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丁山伯爵……自二十年前墨爾本侯爵以來,再沒有平民直接晉升伯爵的記錄!今天又是足以寫入記錄堂的事件!”
“那可是一位單傳在冊伯爵啊。女王封爵一直以來都是謹封掣賞,爵位的獲得歷來苛刻,現存的伯爵貴族,哪一個不是經歷了幾代人才擁有今天的地位,一步一個腳印,有人甚至形容封爵之路猶如登參天高峰,那些每走出一步的路途,都意味著苛刻的自律,奮進,以及在時光歲月中淌過的血汗,其中所做出的貢獻,在戰爭中的犧牲,無私的付出,才能積累達成,幾乎沒有一蹴而就的可能。但偏偏在林海身上,為什么會覺得理所當然呢……有這樣的冊封,相信西瑪軌道圈的那些無辜者的亡魂,也會對替他們復仇的恩人為之欣慰了吧!”
“伯爵還不算。巴思勛章體系下分三等,三級勛章,大騎士勛章和圣十字勛章。如果我記得不錯,當年在皇家青年騎士團中,林海是有一枚三級巴思勛章,這是女王因為他冒死刺殺了加納森而給予的表彰。巴思勛章是針對軍職人員的勛章,目前帝國僅有蒙哥馬利將軍在內的不到十名將軍獲得了最高等級的圣十字勛章,這幾乎比圓桌貴族的嘉德勛章還要稀罕!時隔一年時間,林海就得到了兩次表彰,而現在,我們再度見證了一枚圣十字勛章的現世!”
“真是……歷來最年輕的圣十字勛章擁有者啊……”有女子難以抑制傾慕的感嘆聲于觀禮人群中傳出。
面對這驚動了白金漢宮千人觀禮大廳的這枚勛章,圓桌貴族所在的席位卻相對冷淡。
“哼!”這是百合花家族家主林威利嗤之以鼻的聲音。馬刺勛章和林威晉升侯爵他們還相對好接受,然而林海獲得的這枚勛章,讓他們從現在起每每想到,就會如精心珍藏的頂級油畫突然被一個該死的小孩涂鴉毀掉了一樣刺眼,關鍵是他們日后每天都必須強迫性的看到這幅畫面。
而類似于梅林家族,泰格家族,以及雪狼聯盟的這些勢力家族,都帶著一種陰沉氣息,滿眼都是嫉妒。
女王的授勛至此已經是最,接下來對于人們而言,無非就是例行公事般看完整個授勛的過程。
而接受授勛,本應該屬于最亮眼人物的林海,卻在儀式之后就默默站在了角落,即便如此,仍然是無法避開在整個儀式過程中無數朝他盯去的目光。
儀式結束,女王例行發表了一番激奮人心的演講,講到了如今帝國面臨的局勢,毫不避諱前線的泥潭和危機,但也給予了無數人振奮的希望。
因為有今天在內這些參加了授勛的,還有無數沒能獲得授勛的默默無聞為帝國貢獻的戰士,以及已經無法接受榮譽長眠的勇士們,這片古老的國土才能維持她的尊嚴,戰斗至今。
在這一刻,女王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當她還是王女的時候,也曾經面對公眾進行過很多演講,那些就像是少年心事一樣述說她的治國理想,在繼位后,又安慰經濟危機的人們,做出痛定思痛的改革……鷹國就像是逆水行舟的大船在她的掌舵下持續走到了今天。
而如今她已經不再年輕,當年的人民也逐漸白發斑駁,但他們的子嗣,他們的后代,仍然為這個國家不被踐踏征服流血犧牲,與女王并肩作戰。
他們依稀能回憶起激情歲月,在那些鷹國在一些對星盟的碰撞摩擦中退步蒙受屈辱的時刻,恨不得挺身而出,駕駛星艦和機甲,為女王沖鋒陣前的熱血。
而如今,他們仿佛能感覺到這些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打磨下已經冷卻甚至消弭的熱血,隨著那些蔓延的戰火,隨著無數青年士兵為了不被征服前仆后繼的犧牲,開始漸熱漸燃。
一席發言結束,掌聲雷鳴而動。
不光是白金漢宮,國王廣場觀看直播的人潮,還有每一張光幕的人們,都鼓掌激動得似乎嗓子里有東西要爆發出來,甚至有人直接任由自己高聲呼喊。
女王雖然要坐鎮后方不能親臨戰斗,但她已經將自己唯一的繼承人,諾蘭王女放上了戰場。王室如同其他任何國家危難的時刻一樣,都會頂在第一線。
人們高呼著“女王萬歲!”,“諾蘭殿下萬歲!”“鷹國必勝!”
這樣的呼喊從白金漢宮的國王廣場一直延續到大道數十公里以外。
郎勃北風和陳克臉色晦暗,這兩個阿薩斯雪狼聯盟的最高領袖兩大圓桌貴族,沒有想到他們苦心制造的輿論和議會上面對王室的貶責,各個經由他們控制的媒體不遺余力的宣揚攻擊王室,力圖從民心層剝離人民對王室的忠誠度。
卻被女王這場授勛儀式力挽狂瀾的扭轉過來。
面對這一幕,陳克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對郎勃北風低聲耳語,“暫時事不可為!”
郎勃北風的臉色在那一瞬間瞬息萬變,像是猛犸星最惡劣的沙暴。
“一切已經策應萬全!你這個時候跟我說事不可為!?”
“不過很抱歉!即便你們退出,我也會將計劃進行到底!雪狼家族,不會像是你們阿薩斯這樣懦弱!”
陳克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拉夫領下的紐扣,以不動聲色的言語道,“如果你站在成功的門階前,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并且必讓出大部分利益。”
郎勃北風陰厲的看過來,最終一字一句道,“你終將后悔!”
陳克大氅一展,只給了他一個背影。
“也許吧……我期望著。”
世界就像是蔚藍色大海底下的火山和板塊運動,即便外在看起來如何風波不興,內部卻已然驚心動魄。
巨大的力量在勾結,在算計,在分裂,而未來更大的力量,又將集結,并且最終讓外表的平靜被撕碎,變成末日般的景象。
誰都不知道阿薩斯雪狼聯盟因為這場授勛儀式生出的齟齬,但誰又能保證,他們未來不會再度合作無間?
授勛儀式結束,女王在圣橡樹書記官的引領下率先離開。
但有的人卻因為各自的目的,而駐留原地。
陳克轉身離開,郎勃北風所屬的勢力卻沒有移動,因為首相穆夫,也沒有離開。
穆夫沒有先走的原因,自然也是因為一個人。
“我就不信這小子不動心!多好的機緣!”劉德貴少將頗有些不甘心道,“這一支部隊,可是夏爾德大人辛苦培養的,讓出去,比嫁出我的女兒都要心疼的多了!”
一旁的裝備部長謝科夫道,“以你那一個當你兩個身材的女兒,能推出去,你大概求之不得吧,當然不會心疼!我只是認為,目前前線的狀況那么艱難,這支部隊是我們短時間僅能拿得出手的武裝了,將這支部隊賭在他的身上,我只感到在極高的山崖走鋼絲吹過陣陣刺骨之風般寒冷。”
代國防大臣的陸加澤來到兩人身邊,他面貌清朗,最顯眼的是下唇以下一綹小胡須,儒雅而沉穩,卻嘆道,“這不就是所謂的政治嗎!”
在相關安排下,穆夫和林海并肩行走在紅毯上,朝著大廳之外走去。
兩人是首次如近在咫尺的相遇。
短短時間里,先后和這片星河里地位頂端的兩個人產生交集,林海仍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穆夫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告訴我,成為英雄是什么滋味?”
林海愕然看來,看到穆夫目光里是一種真切的詢問。
這位鷹國目前的行政最高領袖,每一秒的時間都無比寶貴的人物,此時卻仿佛在和他閑聊。
林海還能依稀看得到穆恩繼承了面前男人的一些眉眼痕跡。
他仿佛回到了米蘭星的那座學院,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和同寢室的那名似乎有取之不竭內幕的青年閑聊著帝國上層的八卦。
而現在,他站在了他父親的面前。
和這個帝國掌握著最高行政權力的首相并肩而行。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曾經也無數次夢想過有那么一天,成為帝國萬眾景仰的英雄,但至今為止,我也沒有達成這個愿望!所以……你大概知道自己該多么惹人嫉妒了吧。”
林海莫名想到了這一路經歷的那些戰斗,犧牲和死亡,黯然,道,“這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穆夫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任何事都會有代價,正是那些付出,讓我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所以我們才因此背負了更多的責任,也將不再能夠隨意做自己。這是不幸吧?”
林海抬起頭來,目光凜冽,“萬幸!”
穆夫深吸一口氣,負手而立,“這個宇宙有千萬人遵循著自己的人生軌跡,千萬人來,千萬人去,像是大海里熙來攘去的魚群,正是這些人們的軌跡,形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切,歷史,變革,轉折,黑暗和晨曦……而我們,就處于這些人們命運交匯的關鍵節點,你我的決定,將影響著無數人的未來。”
“有的人為此瘋狂,有的人因此心懷叵測,有的人沾沾自喜,有的人妄自尊大,還有人走向了一去不返的道路。林海,屬于你我的道路,是哪一條?”
“凡夫迷離于當下,悔恨于過去。圣人覺悟于當下,解脫在未來。無論選擇哪一條道路,最要緊的是不后悔,有沒有膽量,做一番大事跡?”
“很多人想要試圖勸阻我,但我愿意讓你試一試,帶領一支軍隊,投入已經成為絞肉場的前線,和西龐人來一場面對面的刺刀見紅。當然你可以拒絕,偏安在這暫時和平的后方,等待敵人的星艦降臨,大炮將我們撕碎。或者挺身上甲,向死而生。”
林海看到很多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們的身上。
陸加澤側著身關注,劉德貴皺眉直勾勾盯過來,謝科夫抬手用拇指掃過鼻端。下院議長羅鉑背負著一只手,另一只手五指蜷曲靠在嘴角,輕輕咳嗽,國安局克古塔目光陰翳,郎勃北風一動不動,摩根仍然是那副梅林家族老謀深算家主的姿態,泰格家族的杰斯似乎永遠帶著意味不明的微笑。
白金漢宮的光影在他們各異的神態上游走,像是云層在群山之間快速移動投落的光斑,預兆暴雨將至。
穆夫整個人瘦長,衣著質樸,那雙因為工作的壓力眼窩有數重憔萎皺紋的眼睛,帶著不假掩飾的期待。
然而在他的注視之下,林海卻并沒有做出他期望中的回應。
林海很沉默。沉默意味著猶豫,代表著遲疑,或者更深層的代表著態度。
于是他的神色漸漸凝滯。
首相一脈的眾人表情也漸漸失色,他們從林海的沉默,看明白了很多問題。
他們中明明有人質疑首相的決定,然而當林海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卻又讓人悵然若失,甚至有些失望。
“謝謝您的教導。”
來到大門之外,是鋪泄而下的陽光。林海對穆夫輕輕鞠了一躬。
“但是,我并不是圣人。”
林海轉身,邁向了和穆夫截然不同的一條路。
留下了穆夫只身站在光影里,有些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