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冠侯并不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不管前世還是這一世,都不是。救這些洋人,只是因為他們如果死掉,將來處理起來,會有很多麻煩,畢竟眼下金國的情形如此,死洋人就是大事,能救幾個是幾個。但是這么多洋人帶到租界里之后,他也發覺一個問題,挨個送回家,太麻煩了。何況像那些舞娘,她們又該往哪送。
好在胡佛倒是有辦法“您只要把人送到墨林洋行就好了,大家可以在那里待一晚上,等天亮之后,我會送他們回家的。至于這些女士……她們找到新的地方也不太難,畢竟津門不是只有一個俱樂部。”
趙冠侯暗自贊了一聲聰明,這一晚上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彼此之間,過去不認識,這回也有了話題。在一起一個晚上,互相通報姓名,就可以建立起一個人脈網絡,未來肯定有用,這個洋人,倒是有些心眼。
這種心眼對他沒損害,他也就不用反對,一行人前進了幾百米,隱約間,馬隊奔行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趙冠侯眉頭一皺“難民幾時也有馬隊?”他的手槍已經舉了起來,只是迎面看到的,乃是泰西胸甲反射出的月光,以及同樣高舉的左輪。
“趙大人?”
“霍虬?”
雙方差不多同時認出了對方的身份,跑過來的這支小規模馬隊,正是霍虬的騎兵哨。趙冠侯這匹泰西白馬極是扎眼,是以霍虬甚至不用看騎士,只看坐騎,就能知道來者為誰。
他連忙滾鞍下馬“大人。您家宅可安?卑職本來該帶著馬隊,去保護大人官眷的,可是袁大人有嚴令,讓咱們來保護租界,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想來您的宅邸附近有武備學堂,那幫難民,應該不至于去攻那里吧。”
趙冠侯并未回答,而是問他“現在我們有多少人在這,袁大人在哪?”
“袁大人就在領事館那邊呢,親兵隊全帶來了。外加一個步兵哨,還有防營里拉來了幾十人。那幫人不大中用,咱不提他。這回得虧是我們進租界收拾這幫難民,要不然,卡佩人的兵,怕是就要從大沽口登岸,殺到租界里來了。”
袁慰亭領了按察使的官職,新軍的差使并沒有交卸,便處于津門、小站兩頭跑的地步。如果是在平時,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小站新軍上,畢竟那里才是他的根基所在。只是臨近年關,官場上自有無數的應酬,袁慰亭就只好駐于津門,辦理必要的公事,應酬一些必要應酬的人。
隨他同駐的,就是他的親兵一隊,外加又抽調了一個步兵哨,作為警衛力量使用。結果變亂發生不久,袁慰亭接到消息后,立刻就把這些部隊都掌握了起來。軍官里,像趙冠侯這樣放假的有幾個,但好在大部分軍官都是河南招來的,不曾放假休息。袁慰亭一聲令下,就讓他們完成了動員,以極快的速度,開進紫竹林租界。
在這種場合里,騎兵的震懾力遠大于步兵,租界里的駐軍有限,都只能保護領事館或是一些重要的地點,普通的僑民就只有靠自己外加祈禱。當他們陷入絕望時,身穿鎧甲,跨騎西洋駿馬的金國,在租界寬敞的街道上往來奔騰,揮刀殺人,對于這些洋人來說,幾乎要跪下來,贊美上帝的偉大。一些洋人,躲在公寓的樓上,為這支金國的馬隊鼓掌喝彩,稱贊其威武不凡的雄姿。
只是租界太大,指望一隊又一哨不到一百五十人的兵力敉平難民,顯然力有未逮,像是戰斗力最強的騎兵隊,已經一分為三,以哨為單位,向不同方向前進,驅趕難民,盡可能減少損失。
趙冠侯問了袁慰亭的位置,飛身上馬,又囑咐人送胡佛送到墨林洋行,臨分手時,與一眾洋人揮揮手,以示告別。等到他的馬離開之后,一些洋人則小聲議論著“這真是個偉大的騎士……是啊,我也覺得他很適合發展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們該多一些和他的接觸。”
胡佛則思忖著:或許,對付紅色頭巾,需要一個這樣的將領。如果沒了那些人,山東的礦產品……普魯士人……
袁慰亭與卡佩領事安托萬站在一起,面色都很難看,在他們面前,是一棟已經起火的三層洋樓。一些卡佩人以及金國的水會成員,在用盡辦法救火。但問題是,現在是冬天,水凍成冰,取水困難,縱然找到一點水,也是杯水車薪,很難控制火勢。
趙冠侯就是在這個時候飛馬趕到,見到這起火的洋樓,也不明所以。按他想來,不管洋樓價值幾何,已經燒成這樣,也就只能放棄,將來再設法賠償。把時間浪費在這里,還不如去做其他的事。可是見安托萬面色陰沉,以寶貴的兵力來救火,袁慰亭也在其中,想來別有深意,未敢置喙。
見趙冠侯過來,袁慰亭愣了愣,隨后道:“快去救火,其他的話咱們待會再說。簡森夫人被困在火場還沒救出來,此人干系重大,不可不救……”
他們當然必須要救簡森夫人,如果這么重要的人物葬身火海,那平漢鐵路二期借款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沒了指望。更重要的是,他們剛剛和簡森夫人聯合一線,從軍火生意里賺了一筆錢。如果她死了,未來的生意又找誰去做。
安托萬的臉色陰沉,目光兇惡,如同一頭即將獵食的野狼“袁大人,對于今天晚上的襲擊,貴國朝廷,將承擔全部責任。我國政府,必將向貴國大皇帝提出最強烈的抗議,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都要由你們負責。我希望你有一個心理準備,這將是一場非常嚴重的,外交事件!”
趙冠侯看看火勢,朝安托萬答了一句“領事先生,現在我們是該救人,而不是討論責任。如果您不能就營救提出什么有建設性的意見,就請往邊上讓讓。”隨后脫下了身上的外衣,劈手從一名水會成員手里奪了棉被,讓人把一盆水澆上去,隨后以棉被遮頭,猛的沖進了小樓之內。
這棟洋樓燃燒的情形遠比那俱樂部嚴重,樓內一層處處起火,濃烈的煙,嗆的人陣陣咳嗽,視線也大受影響。整棟樓體,已經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倒塌。此時進入洋樓,自然充滿了危險,就算是有經驗的水會成員,也不敢隨便往里沖。
趙冠侯以棉被擋著頭,以一條毛巾遮著口鼻,飛速的向四周看著,一樓里看不到人。二樓的樓梯已經起了火,他顧不上多想,身形連縱,跳過幾道火線,沖到二樓里。卻在樓梯口,看到了同樣以毛巾遮著鼻子,癱軟在地的簡森夫人。
她的神智還很清醒,一只手緊抓著毛巾,另一只手,則緊緊抱著一個檔案袋,里面卻不知裝著什么。等看到一個人沖上來,她似乎想要站起來,卻已經沒了力氣。
趙冠侯貓下腰去,將她背在背上,以棉被,將兩人遮擋住,轉身要下樓梯時,卻本能的預感到一絲危險,改下為上,轉而向上疾走。
在下一刻,一根燒斷的木梁從天而降,恰好橫在樓梯正中。熊熊烈火成了一道屏障,堵住了二人下樓的可能。簡森夫人將毛巾從鼻子下面移開,在趙冠侯耳邊道:“我的騎士……我忠誠的騎士,你終于出現了么?也許……也許我們兩個出不去了。”
趙冠侯卻沒理她,一路來到二樓,一連踹開幾道門,卻見火勢已經蔓延到了這里,有的房間已經起了火,有的房間暫時沒被火波及,但是煙卻很大。他貓腰低頭,直沖到一處暫時未燃燒起來的房間之內,反身踢上房門,隨即來到窗戶之前。
這里用的是落地窗,窗戶關的緊緊的,隨著趙冠侯刀鞘揮出,玻璃變成了碎片,碎玻璃撒的的到處都是。簡森夫人也明白了趙冠侯的意圖,驚叫了一聲
“上帝啊,你在發瘋!你是想從這里跳下去?”
“上帝管不了這事,我管。抱緊我!”趙冠侯喝了一聲,后退兩步,隨后向前疾奔,在簡森夫人的驚叫聲中,已經穿窗而出。
人一凌空,簡森夫人就下意識的抱緊了趙冠侯的脖子,身體緊緊貼在了他的后背上。就在她還沒有從驚恐中恢復時,一股沖力襲來,隨后兩人的身子,如同一個轱轆,在雪地上連續翻滾著。
由于她抱的緊,趙冠侯這記翻滾,自然而然的變成了兩個人滾在了一起,在松軟冰冷的雪地上,如同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在夏日里,青綠柔軟的草坪上嬉戲玩耍。直到翻滾停止時,兩人的姿勢卻變成了令人回味的趙冠侯在下,簡森夫人在上。
往日里雍容華貴的簡森夫人,此時是很有些狼狽的,身上穿著連衣裙,由于逃命或是火燒的關系,有幾處破損,頭發也有些凌亂,不像平時那般一絲不茍。臉上有幾處被熏黑的地方,看上去有點好笑。
但這些并不影響她的美麗,反倒是增加了幾分野性之美,讓其變的更有魅力。尤其兩人貼的很緊,趙冠侯可以感覺到她傲人的身材,以及身上那迷人的香氣。他輕笑了兩聲
“夫人,我想您如果沒受傷的話,現在該起來了,這里有卡佩領事、水會以及太多的觀眾。這樣,似乎不大好。”
“不……我受傷了,所以我需要治療,就像這樣!”簡森夫人端詳著趙冠侯,他的臉上身上,也落了不少火星,雖然被及時的壓滅,但依舊受了傷。暖帽頂戴,單眼花翎,都在方才的奔跑中丟掉了,官服也損毀幾處,她當然知道,方才那是何等的危局。作為自己追求者的安托萬,在火災一發生時,就逃的無影無蹤。反倒是這個男人,沖進來救了自己。
被濃煙熏的手腳無力,倒在樓梯口時,她腦海里浮現出的,是自己的父母,幼時生活的莊園,后來的戀愛。那個英俊如童話中的王子,但卻膽小怯懦的男人。以及后來自己的丈夫,那個身上生滿了老人斑,虛弱無力的侯爵。他留給了自己豐厚的遺產,但是自己對他的感覺只有兩個字:惡心。
在恍惚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看到了天堂之門,看到了天使在迎接她,直到這個男人出現了。不管不顧的從火場里拯救了自己,甚至不在意隨時可能喪命的危險。
這絕對不是金錢可以解決的問題,雖然錢可以招募到很多勇士,但方才那種情形下,沒有人會為了錢來救自己。她決定做點什么,或者抓住些什么,至于其他的問題,誰在乎呢?
所以,說完這句話之后,她猛的低下頭去,緊緊的穩住了這個東方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向富有、高傲的簡森夫人,主動向一位金國武將示愛了。
趙冠侯被她這種舉動嚇了一跳,上一世,并不是沒遇到過這種大膽的女人,但問題是,此時即使是泰西的風氣比中華更為豪放,但想對于后世依舊保守。這種做法,即使以泰西人的標準,也實在是大膽了一些。他可以推開她,表現的很像一個正人君子,但是代價,就是將永遠失去這個女人的垂青。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伸出胳膊,抱緊了簡森夫人的腰,還以更熱烈的一穩。
按他想來,簡森夫人這種女人,應該是屬于閱盡千面,見多識廣那一類型。他又沒有潔癖,對這種女人,也沒什么抵觸。可是兩人一穩之下,他卻發現,簡森夫人的穩功很生澀,似乎并沒有這方面的經歷,反倒是由他控制了主動,這倒是讓他頗有些意外。
“哦……好吧,我想說我來的可能不是時候。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你們應該考慮一下,這里很冷……另外暴亂仍在進行中。趙大人,作為戰士,應該騎在戰馬上不是么?”
安托萬這時正好趕過來,見兩人熱情的擁穩,不由酸意大生。可是簡森夫人卻依舊我行我素的穩了良久,才站起來,朝他瞪了一眼“勇敢的安托萬先生,如果你不想讓我把你剛才的英勇行為在社交舞會上傳播,就最好學會保持沉默。”
趙冠侯這時也站起身來,雪很厚,雖然背了個人跳下來,倒是也沒受傷。他活動一下筋骨,對簡森夫人及安托萬道:“領事說的很對,我是一名戰士,現在,該回到我的崗位上去了。”
又對袁慰亭道:“大人,卑職這就前去斬殺亂民。”
袁慰亭方才也看到了那一幕,但卻只當沒看見,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