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經過短暫的醞釀、動員之后,寧榮兩府開始實行嚴格的腰牌制度。筆@趣@閣W。UE。兩府中的奴仆、下人,登戶造籍,憑腰牌通行。
木制的腰牌上刻有姓名,年齡,性別,職業,面部特征,編號。只要憑借著編號就能在管事處里的檔案科中查到持牌奴仆所有的詳細信息。
通俗一點說,寧榮兩府在賈環的主導下,開始對所有的奴仆辦理“戶口本”,清查人口。戶口本上,祖宗三代都寫的清清楚楚。并依據戶口本制作身份證(腰牌)。日后,奴仆隨時都會被護院、管事娘子核查“身份證”。
僅榮國府內,上下人口就有一千多人。管事的人不可能記得住每一個人長什么樣。以后都是憑牌驗人,出入記錄。各府安插在賈府內的眼線想要簡單的蒙混過關,就不要想了。
這個腰牌通行于寧榮兩府之內,類似于“廠牌”。廠牌將與月錢、食堂掛鉤。所有人憑廠牌到銀庫自己領月錢。在賈府食堂吃飯必須要使用廠牌。
這樣“現代化”的制度能夠建立,運作起來,要得益于賈環在族學上的投入,在兩三年內,培養了大批識字的青年,可以充實到如今賈府的各個管理崗位中。
因腰牌制度產生、衍生了大量的相關文檔,記錄。這都需要識字的人來處理。
稍晚一些的時候,又有新的指令從已經改名“糾風辦”的辦公室中傳出來:府中,有別家的眼線,吃里爬外。要充分依靠群眾、發動群眾,讓奸細無所遁形。
為此,糾風辦公布了數種可疑的行徑,以及舉報可疑份子的獎勵。賈府里的清查行動,如同一陣風一樣刮起。
從嚴格的腰牌制度,再到發動賈府里的所有奴仆(人民戰爭),套在各處來的暗樁身上的繩索越來越緊了。
三伏天,京城中很是炎熱。官道上給曬極其干燥,馬車駛過,塵土飛揚。
錦衣衛指揮使毛鯤坐馬車從大明宮中返回錦衣衛署衙。至公房之中,才坐下就有一名千戶拿著案卷進來匯報,臉色古怪,“大人,賈家出了事。”
“哦?什么事?”毛指揮使懶洋洋的坐在大案后的官帽椅上,并不以為意。
千戶苦笑道:“我們錦衣衛安插在寧國府、榮國府中的數名暗樁、眼線全部暴露。”
這臉丟得夠大的。以本朝錦衣衛之活躍,在大臣府中安插眼線,是極其正常的事情。想當年,明太祖時期,大臣在家中請人吃酒,人數、人名、酒菜,錦衣衛都能查到。
毛指揮使心中驚訝,立即使坐正身體,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千戶將事情賈府里最近清查內奸的事情說了一遍,這種事不至于傳揚的整個京城都是,但錦衣衛肯定知道情況,更何況他們的暗樁都給寧榮兩府清理出來。
“一共七個人。有一個校尉借口外出買東西,回來傳遞消息,耽擱時間過長,給門房舉報。那門房知道去東西的時間。有一個校尉是在他府中吃飯時,忘了出示腰牌,被查到住處,把東西都給搜出來。還有一個校尉,說夢話,被同住處的人舉報….”
“他娘的。”毛指揮使臉上無光,錦衣衛幾百年的手藝,就這么輕而易舉的給人識破。是他領導水平不行,還是下面的小子都成了飯桶?
毛指揮使憤憤的捶了下桌子,冷笑道:“那小子很有幾下子嘛!”他自然是知道賈府現在的主事人是請假在家的賈環。“現在那幫廢物在哪里?”
千戶訕訕的道:“小子們都還在賈府里面。寧榮兩府里好吃好喝的招待著。”
毛指揮使臉色稍緩,點點頭,“還算懂事。把人撤回來。都重打二十棍。丟人現眼。”接著,話鋒一轉,“再派一批人過去。”
“是,大人。”
毛指揮使再問:“那順親王安插在賈府內的探子查出來了嗎?”
千戶答道:“查出來了。是他府中二房嫡子的一個小丫鬟,名叫墜兒。是賈府自己的家生子。應該是給順親王府收買了。”
毛指揮使鼻子里“嗯”了一聲,嗤之以鼻,這手法哪里有錦衣衛高超?揮手讓自己的心腹下去。
當初,賈府整風,他讓錦衣衛在京城中傳揚。他想著只要不清理到錦衣衛頭上即可。這一次,錦衣衛給查出這么多密探,再傳揚,丟的就是他的臉。
倒是順親王有意思的很啊!在賈府里埋釘子。
賈蕓如今并不住在榮國府外的西廊下,而是,搬到寧榮街西胡同中的一處小院。
胡同之中,環境并不算太好。街巷狹小。鱗次櫛比的屋舍滿滿的分布在巷子中、遠處。夏季的暴雨過后,滿地泥巴。以賈蕓如今在賈府里管事的地位,住在這里,并不大合適。但,這里從角門出入賈府非常方便。
五月底,醉金剛倪二提著禮盒,在雨后的黃昏,踩著一腳泥巴,敲響賈蕓家的門。
“是倪二爺來了。”賈蕓家里也請了一個老仆,打開門,笑著捧了一句,都知道,原來的街坊倪二是個街面上的潑皮。混社會的。
倪二穿著短褂,敞開露著肚皮,遞上禮盒,諂笑道:“蕓二爺可在家?我許久沒來。再不來,往日街坊的情分都要斷了。”
賈蕓原來和他是左右的鄰居。現在跟著環三爺做事,一飛沖天。他心里羨慕的緊。要說,去跟著環三爺,他是不敢這樣想的。環三爺什么身份的人?從六品的翰林。是官。而他這樣的人物,如何能去環三爺面前露面?
他只是想著和賈蕓搞好關系,看看能不能混點油水。
“在的。”老仆帶倪二進去。
賈蕓正在屋子里和寡母吃飯,見倪二來了,笑著招呼他,道:“你來就來,還帶什么禮物?”扒拉了兩口飯,和母親說了一聲,道:“走吧。”
倪二還有點蒙,“去哪里?”
賈蕓長挑身材,穿著一件天藍色的長衫,模樣清秀,就笑,“你不只是一直想見見我環叔嗎?他近日在家里。我帶你過去,能不能得環叔看中,那就看你的造化。”
他當年出在微末之時,得了倪二的人情、照顧。相處的算不錯。他的性格比較圓滑。如今,他地位變高了,倪二時常上門和他結交,內心里想什么,他還是明白的。他倒不介意幫一幫倪二。
倪二頓時大喜,抱拳道:“蕓二爺仗義。”
賈蕓笑著搖搖頭。
當即,倪二跟著賈蕓一起出了巷子往北走,到榮國府北街,再往東直走,到位于賈府東北角的望月居。
賈蕓到望月居,自是直接進去。蔣興帶著到一處偏廳里稍坐,泡了茶,道:“蕓二爺,三爺還在請同年吃酒,你要稍等一會。”
賈蕓笑呵呵的道:“這我省的。”
倪二坐在楠木制作的椅子上,看著這偏廳里精美的陳設:擺著的宋瓷、花瓶、字畫、裊裊的茶香。頓時就有些拘束。他不過是街面上的潑皮,專放高利貸、在賭場吃閑錢、打人。如何到這樣的地方來過?再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裳,還有些骯臟酒氣,道:“蕓二爺,我這身衣裳,要不要換一換?”
賈蕓坐著喝茶,微笑道:“倪二哥,不用了。該什么樣就什么樣。我環叔不會以衣取人。”
倪二稍稍安心下來,和賈蕓說著話,緩解緊張的情緒。隨后,又想起件事來,問道:“我聽聞貴府上在查內奸,卻不知道是真是假?”
賈蕓點點頭,輕松的一笑,道:“這自然是真的。”不僅把順親王府的暗樁給查出來,還查出來錦衣衛的眼線。賈蓉都給嚇的戰戰兢兢。為此,府里的爺們還在榮禧堂商議過。不過,府里這樣的情況,清出錦衣衛,不算大事。
要是權勢稍微差一點人家,和錦衣衛這樣“撕破臉”,麻煩是少不了的。沒人干這么做。但是,府中借著清查順親王府內奸的事,以“誤傷”的名頭,順手把錦衣衛給清理了。環叔做事,一向是連環扣著。清理錦衣衛的暗樁,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賈蕓作為賈環的親信,得力心腹,知道的清清楚楚。
賈蕓和倪二等了好一會,就見錢槐進來,笑著道:“蕓二爺,三爺請你過去。”
酒后,賈環將上門來拜訪他的石賦、朱鴻飛送出門外,微微沉吟著回屋里,叫賈蕓進來。
四月里,新進士們開始進入觀政期,而現在已經是五月底,馬上就是選官了。石賦、朱鴻飛兩人的職位都不算理想。
“環叔!”賈蕓帶著一個矮胖臉、邋遢的三十多歲男子進來,介紹道:“這是我原來的街坊倪二,為人仗義疏財,一直仰慕環叔的名頭,我帶他來見一見。”
賈環坐在椅中,目光落在倪二身上,心道:這就是紅樓四俠了。紅樓原書里有四個人給脂硯齋稱為四俠:馮紫英、柳湘蓮、倪二、蔣玉菡(琪官)。
倪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敬的磕頭見禮,道:“小人見過三爺。”
賈環啞然失笑。他這會有點酒,都差點忘了他自己的身份,不是看客。混黑道的潑皮倪二,見著他,按規矩不就是得磕頭見禮么?這個社會,是官本位社會。
“你起來吧。”賈環點點頭,道:“你既然是蕓哥兒的舊識,到我這里,不用講俗禮。以后不要跪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的久了,就站不起來。”
倪二起身,感激的抱拳,道:“謝三爺教誨。倪二記住了。”
賈環“嗯”了一聲,端茶送客,“我一會兒要出去,就不留你多坐。”他等一會要去王子騰家中。王子騰昨天提前派王承嗣請他今晚過去。不過,王子騰是要從大明宮中返回,他吃過晚飯過去,剛好合適。
賈蕓領著倪二出去了,過一會再進來,陪笑道:“環叔,我今天唐突了。”倪二剛才出去很高興。畢竟,環叔給了他幾句話。這說出去都是資本、談資。但他看得出來,環叔對倪二并不感冒。
賈環笑一笑,擺擺手。這點面子,他肯定要給賈蕓的。賈蕓還是很有眼色的,他確實對倪二不怎么感冒。
倪二是街面上的混混,放高利貸,混賭場,什么爛事沒干過?說一句,作惡多端,欺壓良善,這并不為過。而“仗義疏財”,這必定也是真的。
人性的復雜之處就在這里。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比如,薛蟠那個呆霸王,壞的不行,打死人都不當個事。但對薛姨媽、寶釵都是很不錯的。
賈環倒不至于看不起倪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不是那種正義感爆棚的人。但,要說多因為一個脂硯齋“紅樓四俠”的名頭,就對他有多么親近,那真沒有。
他親近一個做了不少惡事的混混干什么?腦殘?每個人,心里都是有一些底線的。
賈環吩咐賈蕓:“你看著他些,別人讓他打著賈府的旗號在干些外面欺男霸女、魚肉鄉里的勾當。他若有些小困難時,可以幫他解決。此人可為死士。”
這是一步閑棋。
死士,是專門用來一次性消耗,干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賈蕓心里一聲苦笑,“是,環叔。”
他是不愿意看到朋友死去的。但,倪二若是接受賈府太多的恩惠,以倪二講義氣的性格,環叔有命,只怕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