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正午之時,天氣炎熱。賈環從書房里回來,給太陽曬了一身汗。在堂屋里拿著蒲扇自己扇風,聽晴雯這么說,眼神頓時微微一亮,“晴雯,具體是怎么回事?”
他屋里兩個大丫鬟,如意和李紈的丫鬟素云關系不錯。晴雯和侍書、翠墨、紫鵑以及賈母房里的幾個丫鬟如翡翠等人關系不錯。
晴雯將從廚房里打來的飯菜擺在堂屋的圓桌上,一邊說道:“昨兒史姑娘在屋里邀請姑娘們聚會。寶二爺跑去玩,沒受到歡迎。咯咯,我聽翠墨說,寶二爺進去當時就冷場了。
后來,紫鵑姐姐當面‘刺’了寶二爺幾句。他回去就把襲人給打了,要攆襲人出府。聽翡翠姐姐說,具體原因是襲人去太太屋里報告了什么,惹得寶二爺大發脾氣。”
如意看著飯桌上簡陋的飯菜,皺起鼻子,哼了一聲,說道:“哼,襲人就是活該!自作自受。這也告密,那也告密。”
賈環沉吟著,他意識到,破局的機會來了!
并不是說解開王夫人將他拘在賈府的局,而是解除在賈府里不利的局面。
晴雯擺好飯,見如意怏怏不樂的表情,就掐她的臉蛋,說道:“小蹄子,別不樂意吃。今天那個尖嘴猴腮的來旺婦又去廚房里盯著我了。我能拿來沒餿掉的飯菜就算好的。”
如意苦著臉看賈環,“三爺…”
賈環就笑,“如意,你看我我也沒辦法啊。這樣吧…”賈環佯怒的沉下臉,指著飯桌上如當年大學食堂1塊錢左右難吃的飯菜,厲聲道:“此事,他日定當十倍奉還!”
這倒是賈環的心里話。如果說之前,他只是想在離開賈府前借賈璉的手“懲治”王熙鳳幾回。那么現在,他的想法已經變了。任誰給人用“豬食”對待,都會有想法。
王熙鳳如此的“作踐”他,他日定當十倍奉還!
如意掩嘴嬌笑。
苦中作樂了一回,賈環、晴雯、如意吃著難以下咽的飯菜。這時,趙姨娘帶著小吉祥過來說話,“喲,你們這么早就在吃午飯?”
賈環起身招呼趙姨娘落座。晴雯、如意奉上茶水。
賈環解釋道:“下午要去上課。我還要午休一會。”這十幾天,他在廚房的“福利”全沒了。使銀子,廚娘也不敢給他東西。往日他給趙姨娘的孝敬自然也沒了。趙姨娘很抱怨了幾回,但也無力改變什么。
趙姨娘給賈環帶了三個煮熟的雞蛋,看著他吃雞蛋,坐在飯桌邊數落他,“你這個沒造化的種子,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是那個王八一起玩。又闖了禍吧。吃打不長記性。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賈環無語的翻翻白眼,反駁道:“我記得我那天從偏廳里出來,當天晚上娘就來夸我厲害。”
趙姨娘啐一口,“呸。我那是以為你不會受老太太、太太的處罰!我往日里時常聽你說坑爹,你這算不算坑娘?”
賈環的待遇下降不說,連帶著她日常的伙食待遇也降低許多。好在她是吃過苦的人。
我靠!賈環竟然發現他無言以對。他一直以為“出口成臟”的趙姨娘在賈府戰力排行榜上只能算個“戰五渣”。此時他竟然被“暴擊”的啞口無言。
趙姨娘在賈環這兒坐了一會,心滿意足的帶著小吉祥回她院子里吃午飯。
賈環將剩下的兩個雞蛋分給晴雯和如意,笑道:“一人一個,快吃了吧。別回頭給我娘知道,她又要罵人。”
看著小巧的雞蛋,如意嘴饞的咽口口水。雞蛋很香的。
晴雯輕推她一下,拒絕道:“三爺,你吃吧。你天天苦讀,身子正要補補。”
賈環笑著搖頭,自信的道:“我們還沒淪落到吃不起雞蛋的地步。過兩天我們的小火爐也可以重新燒起來。”
這些天受到懲罰,小火爐這樣的燒蜂窩煤的額外開支在晴雯的強烈要求下停掉了。她每天和如意去廚房里給他打熱水。賈環其實是考慮到影響,才停掉。
他手頭還有約180兩銀子,折合人民幣約18萬。在這個莊戶人家年均20兩銀子消費的時代,這是一筆不小的資金。他不至于燒不起煤爐。
晴雯釋然的輕笑,俏麗怡人。她信賈環。拿起雞蛋剝殼。
賈環起身,吩咐道:“晴雯,下午幫我準備好5兩現銀。”
晴雯咬著雞蛋黃,明亮漆黑的大眼睛看著賈環,奇怪的道:“三爺,你要買什么東西嗎?”
賈環笑道:“不是,我晚上要用。”他下午還要上課,不適合去執行他的破局計劃,但晚上有足夠的時間。
賈寶玉將他的首席大丫鬟襲人攆回到賈母房中,雖然在賈府中引起軒然大波。但這按理說是和賈環無關的。賈環為什么將此視為破局的良機呢?
答案只有兩個字:名聲。
前些日在偏廳結束時,賈環沒有興趣在賈母、王夫人等人面前刷“文名”,因為這沒什么用。賈府根本不是什么“翰墨詩書之族”,本質還是個中等勛貴之家。
真正的詩書世家是什么樣的?侍女對答都可以用詩經。比如傳為一時佳話的典故,東漢經學大家鄭玄家中婢女的對話:一婢戲謂之曰:“胡為乎泥中?”此婢應聲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其風雅如此。
文名在賈府里是不能兌現的!
否則,以林黛玉出眾的詩詞才華,日后不會只有紫鵑一個人對她忠心耿耿。看看三國演義里面,劉備以“仁德”的名聲兌現,天下有多少人來投奔他?
賈環現在要刷的是“賢良”的名聲。
這在賈府內是可以兌現的。
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道自在人心。
晚間時分,賈環估摸了下時間,約八點多,從住處出發,穿過游廊、庭院、走道,花園,抵達賈母上房處。
賈母上房外的小丫鬟們見到賈環到來,很是奇怪。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鬟將他攔在門外,“三爺,老祖宗吩咐過了,讓你讀書讀出名堂后再來見老祖宗。”
賈環不以為意,拱手道:“我來找鴛鴦姐姐,老祖宗吩咐我向她道歉。我讀書繁忙,今日才有空來。”
這是事實。
小丫鬟偏著頭想了想,就帶著賈環進了院落的一間暖閣中,然后去找鴛鴦回話。
鴛鴦作為賈母的大秘書,天天隨侍在賈母面前。正如官場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領導休息了,秘書才能休息。
賈環掐著時間來的,此時賈母已經休息。鴛鴦正在跟好姐妹襲人、琥珀在庭院里納涼、一起說話。還有來看望襲人的翠縷。她們幾個都是往日要好的,無話不說。
襲人被賈寶玉攆回到賈母處,史湘云很不滿她的二哥哥的做派。昨天就來看望襲人,今天又讓她的丫鬟翠縷來問襲人有什么需要的。襲人服侍過她幾年,感情很不一般。
星光灑落,月影橫斜。四個十幾歲的少女聚在一起說話,或趟或臥,白皙的手臂、小腿微露,畫面頗有些柔媚。容貌以襲人、鴛鴦最佳。
鴛鴦正安慰著襲人,“你也別多想。老太太、太太心里頭都是明白你的忠心。否則,寶二爺屋里那文章怎么來的由頭豈會落到李貴身上去?老太太既然將你許了寶二爺,斷不會改的。等寶二爺心里的氣消掉,就還送你回去。”
襲人幽幽的嘆口氣,躺在竹床上,看著星空,滿腹牢騷、心思。她這回受到的打擊很大。
本以為是早將她許給寶玉的,她這輩子也是跟定寶玉的。哪里想寶玉竟然打她,要攆走她。往日的情分又算什么?薄如一張紙嗎?
琥珀冷笑一聲,“就怕茜雪不希望襲人回去。”寶玉房里的首席大丫鬟之爭,茜雪是襲人最強力的對手。兩人有點齷蹉。反倒是媚人和襲人關系好一些。
鴛鴦就搖搖頭,公正的道:“茜雪不是這樣的性子。”
正說著話,一個小丫鬟進來向鴛鴦回話,說賈環來道歉。琥珀、翠縷、襲人都是一頭霧水。
鴛鴦聽完后,沉吟幾秒,冷冽的道:“你去回三爺:我給三爺罵的狗血淋頭,也沒臉再見他。往日我有得罪他的地方,還請三爺海涵。我以后見到三爺,自動退避三舍。”
小丫鬟就去回話。
琥珀就咯咯笑道:“姐姐這話說的痛快!看他還不趕緊羞愧而走。他還有臉來道歉?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她對賈環印象不好。但也承認,這樣有心機的人不好惹。
襲人也是坐起來,點頭道:“你將他趕走也好,我現在見到他就膽戰心驚。唯恐那天給他罵了,給他扣個帽子。他這樣心思陰沉的,跟戲文里的白臉差不多,我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襲人就差沒直接罵賈環是個:心思陰沉的陰險小人。她很清楚,她昨天挨打的根子還是在賈環身上。她心里對賈環是有意見的。
翠縷對賈環的印象卻很好,在琥珀、襲人眼中賈環心機深沉,在她眼中是深謀遠慮,機智百出。但這時她也不好和姐妹們辯駁什么,盈盈的輕笑道:“姐姐的嘴還是這么厲害喲!”
她們十幾個兒時的玩伴,現在自然以鴛鴦為首。
鴛鴦就笑了笑。她心里對賈環有氣。賈環幾乎是指著她的鼻子罵:“你還要不要臉?”她心里能沒氣嗎?但同時也有點愧疚。
賈環從來沒有針對過她,都是她主動的跳出去針對賈環,才被他打臉了。而且,似乎她對賈環的看法有些誤會。賈環貌似對寶玉的位置真的不在意。
因而,在夾槍帶棒的“損”了賈環一通后,她表示日后相見,會退避三舍。實際上就是一種退讓。
片刻后,正當幾個丫鬟以為賈環會羞愧而走時,那名小丫鬟又進來回話,“鴛鴦姐姐,三爺說,鴛鴦姐姐的意思他知道了,要問鴛鴦姐姐一個問題,廚房里給他吃餿掉的飯菜,鴛鴦姐姐知道嗎?”
“啊…”庭院中響起幾道各自意義不同的驚嘆聲。鴛鴦幾人面面相覷!
如果賈環這句話是真的,這簡直是血淚般的控訴!
他堂堂賈府的少爺,即便是庶子,可竟然給人如同豬狗般的對待,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他到底犯了什么樣罪不容赦的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