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生郎浩今年三十四歲,浙江嚴州府上,生員功名,自覺此身科舉無望,想要求一個監生頭銜。雍治十二年以貢生的形式進入南京國子監中就讀。
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國子監中增加的大考過后,學校之中又是一片放松、忐忑混合的考后跡象。
郎浩在正義堂東班第三房中和七八名同學聊天。當然,正式的名目叫做“聚講”。本房的名人賈環這幾天都不在學校。聽說他不參加考試。
上午九點半左右,一群高級學堂的監生突然的到學堂中來,約有十幾人。郎浩等人都有些傻眼,這什么情況?
為首的是一名個子高高的監生,眼神酷酷的掃了一遍,微微抬著下巴問道:“那一位是郎浩郎同學?”來的是監生里面頗有人望的羅監生。
郎浩走出一步,“我就是。不知道這位同學來此有何貴干?”
羅監生冷哼一聲,走上前兩步,將郎浩的衣領給拎著,“嘿,有何貴干?我是來警告你的。聽說你們房里前些天罵賈同學?有這么回事?”
讀書人向來都是輸人不輸陣。郎浩雖然看上去打不過羅監生,但還是點頭:“是有如何?我等邀請他領頭第二天一起去游行為劉前輩討一個公道。他卻一口拒絕。”
跟著來的唐信然插口譏笑道:“你叫賈兄領頭,他就要領頭嗎?為劉前輩討一個公道?說的輕松,看熱鬧不嫌事大吧?近日為何不見你們去六部衙門鬧事?”
第三房的一名同學不忿的道:“這位同學說話好不講道理。近日要考試,我等自然是認真溫書,求一個好成績。”
羅監生丟開郎浩,走到說話的監生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說的考試,就是賈同學爭在溫祭酒面前取來的。你們這些袖手空談之輩!”
本來被高級學堂監生欺負感到氣憤的第三房的九名監生頓時都啞口無言。讀書人還是要點臉。不能享受了好處,還很無恥的說,我沒有要你給我好處。
郎浩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羅監生帶人來鬧事,東班其他幾房的監生們都擠過來看熱鬧。這時頓時都發出一陣嘩然之聲,原來還有如此內幕。
羅監生趁機道:“諸位同學,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賈同學年少,卻是天下聞名的才子,與我等同學一場,也是緣分。豈能任由新來的同學污蔑他。在下把話撂在這里,誰和賈同學過不出去,就是和我過不去。”
他借著這次考試升了一級,升為最高級率性堂的監生。本來是打算讀兩年書就頂著監生的名頭回鄉。沒想到還有肄業的可能。
羅監生在國子監中也是有朋黨的,頓時一片叫好聲,“羅同學仗義!”
但國子監中也有何羅監生不對付的人,人群中有叫道:“羅同學說的好聽,若是陳四公子那幫監生再為難賈同學,你是否會挺身而出呢?”
羅監生翻個白眼,反唇相譏,“他們要是不怕日后在秦淮河上給人嘲笑智商,盡管去找賈同學的麻煩。”
“哈哈。”這話說的學堂之中一陣哄笑之聲。隨即眾監生紛紛散去。
郎浩幾人還是懵逼狀態,沒有回過味來。也就是說,賈環日后是國子監的學霸,惹不得。
賈環倒是沒有料到羅監生等人會幫他出頭。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讀書,很低調。但羅監生鬧了這么一出,他在監生中的地位直線上升。直抵一線監生領袖的地位。
廢話,能說服溫祭酒的監生,說沒后臺誰信啊?何況賈同學名滿天下,又是舉人。
幾名心思活絡的班長還找唐信然、樂監生問問賈環的情況。看看有沒有機會一起去喝幾杯。
國子監中一名老監生上吊自殺,最終以增加了一場大考而結束,平息了2000多名監生的憤怒。但依舊有老問題困擾著管理的衙門:只要國子監監生的畢業人數依舊很少,只要就業前景依舊很差,國子監的監生們遲早還是要鬧事。
這是一個群體的憤怒。
二十七日下午,南京禮部、都察院、國子監的堂官們聚在一起商議了一番,毫無所得。
太陽西下。張安博、張承劍、紀鳴一行人帶著幾名仆人從禮部出來,在中和橋坐船順著秦淮河而下回家。龐澤現在自是焦急的等待父母的回信。同時給他的未婚妻寫信敘說相思之情。在結婚之前,按照禮儀兩人不能見面。
夕陽的倒影在河水中蕩漾。張安博輕嘆口氣,“國子監中積弊很多,沉疴難消。必須要改制才行。”
張承劍道:“父親,監生肄業之后亦沒有出路。怎么改都難。現在科舉是正途。”監生的問題,難在肄業,難在肄業之后沒有前途。選官等十年都有可能選不上。
紀鳴贊同的點點頭。
張安博悠悠的嘆口氣。他又何嘗不清楚呢?但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的。他計劃先提升國子監的監生學術水平。可能這需要和溫祭酒談談。
金黃色的夕陽之中,大平坊甄府被照射出一片片陰影。門口依舊是門庭若市。官員、士紳、商人排著隊求見。
但如果有長期蹲點在甄家門口的人就會發現,自雍治十一年秋冬,朝廷宣布清查歷年虧空賬目以來,甄府這里拜訪的人數就少了一些。而進入雍治十二年,春節時拜訪甄府的人就少了二成。進入三月份以來,這個人數又少了三成。
消息靈敏的人都嗅出了一點不同的意味。
甄家的后院里,甄應嘉在書房中焦慮的來回踱著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在書房外響起。就見長子甄禮快步走進來。甄應嘉忙問道:“賈家的薔哥兒到哪里了?”
賈府的大姑娘賈元春晉位賢德妃,從聲勢上來說,賈府是超過甄府了。太子妃終究還不是六宮之主。和皇妃比不了。天子春秋鼎盛,少說還有二十年的時間。
甄家在江南織造郎中任上因為接駕四次(太上皇),虧空了數百萬兩白銀。當今天子如果要查,甄家怕是難逃一劫。甄家需要賈妃幫忙說句話。
賈家的賈薔奉命南下蘇州聘請教習,采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為營建賈妃省親別墅。因甄家收著賈家五萬兩銀子,賈家打算先支取三萬。已經打發下人提前來說了一聲。好讓甄家有時間準備銀子。
甄禮道:“兒子問過了,差不多快到揚州。沒幾日就到。”
甄應嘉點點頭。他早就派人去京中給賈政送信。但是一直沒有消息回來。賈薔身上很有可能帶著賈政的回信。至少能知道賈府的態度如何。
甄禮欲言又止。其實金陵城中還有一位賈家子弟,份量只怕比賈薔還重。賈環畢竟是賈政的兒子。庶子也是兒子。
如果賈薔哪里得不到好消息,只怕他還得放低身段去和賈環結交。想著這事讓他心里很有點不舒服。
只要能說服賈環,說服賈政應該難度不大。只是,從上次鄭家的情況來看,想要說服賈環,難度很大。那是一個很有主意的少年。
距離金陵千里之外的榮國府中,賈赦、賈璉、賈蓉、單大良、林之孝、李華、劉偉幾人聚在賈赦的外書房中商量籌建省親別墅的事宜。
賈赦帶著老花鏡,目光有點陰鷙的看著八仙桌上鋪設的樣式圖。他心情不大好。兒子賈璉才帶回來一百萬兩白銀,修一個省親別墅勉勉強強。搞得不好賈府公中還要貼錢進去。
想著賈環手中至少有林如海給的數十萬兩白銀,他糟心的很。可惜賈環遠在江南,他無法分一杯羹。
賈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樣,笑著聽賈璉講解。
他在想他的心思。秦可卿的父親秦業去年冬天氣死了。因為他兒子秦鐘和尼姑智能偷情。
賈政對俗務一概不管,只聽結果。所以今晚便不再這里。
賈璉并沒有留意到賈赦、賈蓉走神,和寧榮兩府的四大管家商量著怎么辦理各項事務。
省親別墅由賈政的門客山子野總體設計。東起寧國府的后花園,西至榮國府賈赦的住處,北至梨香院。一共三里半大。臺閣樓榭,山石水塘俱有,設計的極其精彩。
但是花銷不小。成本預估得一百萬兩。
本來冬天就要派賈薔啟程去蘇州聘請教習,采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結果亂哄哄的到今年二月份才議定讓賈薔南下。
賈母上房處,燈火通明。賈元春封賢德妃令賈府上下喜氣洋洋,即便是已經過了幾個月,橫跨一個春節,賈府之中還是喜氣一片,仆人們走在外面都是挺起胸膛。
賈寶玉從賈母處出來,路過林黛玉的房間,里面空蕩蕩的漆黑一片,禁不住幽幽的嘆口氣,臉上就有淚水落下來。
“不知道林妹妹在金陵過的怎么樣?薔哥兒是否到了金陵,有沒有把我的話帶到。”
寶玉心里默默的想著。
身邊跟著媚人、茜雪見寶玉突然哭起來,頓時慌了神。媚人輕聲問道:“二爺,你怎么哭了?”
寶玉道:“環老三那個人醉心功名利祿,百事不管。林妹妹身子又弱,吃藥、吃飯、喝水,時時都要注意。他哪里照顧的周全?我恨不得自己去金陵。”
媚人和茜雪兩人對視一眼。得,二爺又發呆了。
去年冬月大姑娘封妃,人人得意,他自不在意,念叨林姑娘不回來。前些日去探望好友秦鐘回來,也是這幅模樣。
然而,黛玉在金陵的生活,不是大臉寶一個宅男能想象的。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賈環、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鵑、襲人一行喬裝后,步行前往金陵南城的名勝大報恩寺上香。
沿途所見是大都會的繁華盛景。人聲鼎沸,百業興旺。社會百態如同一幅舒展的畫卷在眾人眼前展開。宛若千古名畫清明上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