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在臥室的床榻上匍匐著哭泣,頭埋在被子里,像一只躲避沙漠里風暴的鴕鳥。
見此情狀,賈環輕輕的嘆了口氣。很少見趙姨娘哭得這么傷心。她一貫有點沒心沒肺,受了委屈過兩天心里就過去了。
跟在賈環身后進來的大丫鬟小鵲小聲說道:“往日我們屋里的月錢都只扣1吊。上個月月錢足足短了4吊。這個月月錢,別的屋里都發了,就我們屋里沒發。姨奶奶去找太太評理。給太太打了一耳光。還罵了一回。”
賈環眉頭皺起來,緩緩的,冷聲問道:“為什么?”
小鵲委屈的道:“當時二奶奶在。姨奶奶跟二奶奶的陪房來旺媳婦吵了幾句,罵了王家的祖宗。太太就生氣打了姨奶奶,將姨奶奶趕出來。”
“好威風,好煞氣!王熙鳳沒罵人?”
“罵了。”小鵲低下頭,懦懦道。她和趙姨娘一樣,一貫怕王熙鳳怕得厲害。趙姨娘今天都不敢質問王熙鳳一句,就只敢和來旺媳婦吵吵。這還是因為之前來旺媳婦吞了她20兩銀子巨款的緣故。
賈環陰著臉,輕輕的點了點頭。
王熙鳳、王夫人。
他討厭宅斗。非常,非常的討厭!
就是一群吃飽了撐的慌的女人在精神上自慰。屁用都沒有!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要斗爭,就要有付出血淋淋代價的覺悟。而王熙鳳顯然沒有這個覺悟!
王夫人呢,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菩薩,俯視著賈府眾生,生殺奪予。但要記住革命導師恩格斯的名言:哪有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趙姨娘聽到賈環的聲音,爬起來,臉上有一塊很清晰的巴掌印,眼睛紅腫,哭訴道:“環哥兒,統共我和你房里的月錢就4兩4吊錢,扣4吊錢不說,這個月還扣著不發。你說,我去評理有什么錯?有什么錯?來旺媳婦那個賤貨,竟然罵我…”
賈府的月錢通常在每個月的二十號左右放。書中第39回,史湘云二十三日在大觀園舉行螃蟹宴時,襲人問平兒月錢怎么還不放。這里已經遲了幾天。
趙姨娘和賈環的月錢各二兩。另外4吊錢是4個大丫鬟的月錢。各一吊。
賈環表情平靜,耐心的聽趙姨娘哭訴完整個過程。不管怎么樣,他占了小賈環的身體,確實就是趙姨娘下半輩子的依靠。趙姨娘前些日子對他也確實很不錯。
趙姨娘在兒子面前哭了一回,痛罵來旺媳婦,抱怨太太偏心她內侄女,怯弱的說起王熙鳳心黑手辣,心情漸漸的平靜下來。絮絮叨叨的就說到晚飯時間。
賈環讓小鵲去廚房里提了飯過來,陪著趙姨娘在堂屋里吃飯。蠟燭的燈光明亮。
趙姨娘扒著飯,擔憂的道:“環哥兒,月錢沒了,以后日子怎么過?”
賈環就笑了下,“娘,大不了我給你們發月錢。這件事我來處理。嗯,我來處理!”賈環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寒芒。
自來賈府以來,他除了對付他的母張嬤嬤是主動的以外,都是被動的承受著來自各方的壓力。但這是不是給賈府的一些人錯覺,認為他不敢主動出擊呢?
他沒有興趣和王熙鳳繼續纏斗下去了。布局,等待收獲,太慢,太慢!
他要“解決”王熙鳳。
趙姨娘給王夫人打了一耳光的事情在賈府后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很快就傳開。
趙姨娘一貫是作死,沒人同情她。這件事的新聞點在“王夫人動人”。這的的確確是算新聞。據說是因為趙姨娘罵了王家的先人,令太太極為生氣。
賈府里的主流輿論認為:擱在其他府里,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便是把趙姨娘打死了也沒錯。到底是太太,菩薩似的人,只打了一巴掌就算揭過。
中秋之后,入夜就比較涼爽。鳳姐院中,王熙鳳在圓桌邊托著香腮,喝著清茶,笑意盈盈的。她最近心情不錯。
平兒從門外進來,彎著腰將東西收好放在衣櫥里。
王熙鳳看著她的得力的助手,忽而開口問道:“平兒,可打聽清楚了?”
平兒回頭迷惑的道:“奶奶什么事情啊?”
王熙鳳鳳眼瞪她一眼,笑罵道:“你個小蹄子,盡給我打馬虎眼。我問你趙姨娘的月錢被扣了,賈環的反應呢?”
平兒就笑起來,心里多少有點無奈。她從鴛鴦那里聽來消息:賈環已經將廚房的廚娘都給收買,來旺媳婦“監督”晴雯,在府里就是個笑話。便想著法子勸王熙鳳罷手。
“奶奶,都這些天了。來旺媳婦天天那個點去盯著,也該懈怠了。你治了賈環這一回,他心里就有個畏懼的念頭。依我看,還是讓來旺媳婦回來。賈環再犯,奶奶再這樣懲罰他。讓他怕。”
王熙鳳想著也是,就聽了平兒的建議。
這時,平兒心里苦笑,何苦呢,非要針鋒相對,能落什么好處,不過是賭口氣。說道:“我問了來旺媳婦,賈環沒有任何動靜。照常讀書。”
王熙鳳滿意的笑起來,“這還差不多。他手里有些銀子還夠花。怕是不敢鬧。有太太在,憑他怎么都翻不起浪來!”
她雖然把廚房里的手段給撤了。但她在八月份放月錢時將趙姨娘和賈環的月錢給扣下。前天趙姨娘趁著她在,在太太面前鬧了一回。她只回了一句“不過遲幾天”就應付過去。趙姨娘也是太高看她自己,以為有老爺的寵愛,太太就會讓著她嗎?
她現在也琢磨出一點心得:對付賈環,讓太太幫忙整治最便捷。以大義壓下來。太太讓她幫忙著管家,又是血親,肯定會支持她。
平兒擔憂的道:“奶奶,就怕他憋著個壞。”以她的觀察,賈環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王熙鳳悠然的抿了一口茶,傲然的挑起她標志性的柳葉眉,仿若雌虎,“那我等著他呢。”
她雖然忌憚賈環,但給罵的回來吐一口血,這件事能這么輕飄飄的算了?看她不整死那個奴幾輩生養的小屁孩!
夜燈孤明。
賈母上房探春住處,月華皎潔的從屋檐上流瀉而下,樹木、屋舍、花叢,影影綽綽。
侍書從門外進來,見探春還在屋內徘徊,輕聲勸道:“姑娘,你該休息了。明天要和姐妹們出門。”
賈探春停下來,站在窗口,看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嘆了口氣,“侍書,三弟弟能行嗎?”
賈府里的事情她自然能聽到消息。對于趙姨娘挨了太太一巴掌,她并不同情。她所擔憂的是璉二嫂子將賈環的月錢給停掉,這該怎么辦?
侍書給探春披上件披風,更加顯得她俊麗、精致的美麗,道:“姑娘,三爺不是回話了嗎?”
探春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視線落在書桌上賈環寫她的字條上:“要發動群眾,組織群眾。”
字條上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她就不解其意。
這是什么語言風格?她聞所未聞。看起來異常的古怪、別扭。只是從那飄逸、輕快的筆跡上多少能看得出來賈環寫這段話時,心情應該不錯。
字條是翠墨拿回來的。她派翠墨去給賈環送銀子,但他沒收。而是回了這張字條讓她安心。就像上次給她回了一首青松詩。
賈探春長長的嘆了口氣。
希望,三弟弟一切順利!為什么總是要有這么多的苦難?讓三弟弟安心的讀幾年書考個功名,再出去立一番事業不好?
璉二嫂子做事太過分。
庶子啊,庶子!
八月三十日,天晴,無風。賈環給探春寫了紙條的第二天。
賈府中路,賈環住處。
并不算寬敞的堂屋里擠滿了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小丫鬟,有五六歲的,有七八歲的,都是安靜的坐著,或者站著。從她們簡單、質樸、單調的衣衫上,可以看出這些小丫鬟身份低下。并非賈府各房里有頭有臉,有名有姓的丫鬟。
堂屋正中,賈環正坐在一張條桌后,手里拿著一卷書,在講故事。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南宋年間,金人勢大,屢次南下,殺我漢家兒郎。江湖豪杰奮起抗爭,一時間各地風起云涌。涌現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故事從臨安城外牛家村說起。”
賈環給小丫鬟們講的是金庸先生的經典之作《射雕英雄傳》。傻郭靖,俏黃蓉,東邪西毒,江南七怪。一大批個性鮮明的人物被描繪的栩栩如生。國仇家恨,兒女情長,故事性很足。
賈環講了一天,才將第一部鐵血丹心講了小半,但也讓小丫鬟們聽的津津有味,而后散去。
八月天時,一抹斜陽映照,滿地的瓜子殼訴說著熱鬧之后的蕭索。賈環在門口看著夕陽。
晴雯和如意兩人掃著地。晴雯心直口快,對著賈環的背影抱怨道:“三爺,這是干嘛啊,好端端的給她們講什么故事,還要陪上茶水和瓜子。”
賈環回過身來,開玩笑道:“我在下一盤大棋。”
不過這個笑點。顯然不適合晴雯和如意。兩人只是一陣迷糊。兩雙漂亮的美眸滴溜溜的轉著。
賈環笑了笑,也沒有解釋。
九月六日,休息日,賈環再次開講,聽故事的人數增長到四十多人。
九月十二日,休息日,賈環繼續開講,來聽故事的人將賈環住處的屋檐給擠滿。靜靜的只聽到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九月十八日,休息日,賈環接著開講。賈府里的一些大丫鬟都來了。如:侍書、紫鵑、雪雁、媚人、茜雪、司琪、入畫、翡翠、彩霞等。
九月二十四日,休息日,賈環講完了射雕第40回華山論劍。全書完。
一則消息突然間在賈府里流傳起來:府里月錢每次都要晚幾日發放,還有克扣,是因為璉二奶奶將銀子拿出去,在府外放印子錢吃利息。
輿論的力量在緩緩的集聚之后,如同火山噴發一樣猛烈的爆發出來。山呼海嘯般涌動,仿佛地動山搖。
令某些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