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京城南城崇文門外,法華寺一帶,是除東城教坊司胡同之外,另一處銷金窟。京中知名的五鳳館便是位于這里。
在這春風沉醉的夜晚中,占地遼闊的五鳳館中,燈火通明,客如云來,車水馬龍。
五鳳館中的東面,一處風景幽雅的繡樓中,繡樓客廳的一角,數名樂師彈琴鼓瑟,演奏著音樂。
一名穿著藍色長裙的美人,珠翠滿頭,容貌精致。正檀口輕張,在花廳中,唱著近日京中流行的賈學士新詞。曲牌名曰:蝶戀花。
“好…”一曲畢,名妓冰云鼻尖冒著微微的汗,行禮退場。
圓桌旁的幾名男子紛紛撫掌叫好。為首的一人是昔年晉商的領袖,日升昌的東家,路庸的孫子路簡,表字廉伯。時年二十五歲。他宴請的是賈府子弟賈琮。
晉商,依舊是國朝有數的財團,富可敵國。參與紙幣的發行,在大周中央銀行有股份。但聲勢大不如從前。
如今國朝的商業規則正發生著變化。隨著朝廷征服漠北,西伯利亞,河中等地,邊境平定。晉商的地利:和草原進行貿易的優勢,基本喪失。
同時,朝廷征服高麗,東瀛,又打下南洋,天竺等地,海貿繁盛。每日金山銀海如流水。進了那幫海商的口袋中。晉商在海貿上,并無優勢。
而江南布廠,絲廠的興起,更是在暗中改變著社會商業風氣。江南地區,開廠蔚然成風,大量使用工人。如今,在各地行商轉運貨物,不如布廠、絲廠、糖廠等賺錢。
晉商搞成如此局面,當然還是因為十一年前,雍治二十一年時,賈環落難,晉商試圖并購如今的龐然大物信豐銀行的前身:信豐銀號。賈環起事成功后,擁立永興天子。可知這十一年間,晉商的日子怎么過的。
不久前,賈環重返京師,平定京中亂局,在朝中聲望暴漲。他想設法搭上賈府這條線。
路簡舉杯,環視眾人,贊道:“賈學士不愧為本朝文宗。好詞啊!寫盡風流。我等為此詞痛飲一杯!”據京中傳聞,這首詞是賈學士寫給長公主的。內中的水極深啊!
座中的幾名陪客,轟然應諾,紛紛舉杯痛飲。至于關于這首詞到底是寫給誰的,自然沒有提起。
賈琮時年三十一歲,一身藍色直裰,容貌普通,滿臉驕傲之色,道:“環三哥的詩詞自是極好的。”
他和環三哥私交很好。但,他文才有限,比不得當日一起讀書的蘭哥兒。蘭哥兒在永興八年由鴻臚寺寺丞外放江南湖州府通判(正六品)。
他如今還是秀才功名。連當年一起在族學里讀書的秦鐘都在永興五年得了一個舉人功名。賈府的后起之秀:賈芝,賈菌等人。他們都已經步入官場。
幾名陪客順著賈琮的話頭,立時一陣吹捧。
這時,名妓冰云換了一身酒紅色的旗袍,笑盈盈的帶著香風進來。淡淡的茉莉花香。自十幾年前,賈環的香水在江南、京中流行后,歡場中幾為標配。
冰云容貌俏麗,中上之姿。但勝在肌膚雪白,氣質出眾。旗袍很好的勾勒著她高挑、纖細的身姿。身材雖瘦,卻凹凸有致。兩團雪膩之峰挺拔。將旗袍撐出美妙的弧線。
陪著她的笑顏,恬柔的聲音,當真是千嬌百媚的美人。花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名妓冰云笑盈盈到圓桌邊落座,坐在賈琮身旁,微笑著道:“冰云更衣,略有來遲,諸位老爺勿怪。冰云自罰一杯!”舉杯飲酒。儀態優雅。能成為京中名妓,自是有不凡。
這些年來,全國歡場名妓多有愛穿旗袍者。無他,旗袍可以更好的展現女性的美麗。這是江南所引領的時尚風潮。
賈琮側目。路簡仰頭大笑。桌中的氣氛因她的加入變得更加的輕松自如。
閑話片刻后,一名幫閑挑起話題,道:“冰云姑娘可知近來京中發生的一件大事?”
冰云淺笑道:“哦?”
幫閑故意賣弄般的說道:“二月上旬,賈學士自金陵來京城,平定叛亂后,將蕭丕,彭世俊,占城候這些人都砍了腦袋。按照大周律,造反夷三族。我從刑部得知,這樁案子,波及約五千多人。現在,這些人的親故都在門路。”
冰云掩嘴驚呼道:“啊?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么多人…”
賈琮聽不下去,這些人距離真正的權力中心太遠,插一句,道:“如今朝廷開拓四方,到處缺人。怎么可能殺五千多人?環三哥早安排好,除蕭、彭等人的直系親屬外,余者盡皆流放南洋、澳洲。”
當日政變時,彭世俊曾說要甄皇后和太子寧炎到澳洲去!這是一報還一報!
這個內幕消息,令桌上眾人一片驚詫。冰云更是眼帶“崇拜”的看著賈琮。氣氛再融洽三分。
及至酒宴末尾,路簡道:“三月初一,貴府太太六十壽誕,在下想上門道賀,還望萬鐘兄為我美言幾句。”
二月底,春雨綿綿。數倆華美的馬車徐徐的行駛在京西的官道上。稍后,進入于雍治二十一年重建的聞道書院。
重建后的聞到書院,占地面積約五千畝。書院中建筑成群,林湖交映,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風景宜人。朗朗的讀書聲在林間,在書堂里回蕩。
書院的墓地處。近百名師生,親衛在山坡下栽滿梧桐的墓園大道盡頭等候著。細雨如銀絲。梧桐樹葉上晶瑩剔透的水珠滑落下來。點點滴滴。
賈環在墓地前,祭拜著山長,大師兄,葉先生。永興四年,他攜妻妾南下金陵,七年未歸。京中諸事安排妥當后,他前來祭祀師友。
羅向陽,紀澄,寧瀟陪同著他。
站在葉先生的墓前,賈環遙想起十余年,和葉先生見面的談話,自語道:“葉先生,十一年過去了。當日我和你說,要先教育我們的人民:開民智。再教育我們的干部:執政為民。執政為公。我連第一步都沒完成啊!”
寧瀟給賈環撐著傘。明麗的丹鳳眼,看著春雨中的墓地,仿佛穿透雨簾。心中悠悠一嘆。
她知道,賈環從未怪過永興天子。然而,永興天子的早逝,確實給他的計劃帶來了困擾!
當前的世界,日新月異。她的賈郎想要為國家,為民族屹立于東方而努力!
聞道書院的院長羅向陽輕聲道:“子玉,這一天不會遠的。”江南的社會變革,這是經濟上的。聞道書院承擔的學術上的變革。書院已經設有數學,物理,化學,醫學等學科。
十余年來,書院厚積薄發,就等著朝堂上的政令,將科舉形勢改革。不再單純的以經義來決定進士。可以設其他諸科的進士。一樣可以出仕做官。
賈環微微收斂自己傷感的情緒,道:“伯言,南書房我準備裁撤。蔡學士進政事堂。魏學士為禮部尚書。你是愿意在朝中,還是愿意外放?”
紀澄笑一笑,坦然的道:“我聽院首的。”他一聽賈環的話頭,就知道賈環對他的期許:外放。看看曾相在政變的表現!不歷州縣者不擬臺省!
賈環輕輕的點頭,道:“你去漠北擔任總督。待于喬大軍回京,和沙俄邊境的作戰,就由你來完成。”他要紀澄掌握兵權。一個不在軍中歷練過的宰輔,難以指揮軍隊。
微風吹動著春雨,從油紙傘側,淋在幾人身上。春寒陣陣。賈環和眾人一起返回。羅向陽,紀澄走在前面。賈環從寧瀟手中接過傘,和寧瀟在雨中漫步。
紫兒和婉兒跟在兩人身后。
國家大事,在寥寥數語間就定下來。寧瀟對此并不驚訝。他有這樣的地位。微微一笑,閑談般的徑直問道:“賈郎打算如何處置九哥?”
所有的謀逆者中,唯獨九哥沒有被處罰。
賈環輕輕的拍拍寧瀟的手,感慨的道:“瀟兒,政治也要講人情啊!我回頭訓斥他幾句就算了。下不為例。回頭以天子的名義特赦吧!”
蜀王寧恪,和寧瀟、寧澄是自小的好友。瀟兒行事大氣,但真將寧恪殺頭,將來想起,難道不會感慨么?人頭砍下去,可就接不回來。而寧恪的妻子是沈遷的妹妹。
總不能大將在前線作戰,他在后面殺其妹。
寧瀟螓首微點,嘴角帶笑。這幾日,她俏臉上的笑容,隨時可見。明麗的輕熟美人風情,引人心醉。說道:“哦。賈郎,我父親想要見你。”
“好。”賈環略尷尬的答應下來。
四人緩步到墓園大道的盡頭。一名身穿白色士子長衫十六歲的青年自亭中走出來,躬身行禮,朗聲道:“弟子見過先生。”語氣帶著激動。他剛才在學堂中上課,才趕過來。
正是大師兄之子,賈環昔日盡心開蒙的學生:公孫杰。他已取得舉人功名。在京中、北直隸的士林中頗有名氣。
看著容貌酷似大師兄的學生,依舊如大師兄般,英俊的可以刷臉,賈環溫和的點點頭,道:“士英,我前幾日還和魏先生說起你。不錯。”他前幾日和魏翰林詳談過。
得賈先生一句夸獎,公孫杰心中喜不自勝,臉上久別重逢孺慕的笑容越發燦爛!
五歲到十歲的那幾年的讀書生涯,是他記憶里難以磨滅的美好畫卷。先生為他悉心開蒙,教給他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至今受用。他視先生如父。
賈環微微一笑,扭頭對寧瀟道:“回頭讓熾兒和士英一起讀書。”
寧熾今年十歲。對外宣稱他是寧瀟的養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容貌肖似長公主。早在永興六年,就由寧瀟代為定下來以賈環為師。
熾,釋義為:熱烈旺盛。這個名字是紀念那份濃烈到極致的感情:一見賈環誤終身。寧瀟幫他在皇室宗譜中留名。數年前,永興天子冊封寧熾為金陵郡王。
提起兒子,寧瀟嫣然一笑,語調溫柔的道:“嗯。”
賈環喜歡京西妙峰山的景色,東莊鎮,聞道書院于他而言,十分的熟悉。他于永興初年,在這里住了將近四年。
然而,他沒法在東莊鎮上長住。三月一日,是王夫人六十歲的壽誕。賈府無意大肆操辦,但賈環自金陵歸來,又是擁立治平天子,想低調都難。
不久前,晉商不就試圖走賈琮的路線?
此時已是二月底。
紅樓原書第七十一回,紅樓十五年,賈母于八月初三,八旬大慶。自七月上旬,送壽禮者便絡繹不絕。
禮部奉旨:欽賜金玉如意一柄,彩緞四端,金玉杯各四件,帑銀五百兩。元春又命太監送出金壽星一尊,沉香拐一支,伽楠珠一串,福壽香一盒,金錠一對,銀錠四對,彩緞十二匹,玉杯四只。
馀者自親王駙馬以及大小文武官員家,凡所來往者,莫不有禮,不能勝記。
賈政,賈赦等人商議,議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寧榮兩處齊開筵宴。原因是:因親友全來,恐筵宴排設不開。這是非常扯淡的一個理由!
寧榮兩府合起來有多大?多少屋舍?難道還安排不下幾百人的酒宴?
紅樓十五年,賈府的頹敗之相已顯。賈元春在宮中位置不穩,賈政剛剛交了學政的差,新官位沒有落定。在這樣的局勢下,還辦了八天的酒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走夜路,喊聲壯膽!
到永興十一年春,王夫人六十的壽辰,以賈環的權勢,太皇太后賈元春的地位,自不必如此了。
賈府議定只辦三天的酒宴。由三月一日至三月三日。寧國府專門接待男客,榮國府接待女客。賈環的無憂堂則是接待他的同學,師生,故舊等。
壽禮除宮中賞賜外,只接受世交,門生故舊的賀禮。無關人等,一概不發請柬。
至二月二十九日下午,賈環自東莊鎮上回來。賈璉帶著賈蓉、賈薔、賈琮、薛蝌等人,忙著壽宴的事。府內則是由王熙鳳、李紈、尤氏統籌。
二兒媳薛寶琴年紀輕,只能打下手。她的主要任務,還是照看參佛修道的賈寶玉。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都回到賈府。湘云,巧姐兩人亦于此日提前抵達。
迎春和薛蝌就住在離賈府不遠處。探春嫁給驃騎將軍沈遷,住在正西坊沈府。惜春跟著羅君子在東莊鎮聞道書院。湘云和紀澄住小時雍坊。巧姐是北靜王的兒媳。
她們都在京中。
而寶釵,黛玉幾人遠在江南,派了鴛鴦領人帶著生日賀禮抵達京城。亦有給賈環,姐妹們的書信捎來。她們將在稍晚的時候啟程,前來京師。畢竟,搬家不是易事。
夜間時分,寧榮兩府燈火通明,頗為熱鬧。明日便是酒宴,上千名仆人們早忙碌起來,做著各種準備。
賈環和一同返京的羅向陽,紀澄,蕭夢禎在無憂堂前院里隨意的說著明日待客的事。氣氛輕松,自如。賈政派了長隨信兒過來傳話,喊他去一趟夢坡齋。
賈環自無憂堂前院出來,過榮國府北街,進賈府,由甬道直走,過榮禧堂,向南大廳,抵達夢坡齋。這里是賈政的小書房。陳列精致,一件件的文玩,器物,字畫,無不透著門貴族的氣派,浸潤著百年世族的底蘊。
賈政一身淺白色的儒衫,頭戴進賢冠,須發半蒼白,背微駝。老年儒士。他背著雙手,看著窗外的夜色。見賈環進來,轉過身,道:“環哥兒來了,坐。”
賈環躬身行一禮,依言坐下。二月初九在大明宮解決政變后,隨后幾天,和政老爹見過面。談過幾句局勢。
賈政沉吟著道:“近日天下下詔起復你。你母親的壽辰操辦,對你影響不大吧?”
新近登基的治平天子酬功,起復賈環為翰林侍讀學士、禮部侍郎,任南書房行走。賈環推辭不受,去了一趟東莊鎮。操辦此事的是甄太后。
他擔心夫人的壽辰操辦,造成不好的影響,從而耽擱兒子的仕途進步。
政老爹是中人之姿,在政治上頗為平庸。很多事情,看得并不透徹。賈環早已經過了走仕途的階段。
賈環并沒有嘲笑賈政。政老爹這是關心他。神情平靜的道:“無妨。”
賈政點一點頭。看著已經三十歲的兒子,捻須一嘆。時光荏苒,他已經老了啊!
想雍治七年的春節時,環哥兒才那么點的個子啊!那時,是要作詩。由此而嶄露頭角。他還訓斥過環哥兒。
他六十多歲的人,這一輩子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子早秀,早亡。幸而長孫讀書有成。大女兒在宮中,歷經坎坷,現被尊為太皇太后。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二女兒嫁在沈府,若北疆大勝,必將會被封為王妃。
嫡次子寶玉,他最喜歡,最得意的兒子,如今卻是令他失望。寶玉心灰意冷的修道向佛。
環哥兒,這個庶子,他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千秋功過,自有青史評說。
他知道環哥兒和他并不親近。但,他終究是他的父親。
“去吧。去你母親哪兒看看。”
夜間八點許,王夫人的東跨院中,還是很熱鬧。賈府的姑娘們都回府,夜里擺飯后,都在王夫人面前頑笑。
計有:薛姨媽,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寶琴,李紈,尤氏,湘云,邢岫煙,李嫂,李紋、李綺。還有各自的丫鬟們,陪房們。如平兒等。
趙姨娘在這里,是可以有一個座位的。但她嫌不自在,沒有來王夫人這里。
賈環進來時,王熙鳳剛去怡紅院,將寶玉拉來給王夫人賀壽。她一身錦色的對襟褂子,風韻猶存。依稀可以窺見她十八歲時的美麗風情:鳳辣子。
王熙鳳扭頭,笑道:“噯喲,環哥兒來了。我們正說著你呢。”
姐妹們“刷刷”的目光看過來!賈環是下午回的賈府,還沒有和她們照面。這時,微笑著點一點頭,讓鴛鴦把禮盒給玉釧兒收下。跪下來給王夫人磕頭,“兒子為母親賀壽。”
禮法如此。
王夫人面相衰老,坐在房中正中的位置,彩云兩個大丫鬟隨侍在身后。含笑著點點頭,“環兒起來!”她如今的地位,如同當年的賈母。
往事便如在風中消逝。她知道,賈環是賈府如今鼎盛的根基。
賈環起來,一一的和薛姨媽,迎、探、惜、紈、琴、云等人見禮。得體而從容。
迎春鵝蛋臉,淺綠色的褂子,溫柔可親。三十多歲的成熟美人,笑著點頭,“三弟弟,你回來了?”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迎春和薛蝌的婚事,是賈環點的。薛蝌即便有心,亦不敢娶妾。夫妻和和美美。
探春俊眉修目,一身淺土黃色的長裙,修長窈窕,風姿不減當年大觀園時,顧盼神飛。她和賈環的感情深厚,螓首微點,略心疼的看著依舊身形消瘦的弟弟,道:“鴛鴦姐姐,他的三餐,你要盯著些。”
鴛鴦忙應下來。
“三哥哥,你去書院又不到我府里坐一坐呢?”惜春盈盈一笑。將近三十歲,昔年小美人臉上的清冷之色,幾乎全無。羅向陽待妻子極好。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李紈微笑著回應著賈環,美眸中透著感激。賈蘭考取進士,又外放一方知府。她得了朝廷的誥命,心滿意足。她還是賈府中不爭的珠大奶奶,老好人。但心中的桎梏,已然打碎。
再見李紈,賈環心中亦是感嘆。她已經老了。如鳳姐般,只能依稀可見當年的風姿。他又如何能忘記,雍治七年的臘月二十八日,在賈母的聚宴上,他所欣賞的美女。
“云妹妹,近來可好?”
史湘云一襲粉色長裙,依舊是愛笑,樂觀,豪爽,詩才敏捷的姑娘。她笑盈盈的道:“環哥兒,你看,十九年前,我們在園子里起詩社賞雪詠梅的姐妹們都到齊了。可惜寶姐姐,林姐姐、香菱不在。你上京,怎么不帶她們回京呢?”
十九年前,多么的遙遠啊!那是雍治十三年: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蘆雪庵爭聯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
這話說的滿屋子里的人都笑起來,“哈哈…”只要關注報紙上消息的人都知道,賈環是晝夜兼程,自金陵趕往京師,得以平叛。這一路,哪里適合帶家眷隨行。
面對云丫頭的“質問”,賈環笑一笑,道:“過幾日,她們就回啟程進京。”
賈環的目光再落到許久不見的賈寶玉身上,“寶二哥…”
十九年的時間,大臉寶已經由一個粉嫩的小鮮肉,變成滄桑的中年大叔。
賈寶玉冷淡的看賈環一眼。即便賈環權勢滔天,那又如何?與他何干?他的夢,在莊子的遐游,在佛說的一花一世界。林妹妹呵…
賈環沒再管寶玉。
他近年來心境平和許多。但,他還是不認為逃避現實的人,值得尊重。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人的命,要自己掙!
甄寶玉就強很多。
王夫人親自打一個圓場,道:“環哥兒,你舅舅如今年事已高,還在邊疆為官。身體吃不消,你將他調回京城,享幾年福吧。”
賈環略一沉吟,點一點頭,應承下來,“好。”
到三月一日的正日子,寧榮兩府、無憂堂中,俱是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賓客如云。寧榮街被堵的水泄不通。
京中的大小報社的記者都匯聚在此,采擷素材,這兩日報紙上的報道,可想而知。賈環提前就給蕭夢禎打過招呼,真理報用一條簡訊就可以,不要報道。京中的報紙就不管了。
寧榮街外的一座酒樓二樓中,日升昌的少東家,晉商路簡帶著兩名隨從落座。看著街口牌坊處,都堵的車馬不通,禁不住搖著手中精美的香木折扇,嘆道:“唉…,這是繁花似錦,烈火烹油。賈府之盛,國朝未有!”
他走過賈琮的門路,但賈環母親的壽宴的一張請柬,已經不是銀子的問題。靠的是權勢!
就在路簡感嘆賈府強盛之時,街口忽而傳來一陣喧嘩聲。
三月初一的上午,賈環在榮禧堂中會客完,到東跨院趙姨娘的小院里休息。
鴛鴦帶著小丫鬟們等在這里。她穿著一身水藍的對襟褂子,身姿高挑,成熟的美婦,細腰豐臀。鵝蛋俏臉上有著幾點雀斑。她十七八歲時亦是水蔥兒般的女孩。
房中銀架邊,鴛鴦拿白毛巾溫柔的給賈環洗臉,抿嘴笑著,輕聲問道:“闔府忙的團團轉。太太那里都腳不沾地。三爺今天反倒是似乎不太忙。”
“當然清閑。以我的身份,有幾個人是要我親自招待的?”賈環在鴛鴦面前裝個逼,擦干臉,笑一笑,輕撫著她滑膩俏麗的臉蛋,在她臉蛋上輕吻一口,低聲道:“想不想茶兒?”
提起女兒,鴛鴦柔軟的點頭,依偎在賈環身邊,“想呢。昨晚還夢到。”她在昭文園是內管家。但府中的丫鬟們都是稱她金姨娘。她和三爺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姐兒名叫茶兒。
賈環抱著她,道:“我已經回信給寶姐姐、林妹妹她們,讓她們安排好金陵的事就啟程來京。大約五月份就能到京中。”
兩人正說話時,外頭小丫鬟氣喘吁吁的掀起門簾進來,道:“三爺,太后和天子私訪到府中。正在榮禧堂…”
話未完,鴛鴦禁不住斜賈環一眼,掩嘴嬌笑,“咯咯。”
賈環笑著扶著額頭。這才裝完啊,就有必須要他接待的人到了。
榮禧堂位于賈府正中心,正房所在。是賈府的政治活動場所。
賈環抵達榮禧堂時,就只有賈政在陪著甄太后,治平天子說話。甄祎不欲暴露行蹤。政老爹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在太后和天子面前,虛坐著,感覺極累。
賈環見過太后,天子后,體諒的道:“今日府中賓客較多,這里有我就行。”
賈政告辭出去后。榮禧堂中就剩下賈環,甄祎,寧炎。
甄太后一身輕柔的玉色長裙,勾勒著她美麗的身段。肌膚白皙,俏麗如花,三十一歲的美人,眉眼間帶著英氣。放下汝窯茶碗,道:“賈學士,夢阮在貴府中幫忙?”
甄寶玉,表字夢阮。
賈環輕輕的點頭。甄寶玉一早就過來幫忙待客。賈府、甄家是多年的世交。
甄太后俊麗的眼眸看著賈環,忍了忍,沒忍住,質問道:“賈學士何以拒絕天子的詔令?”
起復賈環兼任禮部侍郎,這是她和曾縉商量的結果。她并無惡意。按照官場慣例,起復是官復原品。等賈環起復后,再加官讓他進軍機處為大學士。
長公主寧瀟和她談過賈環的想法,但她還是忍不住當面問賈環一句。她難道是無腦的女人嗎?會害他嗎?她很清楚,賈環是最大的保皇黨。
賈環看著倔強的甄太后,想一想,解釋道:“當前北疆,南疆都在作戰。朝中大局,當以穩為主。蕭丕被除名,蔡學士入軍機處即可。我起復之事,不急。”
他的位置,只有為大學士,宰輔才可以。而曾縉,殷鵬的位置,現在不宜大動。
甄祎微怔,知道她想錯了。心中的情緒消失,微微汗顏。
半響,她生硬的切換話題,道出她今天的來意,“賈先生,子文臨終前就說要炎兒拜你為師。我今日帶著炎兒來拜師。還請賈先生答應。炎兒,在宮中,我怎么和你說的?”
天子拜師,當然不會這么簡陋,密不可宣。她帶寧炎來見賈環,是以示誠意。
寧炎的容貌像寧淅多一些,十三歲的少年,看著賈環,眼中帶著些審視的神色,他和賈環并不親近。但,當日他父皇臨終時,確實是這么說的。這時,聽母親的話,起身作揖行禮,道:“朕愿在先生門下求學。望先生收錄。”
一身常服的治平天子在賈環面前折腰行禮。或者,穿上龍袍,這一幕要令人震撼的多!
因私下禮出宮而來,治平天子未穿龍袍。但,這是祭告過太廟,接受過百官朝拜,實打實的天子啊!
然而,一個“朕”字,暴露了治平天子心中的情緒。
賈環安穩的坐著,淡淡的看著寧炎。顯然,寧炎和子文的性格,是不同的。
榮禧堂中安靜下來。
寧炎等了半天,都不見賈環答應,抬頭看賈環。就見賈環溫潤的眼眸看過他,仿佛一眼能將他看透。寧炎忙低下頭。
他想起宮中時母親的話。想起那日在大明宮中,那些被殺的叛臣。心里禁不住打一個寒顫。瞬間從這些天登基為天子的飄然情緒中出來。
他感到畏懼!他的帝位,賈環可以給,也可以剝奪。情分在他父皇那里。而不在他這里。
賈環晾皇帝晾得差不多,這才道:“你父親曾在我門下求學。按理我是不收你的。既是子文的遺愿,那便如此吧!你和士英,熾兒一起求學。”
熊孩子有熊孩子的教法。叛逆中二,有叛逆中二的教法。
永興十一年三月初一,賈環母親王夫人六十壽辰,盡管賈府刻意低調,但那場面,真真個是烈火烹油一般。到這個局面,接下來就是盛極而衰。
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然而,稍后便有消息傳出來,令看衰賈府的人大跌眼鏡:太后與天子私服駕臨榮國府,為賈府太太賀。榮寵一時。朝野驚嘆。
就在驚嘆聲還未消失前,三月十六,欽天監看好的日子,治平天子在文華殿中,拜賈環為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