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師父用這六甲神兵法,所圖者無非是一來夜間防備松懈,金兵里又有抽大煙的傳統,想來這個官一定是抽的。車上又有洋女人,兩人先折騰一番,又抽足了大煙,接著肯定是呼呼大睡,打起來就比較容易。二來就是晚上行動利于隱蔽,加上有棉被,洋槍的威力會被抵消。三來就是效法先賢,三國里那么多偷營劫寨的故事,想來自然是有用的。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些拳民平日里只在一起練刀舞劍,沒有受過戰陣訓練,至于偷營劫寨這種技術活,他們就更干不了。
先是有一些六甲神兵走脫了隊,沒去后面的車廂,直接摸向了首車,結果發現車門打不開,用刀猛砍,就算里面的人睡的再死,這下也醒了。復又想要翻窗,卻見每個窗戶那里都有洋槍等著,雖然夜里開槍,依舊彈無虛發。一連睡了六個神兵,剩下的人便倉皇的退下去,匯合另一路的正軍。
走對了方向的那一路人馬,倒是很順利的上了車,可是二三等車廂里乘客多,一上車,就把人鬧醒了。不少人還朝他們挑大拇指,稱贊師兄法力高明,定能滅盡洋妖之類的話。那些師兄也樂得拍著胸脯子表示“這幫洋鬼子不算啥,我們都是六甲神兵,一會你們跟著看好戲就好。”
等到了二等車廂,見有些乘客帶著懷表等物,便怒目而視,或是干脆劈手奪過來充公。三等車廂的人,有的跟著來看熱鬧,隨后就也跟著拿些東西物件,鬧的車廂里哭喊聲一片,丁劍鳴氣的回頭罵道:
“都給我老實點!你們是怕那些人不醒是怎么著?全都給我閉上嘴,還有所有人不許跟人說話,跟著我去摸那些二洋人和洋人,其他的事別干。這事辦成了以后,少不了好處。”
可好不容易來到二節車廂時,他們卻發現,這節一等車廂里已經沒了人。而且其與花車之間的車鉤被摘,車廂間有一個空擋,想要過去不那么容易。
幾個神兵擔心夜間目力不濟誤傷自己人,提著火把過來,猶豫著要不要把火把丟過去,以火攻取勝。正在算計時,一節車廂那邊的槍聲,就響了起來。他們這里舉著火把,相當于為步槍射手提供了指示,一輪排槍幾乎彈無虛發。
隨著密集的槍聲響過,便有幾個六甲身兵身上冒出了血,慘叫著摔倒在車廂內。跟著來看熱鬧的乘客中,有人對這些神通倒是內行,還對身邊的人道:“別怕,這幾位只是睡了,三天以后就能醒……”
丁劍鳴急忙吩咐道:“舉盾牌,用棉被擋!大家趕快沖過去,跟洋鬼子近身打。”他話音剛落,對面車廂內,颼颼破空聲不斷,十幾個圓球就扔到了這里。他們一時間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還有一個拳民好奇的低下頭去,準備伸手去揀……
爆炸聲響,慘叫聲與驚呼聲,直鉆入首車之內,讓人覺得,咫尺之間,便是天堂與地獄。姜鳳芝素來大膽,可是聽到那陣陣爆炸聲及叫聲,也嚇的退到趙冠侯身后,面色發白地問道:“師弟,你們剛才扔的是什么?”
“反正不是烤山芋……那是手留彈,上次津門鬧民變時,我們就扔過一回,這回沒想到,依舊還有用。那些車廂里的旅客,恐怕也會有人受池魚之殃,但是沒辦法。這幫人愿意相信坎離二拳,這就是下場了。”
一陣手留彈的轟擊,摧毀了這些神兵的心理防線,這些特選出來的神兵,對于洋槍好歹還在理解范疇內,靠著法術的支撐,敢于頂一頂。對于這些手留彈之前從未見過,爆炸聲中,人被炸死的其實并不是太多,但是傷員不少,這些人捂著傷口慘叫的情形,把剩下的人也給嚇的動搖了,丟了刀與虎頭牌,向著車下便跑。
丁劍鳴身手高明,腦子也靈活,見到手留彈就知不妙,身形退的很快,因此沒有被炸傷。揮起寶劍,一連砍翻兩個人,卻根本阻止不住潰散的勢頭,就知道這次的偷襲怕是又要失敗了。趙冠侯手里舉著步槍,朝著丁劍鳴比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槍放下了。
“同門一場,算了,再饒他一次吧。師姐,我這是給你面子。”
“呸!你愛打就打,關我什么事,他敢過來,我先喂他吃彈丸。”姜鳳芝嘴上雖然不留情,可是臉上卻是少有的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幾天同行,總是受氣,這會子,卻又覺得揚眉吐氣,朝著簡森斜了一眼。心道:洋鬼子,你再有錢,再俊,可我和冠侯是從小就認識的,你比不了。
等到聽說六甲神兵也敗了,郭運生的臉色就比較難看了,山東巡撫衙門那邊,連夜派了個材官過來傳信,說火車被阻截的事,已經為上峰所知。軍機處發來電令,命令山東巡撫必須盡快恢復鐵道秩序,驅散亂民,否則定要嚴辦。
青島總領事里曼侯爵也發來了照會,如果金國朝廷無力驅逐亂民,普魯士帝國的軍隊,隨時愿意提供幫助。三艘普國兵船已經整裝待發,隨時可以出動。
在這種壓力面前,毓賢也撐不住,開始向這邊施加壓力,要求明天天亮之后,必須有個結果。要是實在拿不下,就得撤兵。
那名老師父見著自己這邊抬下來的人,卻一跺腳“不能撤兵!這要是撤了兵,我們的法術就白費了。等到天一亮,我就去看看,這火車上到底還有什么鎮物,怎么把我的六甲神兵都給破了!”
郭運生此時已經確定,這位得到高仙和自己一樣,晚上看不見東西,就連那修出來的慧眼,也是一樣白天才有用。他哼了一聲“備不住是那洋女人和男人剛剛做完事,沒穿衣服……”
老師父一聽,似是遇到了知音了著郭運生的手“郭大人說的對!就是這么回事。我卻是沒想到這一層,他們太不要臉了,在車上做那勾當,這神仙就全走了,神兵便也不靈。”
火車內。那些富商對于趙冠侯這支小部隊,此時已經當做了神仙來看。又是排槍,又是掌心雷,當真是天兵天將的手段。那名帶了鷹洋的商人,拿了二百鷹洋過來,說是慰勞。趙冠侯卻一推
“不必了,我們是軍人,為國出力,理所當然,幾位的好意,我心領,但是這錢,不能收。大家要是認我這個朋友,我給大家指條路子,這位簡森夫人,那是華比銀行的第一大股東,同時還是簡森洋行董事長。名下有幾十萬鎊的產業,你們跟她合作,保證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看到簡森夫人被幾個商人圍住談買賣,姜鳳芝嫣然一笑,拉著趙冠侯到了另一邊,在他身上一擰“寒芝姐要我看住你,你說我要是把這洋人的事跟她說,你該怎么辦?”
“所以我求師姐保密啊,這種事說不得,說完了出大事。寒芝生不出孩子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再讓她知道簡森夫人,她就更難過了,不知道會出什么意外。所以千萬要保密啊,大不了在山東,給你買點好東西。”
“我不稀罕!我要你……陪我一起看太陽。你昨天陪那個洋女人看日出,明天就陪著我看,否則,我就告密。現在……陪我說說話,我就放過你。”
事實上,姜鳳芝并不懂看日出有什么浪漫的,在她看來,天天二五更功夫練拳,日出看了無數次,有什么稀罕的。尤其撕殺了半夜,雖然自己沒上陣,可是勞心勞力,精神緊張,卻也是乏了。
兩人聊了一陣,等到凌晨三點多時,實在支撐不住,頭靠在趙冠侯肩上睡了過去。趙冠侯有心把她扶回鋪位上,卻又怕把她驚醒,只好苦笑著坐著不動。霍虬朝自己的長官挑了挑大指,隨后便舉著燈,前去巡夜。
香風撲鼻,女子體香混合著卡佩香水的味道,沖散了血腥與殺伐的氣息,趙冠侯亦不禁陣陣心猿意馬。奈何不遠處還有個闊寡婦,自己卻是只能心里動一動,手上不敢多來,只好閉眼裝睡。
等到天蒙蒙亮時,姜鳳芝從睡夢中醒來,才發覺自己是靠在趙冠侯肩上睡著的,口水流了他一肩膀,有些羞赧又有些欣喜。趙冠侯與她四目相對,姜鳳芝臉一紅,什么都沒說,起身到了飯廳那里弄吃的。
等她端了份早飯回來,見趙冠侯端了一只米尼槍,在窗邊聚精會神的瞄準,連忙向外看去,卻見一個中年男人,與十幾個拳民,正在向鐵道這里走過來,在他身旁的,似乎是丁劍鳴。
她將頭湊到趙冠侯耳邊,小聲道:“別打丁師兄……人家都說關公饒曹三不死,咱這么熟,你好意思打死他?”
“不看你的面子,他六個都死了。算了,既然師姐張了口,那我就不打他,改打旁邊那家伙好了。等他再離近點,我就一槍……”
姜鳳芝回頭看了看,見簡森夫人還睡著,而醒了的人,都聚精會神的守著幾個窗戶,觀察情形,大著膽子趴到趙冠侯耳邊“師弟,我把你胳膊壓麻了沒有?槍還打的準?”
“沒事,你也沒多重,怎么壓的麻我。還有啊,你睡著的樣子……挺好看的。”
姜鳳芝臉一紅“胡說八道,不跟你說話了,他們離那么遠,你到底打不打的到啊。”
“這沒多遠,就算用普通的線膛槍都打的中,何況是米尼槍,師姐,瞧好吧!”說話之間,趙冠侯已經輕輕扣下了槍機,一聲輕脆的槍響,將夢中的簡森驚醒,卻見姜鳳芝正趴在趙冠侯身邊,兩人的嘴似乎碰到了一起,又似乎沒碰到,等到她揉揉眼睛,卻見姜鳳芝已經退了開來。她提了長槍,三兩步趕過去問道:“發生了什么?”
“沒什么,只是打死了一個人……大概打死了一個比較要緊的人物,你看,那些人的隊伍,有點亂了。”
丁劍鳴和這位師叔,帶著十幾個親信弟子,是過來勘測東西,思考該用什么辦法取勝的。按著老師父的想法,最后一個辦法,就是天火燒了。所謂天火燒,就是先在四周倒上洋油,由于拳民仇洋,所用洋油必須要保密,不能讓下面的人知道。然后就用土炮轟打,把洋油點著,對外就說是老師父做法,降下天火。
這是他們燒教堂和教民的圍子常用的手段,可是這車上還有幾百乘客,丁劍鳴卻下不了這個決心。那名老師父搖著頭
“劍鳴,不是師叔說你,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那個郭大人,已經對咱的術起了疑心,他一個候補道,倒是翻不起什么風浪來。可是這幫當官的,總有七拐八彎的關系,萬一他在王爺那里說的上話,我們的大計就全完了。咱還怎么去京城設壇,怎么去直隸殺洋鬼子啊。這火車是木頭的,應該點的著。就算點不著,用火熏一下,總能有效果,燒不死他們,也能把他們嚇的不敢再進。再說,只一燒,火車里待不住,他們一下車,沒有了屏障,我們就好……”
他剛剛說到這,遠方就是一聲槍響,丁劍鳴順著槍聲看過去,正想著是否該讓人向后退一退,隨后就聽到了其他同門的驚叫聲。那位同門師叔,一向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前輩,坎字拳里素有智囊之稱的孫老師父,一如昨天的那些師兄弟一樣,倒在地上“睡了”。
等聽到這一壇的首領已經睡了的消息,郭運生先是去看了看,見拳民弟子們痛哭流涕的樣子,還好言安撫了一番。可等到回到蘆棚態度就陡然一變,先是集合了這一勇營官兵列成陣勢,不再與拳民混于一處,隨即就開始索要抬槍和土炮。
拳民沒了首領,本就人心惶惶,此時更不敢與官府為難。丁劍鳴心知情形不善,官府怕是有加害之意,拳民們開始整頓隊伍,向著周邊鄉村撤退。
郭運生一營兵兵力不足,倒也不敢真的和坎離二拳火并,等到他們退的差不多,才命令手下伺候自己更換官服,一方面派了人去給毓賢送信,另一方面向列車上遞手本,自己則做好準備,前往趙冠侯處拜見,一同解決劫車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