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堂東南亞特別行動處副處長傅鵬從總統套房的主臥走出,伸了個大懶腰,向歪斜在客廳沙上的兩個年輕人問:“小周,小李,拍到了什么好東西了?”
他四十多歲年紀,面相樸實,沒什么顯著特征,屬于往人堆里一丟就找不著的那種。
中等偏上個子,肩寬背闊,頗為干練精神。但一口軟綿綿的上海話,又讓人感覺很親切協調,沒一點娘娘腔。
兩人毛頭小伙子趕快坐正,壯實的小周回答道:“報告處長,拍下了一個青花龍鳳筆筒,大明宣德皇帝用過的,七百八十萬。”
“憨大,不要老琢磨打槍,動一點腦子好不好。皇帝用過的才值幾百萬?儂捏鼻頭做夢吧……依阿拉看,頂多是宣德年間的老家裳。”
傅鵬一邊說一邊走,瞅了瞅正在競拍的電視畫面,彎腰斟茶。茶水才倒小半杯,突然回味過來,手一抖茶湯濺出,破口大罵:
“兩個小赤佬,豬頭三,缺西呀!明明曉得預算只有五百萬,一下子花出去八百萬。額頭碰到天花板,認得儂算我路道粗,存心讓阿拉破產。”
傅鵬放下茶壺做勢欲打,小周往沙上一倒像癩皮狗似的翹起一條腿作防守狀,坐在另外一邊沙上正端著筆記本電腦的小李委屈解釋道:“頭兒,你沒有看到剛才激烈的場面,報價像報菜譜,競拍像狗搶骨頭。稍微上臺面的古董要上千萬,這個筆筒還是最便宜的呢。”
“行了,行了。這筆帳先記著,以后可別怪我給小鞋穿。”
傅鵬切換成普通官話,流露出一股硬朗氣質。他拿起遙控器按下“暫停”鍵,屏幕上正說得天花亂墜的金牌拍賣師廖明瞬間定格。
“瞧瞧你倆這熊樣,一點不給老子爭氣。一個神槍手,逛賭場居然輸掉了褲衩;一個網絡黑客,泡酒吧沒有泡到妹子,反而被灌醉。你們自己說,丟人不丟人?”
“處長,是專業不對口……”
“嘿嘿,頭兒。主要原因還是咱們的經費太少,錢包太癟……”
倆小子沒大沒小,嘻皮笑臉進行辯解。
傅鵬把面孔一板,在沙上重重坐下,訓斥道:
“別盡扯犢子了,都給老子坐好,咱們言歸正傳。三天后郵輪到扶桑,我先對本次行動做說明……扶桑的軍國主義抬頭,叫囂脫離地球聯邦。出前太子專門囑咐了我,不能蠻干,要注意國際影響……”
一聽到“太子”兩個字,兩個年輕人下意識把腰桿挺直了。
傅鵬掃了他們一眼,繼續說道:
“地球聯邦成立后,各方和國安、情報等部門的利益被撬動,權柄被大幅削弱,不得不按計劃進行裁軍、裁員。雖然聯邦一統是歷史大趨勢,可幾千年的人性積弊哪里能那么快調整。所以,盡管目前的聯邦政府比以前的‘聯合國’強許多,能夠直接指揮的武裝力量也只有兩支,一是維和部隊,二是龍堂。維和部隊的活動在明處,我們龍堂的活動在暗處,使命是防止聯邦分裂,打擊國際恐怖主義。
“扶桑軍方培植了一個黑社會怪胎——黑龍會,大肆制造恐怖主義,挑唆民眾向扶桑政府施壓,以逃避裁軍,盼望重掌大權。太子分析,在當前國際大融合的形勢下,只要五常不亂(五大常任理事國華、美、俄、英法),任何國家脫離聯邦搞閉關自守,都將不可避免衰落。扶桑政府也心知肚明這一點,為什么還縱容軍國主義?無非借此要挾聯邦加大經濟上的支持,政策上的優惠。
“黑社會在扶桑屬于合法團體,只要沒觸犯法律,誰拿它也沒辦法。黑龍會近期的活動越來越猖狂,想把扶桑大大小小一百多個武士道社團整合為一體。它一旦成功,軍方的影響力會越來越大,甚至掌握政權,實現軍事管制。到那個時候,聯邦政府將被迫作出非常大的讓步。它這樣一鬧,所謂愛哭的孩子有奶吃,其它小國家會紛紛效尤,聯邦不堪重負,全球化進程被迫延緩。
“所以我們這次過去,不是打架,不是暗殺,是要收集黑龍會分裂聯邦、實施恐怖主義的鐵證。掌握了詳實的違法證據,龍堂自然會把它列入恐怖組織,重拳出擊,敲山震虎。到這個時候,扶桑政府絕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搞庇護,扶桑軍方也只好棄車保帥,灰溜溜夾起尾巴。龍堂在扶桑的辦事處被人家盯得死死,很難獲取重要情報,才需要我們千里迢迢趕過去支援。扶桑武士道三大世家之一的柳生家族,是龍堂暗中的盟友。柳生家族的現任家主柳生靜云,早些年在華夏留過學,酷愛大中華的古典文化。你們拍下的青花筆筒,就是準備送給他的見面禮。這一次登船太匆忙,我也是臨時才想到了。
“情況非常復雜,不容樂觀。三天前黑龍會殺雞給猴看,利用比武機會在擂臺上活活打死了柳生靜云的弟弟柳生飛羽,其它社團和家族噤若寒蟬。你們一直很奇怪,為什么不三天前飛過去,非要坐五、六天的海船。一是這樣慢悠悠過去方便隱蔽行蹤,不引起黑龍會警惕。我們借用的這家公司與柳生家族一直存在業務往來,可以光明正大接觸。二是柳生靜云當時情緒非常不穩定,差一點和對方玉石俱焚,必須等他冷靜下來才好商議下一步方案。
“打死柳生靜云弟弟的人叫橫田岡,出身貧寒,天賦異稟,一十七歲開始打黑拳,連勝二十場后被黑龍會收入囊中。經過十年傾盡人力物力的培養,橫田岡成為了扶桑第一高手,是軍國主義最耀眼最重要的一面旗幟。他身披膏藥旗的形象被黑龍會在全球網絡上大肆宣傳,有一個長長綽號,‘星空之下擂臺之上的無敵戰神’,具備一定國際影響力。
“一年前龍堂開始研究橫田岡,現這廝戰斗力真不是吹出來的。用扶桑武士道話語來說,他越自從有文字紀錄以來的人體極限,鑄造了‘神鬼之身’。經過分析有限幾場戰斗的視頻,我們得出結論,他的境界距離大宗師僅差一線。華夏武道三大至尊,巫山龍族的族長龍天,少林的掌門明空大師,武當的掌教靈虛道長,在境界上穩壓一線,是不是在戰斗中可以碾壓他?
“不,不一定。通過研究現,如果在一個寬闊的、天地元氣充沛的空間內,三大至尊應該可以擊敗橫田岡。但是登上狹窄的擂臺硬碰硬,存在不小變數。主要原因是三大至尊的年紀非常大了,盡管內力剛沛,境界高妙,身體機能卻不可避免地衰朽,除非借助天地元氣,除非有足夠的空間騰挪緩沖。而橫田岡才二十八歲,血氣方剛,身體機能處于巔峰狀態,正是當打之年。
“二十年前修真出世,武道衰落,出現了斷層。江湖流傳一歌訣,說‘七殺縱橫,海雨天風。仙人如夢,龍在云中。’海雨同天風一個遨游四海,一個妙手空空,算奇門異術,戰斗力并不強大。前天你倆不是還見過海雨嗎?那貨已經晉階小宗師了,可要他對上七殺中的任何一位,恐怕也夠嗆。
“天下的武道巔峰不少,為什么偏偏‘七殺’最出名?是因為他們展現出來的戰斗力碾壓了同階。這里面刨除鳳一不論,因為她游戲江湖,真實戰力不曾暴露。剩下六個人除非再一次進階,否則不足以應付橫田岡。更何況我們見到的資料中,橫田岡一招便擊敗了對方,并沒有展示最強實力。
“這一次打死柳生飛羽,他一反常態整整出了三招。柳生飛羽才二十三歲,也是一位天縱奇才,按照華夏武道境界劃分的話接近中階殿堂。他被一招擊退后并不認輸,使用了威力巨大的一招‘亢龍有悔’進行反擊,把橫田岡硬生生逼退半步。估計對方因此動了殺心,也可能早有預謀。而這一招‘亢龍有悔’并非扶桑武士道,是巫山龍族的絕學。
“六年前龍堂剛成立,亟需在扶桑扎一顆釘子,相中了一直溫和親善的柳生家族。但柳生靜云態度曖昧,組織知道他最仰慕華夏三大宗師之的龍族帝釋天后,便特意在京城安排了他們見面。從此柳生靜云成為了我們在扶桑最重要的地下聯絡人,而龍天大宗師在事后講,傳授了龍族絕秘‘神龍九轉’里威力巨大、絕地反擊的一招‘亢龍有悔’。兩年前柳生靜云接替族長職位,事務繁多,對武學不再那么癡迷,便把這招又傳授給了柳生飛羽,由此埋伏下禍根。
“黑龍會找上柳生家族,不是孤立事件,應該知道了他們和我們的隱晦關系。太子指示,于情,我們必須滅了橫田岡,為盟友報仇;于理,我們必須拔掉黑龍會,為聯邦除害。下策是暗中陰掉橫田岡,搗毀黑龍會。中策是收集黑龍會違法證據,將其列入恐怖組織進行打擊,通緝橫田岡。但這兩個辦法,均會引起扶桑軍方和政府的強烈反彈。何況聯邦內部早傳出不和諧音,說龍堂是蓋世太保,這么干會把我們推上風口浪尖。更何況黑龍會在地方庇護下很難被一網打盡,日后必定陰魂不散。而橫田岡不明不白地掛掉,必被作為英魂祭出,成為軍國主義的無敵象征。人都已經死了,誰還可以擊敗他?
“上策是,必須有人在擂臺上光明正大擊敗橫田岡,然后公布證據,全殲黑龍會,清洗扶桑軍部。剛才那歌訣后面還有兩句,仙人如夢,龍在云中。仙人如夢指仙人谷,其實代表著整個修真界,完全有凌駕武道之上的實力。可他們高高在上,是不會幫助我們的。龍在云中指巫山龍族,確切地講,指神女峰的圣女一脈,代表著古老的煉氣士,更不可能幫助我們。龍天族長為什么成為了龍堂的高級顧問,是因為他和任聯邦大總統是故交,而且龍族子弟在全世界開枝散葉,需要聯邦的支持。但神女峰的圣女又是另外一回事,根本不食人間煙火,不踏足紅塵。當然,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們踏入,哈哈哈……
“修真出世,我們收集了不少戰斗案例,現挺多人的實力比橫田岡厲害。但如果不使用法器,不憑借法術,赤手空拳作生死搏,只有寥寥幾人才可以與之一戰。其實法術也靠不住,一是天氣元氣太稀薄,法術施展艱難;二是擂臺之上動如閃電,對手不會讓你有時間從容凝神運氣,掐訣畫符。所以一個風神如玉的道士站上臺,很可能被揍成豬頭抬下來。
“當然,廝混江湖的修真者境界不高,頂多煉氣四、五層,不代表修真界最強戰力。但煉氣六層之上,在六大級門派中都可以做長老了,怎么可能下山同小鬼子打擂臺?所以貼身近戰,橫田岡幾乎稱得上天下無敵。剛才我提到寥寥數人可與之一戰,要擊敗對方總還存在欠缺。比方說南海派的于滄海,肉身力量并不輸給橫田岡,但度稍遜。而且他缺乏名師指點,招術簡單粗陋,純粹以力服人,好端端一塊美玉良材被南海派荒廢了。
“太子指示,龍堂先收集證據,不打草驚蛇,到時候采取上策一鍋端。龍堂培養的級戰士一年后達到完美境界,完全可以在擂臺上光明正大廢掉橫田岡……”
傅鵬端起茶杯“咕咚”一飲而盡,長篇大論好不容易告一頓落。
神槍手小周趁空當連忙追問:“級戰士,是不是江湖傳說中的‘戰狗’?”
傅鵬面孔一板,把茶杯往茶幾上重重一頓,斥道:
“胡說八道!無聊之徒造謠,說龍堂利用囚犯做慘無人道的科學實驗,制造‘級戰狗’,怎么你也跟著學?什么狗不狗的,全是活生生的人,以后再亂嚼舌頭要受嚴厲處分。不瞞你們,我曾經和一條小有所成的戰士交過手……”
說到這里傅鵬停住了,表情有一點尷尬。
低垂著腦瓜的神槍:
“處長,雖然你是大家仰慕的武道巔峰,看樣子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呀。”
傅鵬沒有立即回答,似乎在腦海中重新過了一遍當時的戰斗情景,緩緩道:
“那倒不至于,我花了很大力氣才擊敗他……雖然對方的境界才中階殿堂,可是度奇快,力量奇大,招術沒有規律,無所不用其極。似乎,就是為貼身近戰設計的……而且很多招式正常人使不出。他咬我,我總不能咬回吧……你問這個干什么?記住,這是機密,以后不該知道的別問。”
可憐的小周好像游戲機里的鱷魚,每次一冒出頭便猛挨錘子,哭喪著臉又把腦瓜垂下了。
一臉機靈的網絡黑客小李連忙轉移話題,道:
“頭兒,你剛才提到的江湖七殺里,花戎三更半夜上了船。”
“啊?”傅鵬驚奇反問:“他不是失蹤半年了,沒搞錯吧?”
“絕對沒錯。”
小李把手中筆記本電腦翻轉過來,只見屏幕除了正中間一個拍賣臺和拍賣師的視頻鏡頭外,另外還有八個畫面無死角監控著整個拍賣現場。
“我現有一個小子很扎眼,周哥說是昨晚賭場橫空出世的賭神。一時好奇就進入了郵輪的監控系統追查,看見他靠一條小帆船在大海漂流,昨晚半夜才被撈上。一共五個人,我做了身份識別。現光頭小子叫江紅,是天龍研究院的文員;大漢是花戎,太好認了,是華夏國安局在南越行省的江湖代理人;黑黑瘦瘦小個子叫追命,是鬼谷門外門長老康節的貼身弟子;漂亮姑娘叫王晶,是《樟木日報》記者,京城王家的大小姐;只有最后一位蒙著面紗的高個子美女找不出資料。他們正巧是半年前《光明世界》同南海派大戰后的失蹤人員,可是穿著很古怪,行為也很古怪,更加古怪的是……”
神槍手到底耐不住寂寞,插話道:
“處長,確實很古怪。江紅這小子不是文員嗎,好像學會了法術。昨晚我在賭場親眼見到他空手套白狼賺六千萬,硬是憑空把三粒骰子變沒了……”
傅鵬不滿地橫了他一眼,哼道:
“小樣,少見多怪。他用的無非是千術,被抓住了要砍手剁腳。現場看魔術師把硬幣穿過玻璃也很神奇,在慢鏡頭下看就屁也不值。”
“處長,不是這樣的。賭場立刻就播放了慢鏡頭……”小周急忙分辯。
“得了,賭場的監控鏡頭不是高攝影機,臨界值很低,動作足夠快就可以瞞過去。半年前天龍研究院中秋夜私斗的案子,余波未消,華夏國安局強烈要求由他們管轄,我們就不要湊熱鬧了。但摟草打兔子,不耽誤工夫,暗中搜集一點資料也無妨。你先不要說話,聽小李講。”
傅鵬把目光投向電腦,只見小李又調出了一個畫面,點擊放大后,一位高挑窈窕的蒙面美女占據了整個屏幕。
“這個女子,非常非常古怪……”
小李才開口,就現頭兒倒吸一口涼氣,瞳孔放大,不由得停下了。哎呀媽呀,怎么一回事,莫非是見到了老情人?網絡高手一怔,卻見對方擺擺手,示意繼續。
“我進入了聯邦數據庫比對,找不到她的資料。后來干脆在龍堂內部系統查找,電腦突然出警報。似乎她就是龍堂人,級別非常高,我無權操作。警報閃了幾秒停下,然后有外鏈強行要進入電腦,被我切斷。可能是網戰部門埋伏的程序進行自動反向追蹤,只要涉及她就會激活。我稀里糊涂的,正合計這是怎么一回事,準備向頭兒匯報呢……”
傅鵬沒有出聲,眉頭越皺越緊,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八”字,死死盯住蒙面美女,面孔鐵青。
兩個小伙子被嚇一跳,面面相覷。
武道巔峰騰地站起身,腳步踉蹌,差點被沙拐角絆倒。他重新站穩后想了一想,抓起遙控器按下播放鍵,指了指電視屏幕對小周道:“密切監控江紅,看他搞什么花樣。”又指了指電腦屏幕對小李道:“快點找出剩下的四個人,一個不能少。”
二十分鐘后,傅鵬殺氣騰騰走出房門,嚴肅命令:“有新任務傳達。”
兩個年輕人迅起身立正,連大氣都不敢喘。
“郵輪上可能出現了聯邦最高機密的大案線索,跟它一比,扶桑軍國主義還魂就不算個事。從現在開始我們輪流休息,一秒不漏盯住昨晚上船的五個人,重點是蒙面美女。明天下午,華夏海軍會把這艘郵輪攔截,王衛處長親自趕過來。在此之前,我們的任務就是不讓他們溜掉。”
這時正進行著最后一件藏品“夜明珠”的拍賣,傅鵬陰沉臉看了一會兒,從牙縫里蹦出了一句話。
“馬上電話競價,要求當場驗資,掀開江紅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