名專家來給嚴西樓做了精神鑒定,認為他精神有問題,按照大明律,就算犯了事,也不會治罪。
那現在呢?
這還不算什么,原本見證過他當街殺人的路人,都指證嚴老漢武功高強,一品高手,又是北周的諜子,嚴西樓殺人,一是因為緝拿特務,二是正當防衛。
擠到前排,正見張老漢跪在地上,大理寺卿居中,刑部、都察院兩位大人一左一右,問道,張春天,你可知罪?
張老漢滿身蜷縮在地上,說我有罪,我是北周的諜子,被嚴少保查明身份,逃跑時拒捕,家人被殺,是我罪有應得。
站在一旁為嚴西樓辯護的,正是京城第一名狀宋師杰。當年在東平縣,正是他為劉半城父子辯護,想不到兩年沒見,回到京城又干老本行了。
宋師杰道,張春天,我問你,聽說你是武帝無名的徒弟,一品高手,此事可屬實?
張老漢連道,小人是一品高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薄紙,這是曉生江湖給小老漢頒發的一品證書。
我看得直搖頭,就連原告都認罪了,估計這些日子,沒少受罪。
公訴人眼見他也認慫,心中有氣,說道,你說你是一品高手,以你實力,躍上這刑部大堂的房梁,應該輕而易舉了。那你來露兩手?
張老漢說小老兒已自廢武功了。
大理寺卿問道,如今證據確鑿,還有什么證據?公訴人說,控方這邊還有一名人證,當日也是見證之人。
大理寺說帶上來。
有人來到我身旁說,該你作證了。說著,一個紅包塞入我懷中。我暗笑一聲,運功將銀票震成碎粉。
上前幾步來到大堂之上,也未下跪,只是拱手作了個揖,見過幾位大人。大大理寺卿與刑部、都察院兩位大人低聲說了幾句,大聲道,大膽刁民,見到本官,竟不下跪?
張老漢見到我,蹭的一聲站起身來,大喊冤枉,來到我身旁,撲騰一聲跪下,你要我做主啊。
我說在下江湖中人,便是見了皇上,也不下跪的。
督察御史喊道,大膽!只見有師爺上前耳語一番,那御史面色稍緩,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報上名來。
我說在下秦三觀,是中原鏢局的一名鏢師。前些日子入京時,遇到嚴公子當街殺人,便出手阻攔,救下張老漢。今日前來,是為他作證的。
大理寺卿冷哼道,秦三觀,你如實招來,你究竟收了張老漢多少錢,竟為他初唐作證?
我朗聲道,收的錢不多,買了一桿稱和一本大明律,也剛好能秤一秤這大明律究竟重幾何。
宋師杰見到我,眼神中露出一股怨恨之色,說道,啟稟大人,在下認為,這位秦先生神志不清,口吐狂言,我建議給他做一次精神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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