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帶著柔和的氣息飄散在望月居布置的雅致的客廳中。站在賈環身旁的兩個大丫鬟晴雯和如意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滿。寶二爺又來這招!
賈環一臉的無語。賈寶玉“開大招”關我什么事?又不是在我這里摔玉?
鴛鴦十七八歲,今天穿著一襲淺青色的對襟褂子,身姿高挑。白膩的鵝蛋臉上帶著苦笑。老太太在屋里生氣了,打發她來將三爺叫過去。很急。
鴛鴦壓著心里焦急的情緒,解釋道:“今日寶二爺和林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頑。幾句話拌起嘴。寶二爺鬧起來,把玉摔了…”
賈環心里有些疑惑,倒沒有為難的鴛鴦的意思,伸手示意道:“鴛鴦姐姐,邊走邊說吧!”
賈環帶著晴雯、如意,鴛鴦并幾個小丫鬟出了望月居,往賈府西路走去。路上鴛鴦給賈環解釋著詳細情況。
鴛鴦道:“二爺說:環哥兒不讓秦鐘和我頑,妹妹也不和我頑,天天往環哥兒那里躲著我。姐姐妹妹們也不和我頑。總去環哥兒那里說笑。都說我這玉稀罕。我怎么不覺得?我今天摔了這玉,和大家一樣吧。老太太聽了很有些生氣,打發我過來將三爺叫過去詢問。”
說完后,鴛鴦輕輕的嘆口氣。以她所處的立場,不好對寶二爺指責三爺的事情說什么。她心里以為:三爺這是無妄之災。
賈環哂笑一聲,“呵呵。”
賈寶玉可以啊,知道拉他墊背。到底是長大了幾歲,懂的玩語言技巧了。
行,我今天教教你: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賈環一行從角門進入內宅時。一名小丫鬟一溜煙的跑到二門處,和一名等候著的小廝說了一聲。片刻后,在議事房里的賴大就得到消息。
賴大作為大管家,在賈府東邊的議事房中有一間小廳用來消息。此時,賴大在小廳中坐著喝茶,兄弟賴升在一旁。
賴大將小廝打發出去后,賴升不解的道:“哥哥這是何意?”
老實說,前些時候,他哥哥拿規矩軟抵抗的“刁難”下賈環,他就覺得不妥。族學里的管事培訓班,已經建立起來,多說無益。何必呢?
賴大臉色平靜的喝著茶,反問道:“你說環三爺在府里的權勢增大,誰最著緊?”
賴升沉默著。很明顯,現在最難受的就是他們賴家。府里誰都知道賈環不待見賴家。
賴大微微一笑,老臉上全是皺褶,“錯了。最著緊的是寶二爺。”
賴升驚訝的看著大哥,“這…”雖說東府里的賈蓉、賈薔都敬著他們,叫賴爺爺。但挑撥主子,給老太太知道了,還是很犯忌諱的。
賴大再笑,輕聲道:“你又錯了。只要和寶二爺的長隨李貴說一說就行。跟著寶二爺的人比寶二爺更著緊、更害怕環三爺冒頭。寶二爺在前面頂著,我們賴家又有什么可擔心的?”
賴升一琢磨就明白過來。賈環崛起,勢必會侵奪跟著寶二爺的人的利益。比如:李貴、茗煙前段時間不是譏諷過賈環嗎?這怕是已經感受到。這是解決賴家當前危機的好辦法啊,前面刁難賈環只是對外做一個表態。
賴升頓時大笑,豎起大拇指,佩服的道:“大哥真是高明!”
賴大瞇著眼睛笑一笑,喝著茶。此時,環三爺應該到老太太面前了吧!
二月二十四是清明節。二月底已經是仲春。賈母上房的院落中,樹木蔥郁。下午的陽光灑落在屋檐、園林、臺階上。
幾名小丫鬟給賈環行禮。賈環點點頭,當先走進賈母等人所在的花廳中。鴛鴦、晴雯跟在賈環身后進去。
花廳中,賈母正沉著臉,手拄著拐杖。老太太心里火氣很大。坐在下首的王夫人抱著掉眼淚的寶玉安撫,慈母做派。她身后站著的金釧兒、彩霞兩個貼身的大丫鬟都明白太太心中的憤怒。
容貌出挑的彩霞看著進來的賈環,一身讀書人的裝束,氣質沉靜,眼睛一亮,想要提醒,卻不敢開口。
毫無存在感的邢夫人依舊是毫無存在感,笑孜孜的看熱鬧。薛姨媽正在安慰著嗚咽哭泣的林黛玉。
寶釵,迎春、探春、惜春幾人都是坐著,沉默不語。花廳中氣氛沉默,只有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哭聲,再加上王夫人和薛姨媽的安慰聲。
賈環分別向賈母、王夫人行禮,“見過老太太,見過母親。”心里倒是有點奇怪,王熙鳳和李紈竟然不在這里。
隨即,心中有些明白。王熙鳳多半是不敢得罪他,所以沒有像往常一樣,得了消息就趕過來。而李紈多半是感激他教導賈蘭,也不愿意來趟這趟渾水。
賈母冷著臉道:“鴛鴦,你路上都給環哥兒說了吧?”
鴛鴦點頭道:“是的,老祖宗。”
賈母氣惱的頓著拐杖,“環哥兒,你自己說吧!你當日回府是怎么給我保證的?秦鐘那孩子我是見過的。模樣,人品都是極好。你怎么不讓他和寶玉頑?聽寶玉的話,他去你那里頑,你是不待見他的。他是你哥哥。再者,你住的地方不是賈府的地方?”
事情涉及到寶玉,賈母親自上場,質問賈環。壓迫感十足。按理應該是王夫人先訓賈環。她是賈環的嫡母。
賈環進花廳里來,看的不仔細。站在鴛鴦身后幾步的仆婦人群中賴大家的,臉上帶著冷笑,隔著五六米遠,看著賈環。
賈環對賈母迫不及待的質問,表示很淡然。賈母和王夫人對寶玉極其的寵愛,更準確的說是:溺愛。所以這小屁孩都快上天了。但今時不同往日。從容的道:“祖母息怒。孫兒和寶二哥說幾句。”
賈母冷哼一聲。
賈環目光落在給王夫人摟在懷里的賈寶玉身上。十二歲的男孩,還給母親抱著,摩挲著臉安慰著:“我的兒…”,這畫風簡直是…惡寒無比。二十一世紀的獨生子都沒這么寵的吧?
賈寶玉穿著白蟒箭袖,一張大圓臉,玉面星眸,臉上帶著淚珠,不時的抽泣幾下。
賈環忍著心里嘲諷大臉寶的沖動,拱拱手,道:“寶二哥說我不讓秦鐘和你頑。這話是誰說的?”
寶玉扭頭不理賈環,躲在王夫人懷抱里。他心里早就對賈環不滿。好朋友秦鐘這次來族學里讀書,他派茗煙去請秦鐘來府里見面。秦鐘推辭:說賈環不讓。這讓他如何不惱?更為可恨的是:林妹妹的事情。現在妹妹一和他吵架,就去賈環那里躲避。賈環不待見他,他怎么追著妹妹一起去?
見寶玉不接話,賈環道:“族學學規第五條規定:不準男風。發現一起,處理一起。如果秦鐘是因為這個緣故不和你頑。這怪到我頭上,我要承認。”
賈環話音才落,廳內響起輕微的騷動。幾乎所有人都想起雍治九年春節前寶玉挨打的事情,緣故就是賈環在老爺面前“誣告”寶玉和秦鐘有染。
賈母和王夫人的臉色就變了。寶玉這個年紀喜歡女子都比較忌諱,更遑論男風。更是離經叛道。給老爺知道,至少是一頓板子。
寶玉從王夫人懷里起來扭過臉,怒道:“你胡說什么。我和秦鯨卿是好朋友。見面聊天不是應該的嗎?”
賈環譏笑一聲,“是嗎?要不要我把秦鐘叫過來質對?”
寶玉氣的臉色漲的通紅,掙脫王夫人站起來,怒聲道:“你現在在族學里作威作福,誰敢不聽你的話?叫秦鯨卿過來質對又如何?他敢說你的壞話。”
廳中,金釧兒幾個丫鬟的臉色就緩下來,這是正理。秦鐘來了也不敢說實話啊。
賈環冷笑一聲。賈寶玉的腦子還是挺好使的。這么快就想出理由。諷刺的道:“寶二哥說的好有道理。你敢對著祖宗起誓,說你沒有親過秦鐘,沒有摸過他嗎?”
他見過秦鐘。秦鐘眉清目秀,嬌怯有女兒之風。以賈寶玉的尿性,他敢肯定這兩人有一手。入巷不一定,但親密的舉動一定有。賈寶玉連賈府內丫鬟嘴上的胭脂都要吃,何況于容貌更甚的秦鐘?
賈寶玉頓時語塞。
站在賈母身后的鴛鴦心里一陣惡寒。好惡心。眼睛去看身側站著,今天跟著寶玉的襲人、媚人。真是為難她們兩個了,跟著這么個主子。
站在薛姨媽身邊的紫鵑眉頭深深的皺起來眉頭。
薛姨媽一看寶玉的神態就知道有問題。八成給賈環說中了。心里搖頭。有些事情,私下里說沒什么。這要是當眾挑明了,問題就大嘍。
邢夫人臉上笑開了花,笑盈盈的喝著茶。環哥兒這反擊,真是凌厲啊!她就喜歡看寶玉吃癟這種好戲。
王夫人幫賈寶玉解圍,挑起眉毛,冷聲訓斥賈環:“好好的起什么誓?環哥兒,你說話仔細些。你姐姐妹妹都在這兒,什么亂七八糟的話都往外說?”
賈環對王夫人拱拱手,“兒子知錯。”王子騰敲打過他一次,他現在確實需要對王夫人保持尊敬。但,王夫人今天這么偏袒寶玉,他心中一直以來擺脫王子騰制衡的想法,越發的強烈。
賈環不能和王夫人硬頂,但說賈寶玉沒有任何問題。再對賈寶玉道:“寶二哥要是覺得我主持調查不公正,那請父親來查。當日香憐、玉愛,現在還在族學。”
這是緊逼一步。
寶玉這會就不是語塞了,和賈環憤怒的反駁的氣勢全無。而是臉色微變,帶著害怕的神情。給老爺知道這種事,他肯定得挨打。
賈環心中冷笑。也就這點本事。還想拉我墊背!
王夫人心疼的將寶玉拉回來,摟在懷里安撫,“我的兒,沒事…”
廳中的眾人沉默著不說話,心思可不相同。事情到現在已經非常明顯。除非是故意看不到的人。顯然,環三爺禁止族學里的男風,發現一個,開除一個。所以秦鐘不敢和寶二爺頑。
但,沒人能說環三爺做錯了。
寶二爺發脾氣摔玉,對環三爺的指責,首先第一條就是他自己的錯。
廳中,因賈母怒氣而來的壓抑的氣氛稍稍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