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第二天在賈府中聽賈薔說起昨天滿庭芳中的沖突始末。
糾風辦中,清風透窗而入。上午時,春光明媚,庭院里鳥啼悅耳。賈環翻翻手中的資料,道:“黎寬?”
昨天,他帶著妻妾,賈府眾位姑娘們從滿庭芳二樓的包廂離開,并沒有直接返城。而是在京中聞名的會所,澹云軒中要了一處臨湖幽靜的小院吃晚飯。慶功宴。
從信豐街,東行十幾米,便可進入澹云軒中。沿著院墻,綠樹成蔭,形成極佳的綠化帶。往里面,走幾十米,才是正院。其鬧中取靜的格局,頗受京城權貴、富商們的歡迎。
至于,大臉寶在市井中,和別人的沖突,他根本沒仔細問。而是和眾金釵們談著新白蛇傳的劇本話題。
賈薔點點頭,“嗯。環叔,就是他。百川通的東家殷無忌,便是想買下芳官巴結他。”
賈環就笑了下,坐在書案后,慢慢的喝著茶。
黎寬,丙辰科的榜眼。遠不如同科的費狀元那般耀眼。但黎寬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份:蘇州人。眼前,楚王的謀主,韓謹就是出身蘇州。鄉黨啊!
東林黨的當代黨魁柳安宜,現任蘇州府通判(正六品)。他在蘇州講學,重開東林書院,領袖蘇州文壇。
黎寬和東林黨,不可能沒來往吧?包括,丙辰科的探花,彭鏊。蘇州府吳縣人。
晉商和楚王,權力和資本,干柴烈火啊!
賈環食指輕輕的敲一敲桌面,對旁聽的劉國山道:“國山,留意一下晉商票號的情況。山雨欲來啊!”
劉國山時年二十六歲,穿著青衫直裰,笑著點點頭,“沒問題。”京中已有風聲,朝廷將分配鑄幣權,晉商怕是想要有所作為。
劉國山出身于聞道書院,是賈環之前的上一任院首。當年,他在首善書院,跟著東林黨鬧事,以秀才功名,被禁止終身再入科場。他家中巨富,長袖善舞,現在跟著賈環做事,擔任賈環的情報部門主管。
賈環再道:“子泰,你幫我走一趟。拿我的帖子,去請周慎行在棋盤街中的云賓樓吃酒。我和他談一談。”
雍治十三年乙卯科,探花是賈環。狀元翁宗道,風度峻整,正人君子,因當年反對天子冊封楊貴妃,被貶云南。
而榜眼周慎行,被公認的人品不行。很早,就時常出入楚王的荊園。周榜眼是常州人!常州,距離蘇州略有點距離。他不在楚王的核心幕僚圈中。
這幾年,楚王擴張勢力是大勢所趨。但是,賈環并不想,眼睜睜的看著敵方陣營不斷的增強。下一步棋在邊角上,制造一點矛盾,種一根刺。將來推到楚王這座大廈時,要省力些。
而想必,以周慎行的品行,會很樂意接受他的建議。
“好的。”柳逸塵答應下來。賈環則是帶著張四水,賈薔一起去族學挑人,籌辦報紙。這次辦報,將以賈家族學為賈府報紙:京城日報的核心班底。
賈府的族學,從雍治十年開始改革,提供了一批讀書識字,文化水平達到小學六年級的家仆、子弟。而今年正月后,賈環便下令:賈府族學自此,接受史、王、薛三家子弟就讀。吸收、培養四大家族中的人才。
教育是百年大計。賈環,很喜歡這種自下而上的,比較徹底的改良、掌控。足以,讓賈府牢牢的主導著四大家族的方向。
常申凱,就很喜歡別人叫他校長啊!
春風朝夕起,吹綠日日深。
京城西,宛平縣,西城外,林府中。園林、景致,匠心獨具。林家家中世代經商,原是京中的富商。但在雍治九年時,卷入戶部的權力斗爭中,家道中衰。而今,在林芝韻的打理下,逐步恢復元氣。
花園之中,一名身姿高挑的青衫美人,在春風里,斜倚欄桿,玉容幽怨,娥眉不展,將手中的花瓣丟在水池中,“唉…”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俏麗的丫鬟雨兒從外面進來,見自家姑娘慵懶、愁怨的模樣,心中亦暗惱某人無情。老爺去年就請來府上吃過飯,就不肯給個準話。輕聲道:“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你真要去東莊鎮啊?”
林芝韻輕輕的點頭,“我去鎮上的鋪子查查帳。”其實,查賬只是由頭,她最美好的回憶,都在東莊鎮上。
雍治九年水災中,那半個饅頭,永遠銘記在心;之后,在書生食府酒樓中上,在林家,在食檔里,她帶著面紗時,相談甚歡。談商業,談趣聞;
雍治十一年,他南下江南,前來東莊鎮上告別,她當面試吃碧雪膏,面紗不慎掉落的尷尬、慌亂、嬌羞。那種微妙的令人心悸的情緒,她如何能忘?
雍治十四年春,在信豐拍賣行的包廂中,那一聲“韻兒”的直白,讓她臉上發燙,心中糯軟,甜蜜難言。不枉費她一腔情思,為他籌銀。
只是,如此種種…,而今如此。她已經二十三歲!君若揚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沈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雨兒撅嘴,道:“姑娘,我去他府里找他。”
林芝韻搖搖頭,“雨兒,你不懂。”慢步,走出水榭。身姿婀娜,隆胸蜂腰。白膩如玉的耳垂上,兩枚精致的銀月形耳墜,隨著她的步履輕搖。
仿佛訴說著那份欲說還休的美麗。御姐的神韻流瀉,風姿無雙。
最是不勝清怨春風中!
二月中旬,京城的年味便已經淡去。城東教坊司的生意逐漸的好轉——再沒心沒肺的人,也不會在正月里逛青樓。
入夜時分,教坊司的三條胡同中,俱是燈紅酒綠。熱鬧非凡。本司胡同東段,某名妓的繡樓中。歌舞、笑聲不絕。
自山西而來的晉商,呂承基和賈府的璉二爺一起吃著酒。心中苦笑。他早知道賈府在找他。晉商會館里,此類消息靈通。但只要他還在京中做生意,就無法拒絕這頓酒。
賈璉一身藍衫,英俊瀟灑。他辦事很有章法,酒酣之處,才道:“呂員外,我的來意,想必你心里有數,請你看個價,我絕不還價。只是,林家原來的生意、鋪子一定要盡快交割。”
呂承基沉吟著,道:“璉二爺,茶葉、香料、藥材鋪子,如今不比幾年前的價格啊!”
林家衰落,他接著和林家二公子林心遠結交的機會,順勢吞并了林家的產業。但隨著林老板(芝韻)和賈探花越走越近,他將林家的西江月茶樓、布匹店,都賣回給了林家。
如今,他手上拿著的都是賺錢的好買賣。這都是可以傳給子孫的家業。他如何肯還給林家?
三年前,賈環的婚禮,晉商集體送禮。他亦備了一份。賈環收下。當時以為無事了。沒想到,時至今日,又起波瀾。
賈璉笑一笑,自信的道:“你說個數。”
呂承基舉起右手,張開,緩聲道:“璉二爺,五萬兩銀子…”看似為難,處在下風。但這個價格,其實還是不想賣。
賈璉臉上的笑容頓時淡去,嚯的站起來,留下一句,“呂員外,你好好的想想罷。”大步出了繡樓。
賈璉發怒,徑直離開。但,呂承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的喝著酒。事涉身家,利益,他怎么肯甘心的讓出去?少不得,要去晉商會館里坐坐。
賈府北園,外書房中。賈環聽賈璉說完,“他不愿意賣?”禁不住皺眉。
這是他想給林家的聘禮。韻兒念念不忘的,便是她家的祖業。林家的鋪子,生意拿不回來,他哪里好意思納韻兒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