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炮!”
伴隨著令旗搖動,六磅炮率先開火,隨后是三磅炮發威。雖然射出的都是實心彈,但是這些鐵球呼嘯著,在空中劃過弧線,落入對方的陣營之中之后,帶來的同樣是鮮血、死亡與慘叫。
不管實心彈的威力比起榴彈或榴霰彈有多大差距,當士兵真正面臨炮擊時,實際感受到的,都是死亡的威脅,不會因為面對實心彈,就感覺好一些。
馮煥章給大炮上刺刀的戰術,就連向來生冷不忌的西北冷娃都要寫個服字給他。與各部隊把大炮當寶,生怕有失,放在隊伍最后不同。他所有的炮都擺在陣地最前,一聲令下,炮火齊鳴,巨大的爆炸聲,將友軍的耳朵都震的隱隱做痛,戰馬更是發出陣陣長嘶。
斷肉殘肢,伴隨著鮮血,澆灌著黃土高坡。對面的白朗軍顯然錯估了形勢,認定官軍會據河死守。面對過河主動進攻的官軍,并無防范,兼且裝備差距太大,幾輪炮砸過去,對面的白朗軍就已經亂了陣腳。馮煥章扔下望遠鏡,拔出佩刀下達了沖鋒的命令之后,隨即一馬當先,直沖向白狼的陣地。
進展順利。
如同快刀切黃油,部隊沖過并不深的河流,直殺入白狼軍的陣地。藍色的洋流,與雜色濁流對沖,將后者撞成四處潰散的浪花,藍色的巨浪勢頭不減,勇往直前。
進攻,進攻,進攻!
即使是陜西新近加入的省軍,也被勝利的氣氛所感染,士氣變的高漲起來,進攻的勢頭一點也不弱于馮煥章自己的旅。白狼的騎兵被這股氣勢所震懾,開始倉皇逃遁。身上背的包裹紛紛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銀元,或是閃閃發光的金飾。
“發財了!發財了!”
一些省軍士兵,已經爭先恐后的沖過去,搶奪那些金銀,馮煥章以馬刀一指,冷聲命令“執行紀律!”
軍法隊的士兵,把金銀看成糞土一樣,毫不在意,只提著大刀沖過去,朝著那些揀金銀的步兵一路砍去。剛剛發了大財的士兵,正忙著把包裹往身上系,就看到這些煞神過來,連忙喊著“兄弟,有話好說,好……”話音未落,刀光閃處,人頭已經滾到了地上。
一個營長被執行紀律,前后三十幾個士兵被砍死,其他人再不敢去揀地上的金銀,舉起槍,一門心思的追人。馮煥章向兩側觀望,吩咐傳令兵“去查一下,胡、馬兩軍進展如何?”
“報告旅座,馬旅長的部下剛剛來傳過消息,他們的馬隊已經沖過河去,與白狼軍交鋒,進展順利。胡團長那里……沒有消息。”
馮煥章的結拜兄弟,人稱二蕭何的蔣鴻策馬上前問道:“會不會是胡三娃那里出了問題?”
“不會。他的部隊素稱能戰,應該不至于對付不了這么一群熊包。來人,去胡團長那里看看,如果需要支援,立刻回來報告。通知我軍,加速行動,全速推進!”
商南縣城內。
這是聯軍的輜重所在,所關非細,馮部兩個營,在城內駐防,以防郭劍所部抄掠商南。一旦輜重有失,戰局不敗而敗,是以這里的防范任務并不比外面交戰來的輕松,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防范著刀客的偷襲。
天到中午時,通信兵帶來了好消息,前線大捷,白狼部已經潰散,大軍開始對白狼軍展開追擊。一部分傷兵將回城治療,另有民軍一團,回城休整。
聽到這個消息的縣知事長出了一口氣,聚集城內的士紳,商議著該如何籌款,給士兵們發放一筆犒賞。兩個營長也頗為歡喜,雖然自己沒上陣,但是只要把輜重軍需看守的好,一樣是戰功。
城里已經組織了一支歡迎隊伍,家家準備的白色小旗派長了用場,臨時染成五色來不及,就只寫一個歡迎馮煥章將軍作為迎接之用。城里所有會寫字的人,都得到了這個任務,書寫歡迎旗。
就在讀書人低頭奮筆,士紳們敲著鑼挨家挨戶的攤派收錢,又讓一部分人家忙著蒸干糧的當口。傷兵和休整的部隊已經到了城外,留守的營長下令打開城門,親自來到城外迎接
“前線打的怎么樣?受傷的弟兄多不多?”
帶隊的團長點頭道:“沒麻達。馮旅長神機妙算,一戰成功。這……這是來迎接的?”
見道路兩旁,士紳、縣知事以及一部分臨時動員起來的百姓在那里搖著旗,一些婦女抱著孩子在路邊看熱鬧。營長點頭道:“是啊,大家都怕的很,擔心前面吃敗仗。這一打了勝仗,就都放心了。”
“放心……放心點好。”團長回頭看去,大批的士兵已經進了城,他點點頭,忽然道:“兄弟,我這里還有個事情,要跟你商量下,怕是得跟你借點東西。”
“借東西,借啥?自己弟兄,借啥好商量!”
“借你人頭一用!”
話音落,刀光亮起,就在縣知事帶頭晃動著小旗,高喊著“慶祝馮旅長旗開得勝,再立大功。”的時候,只覺得臉上一涼,隨后,就見到那位營長的無頭尸體,在馬上搖晃一下,隨即摔下馬去。他下意識的在自己臉上一抹,只覺得很黏,放到眼眼,才看到,原來落到自己臉上的是血,是來自營長的血。
不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進城的士兵已經沖上城頭、占領城門,更多的士兵,則舉著槍沖向了那些歡迎的隊伍。
槍聲響起,尖叫聲,求救聲,吶喊聲,笑聲混雜在一處。婦人們的孩子被奪走,不等罵出聲,就被幾個大漢架住,向著道旁的壟溝或是房子里拖去。刺刀刺入歡迎者的身體,死尸倒在地上,隨即就被無數大腳踏過。白色的小旗落到地上,被踩過去,踏碎了旗桿,踩爛了旗面。戰馬咆哮著,在人群里沖來沖去,將逃跑者,變成一具又一具尸體。
縣知事呆立在原地,任人群在身邊沖來沖去,他想問問身邊的人,卻發現已經無人可問,只自己木木的站在那,呢喃著“到底是咋?這到底是咋回事?”他只看到,城頭上的五色旗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寫著“陜豫救國君”的大旗,在冉冉升起。
馮煥章派出的傳令兵,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胡云翼的部隊,上千騎兵,向著馮煥章部隊所在方向奔來。傳令兵頗為奇怪,看他們軍容整齊,不像是敗兵。可是所前進的方向……
他站在馬上,揮舞著雙手,吶喊著“錯咧!你們跑錯方向咧!”
沒有人停下,沒有人猶豫,騎兵的速度依舊如故,先頭的馬隊,與傳令兵即將照面時,一人揮舞起馬刀,隨意一揮,如同頑童放學路上,用樹枝抽打一樣,隨性的一甩,隨后就從傳令兵身邊策馬而過。
一匹又一匹的馬,從傳令兵身邊過去,他不再吶喊,也沒有人在理他。仿佛大家已經處于兩個世界,彼此不問。
直到第三匹馬跑過去之后,傳令兵的身體,才從馬上跌落下來,落地之時,年輕的頭顱離開了軀體,帶著疑問與不甘,呆呆的開著天空,看著一匹又一匹的馬,踏過自己的無頭尸身,將尸體踩的支離破碎,馬蹄帶著碎肉、布條與鮮血,向前奔去。
直到此時,這顆沒有了身體支撐的人頭才看清楚,這些民團與出發時相比,胳膊上已經多了一條白手巾,背后的旗幟,也變成了“陜豫救國君”。
擔任左翼的胡云翼,臨陣倒戈!
馮煥章的部隊,進展漸漸變慢了,眼前的白朗軍,比起渡河之時,已經多了幾倍,更為可慮者,是戰斗力也在明顯加強。為了進攻速度,炮兵已經從先鋒變成了后隊,離開了戰爭之神的加持,馮煥章部只能與白朗軍以槍彈互擊,或是白刃相格。
初時,只當是白朗軍垂死一擊,困獸之斗的馮煥章,并沒有太在意這種程度的反擊。馮部作戰勇敢,部隊意志頑強,白刃戰亦是看家本事。他一馬當先,指揮部隊與白朗軍撕殺,可是敵人的兵力不減反增,越殺越多,越殺越厚,而陜西本省防營,已經呈現不支之態,越戰越疲。
四面八方,狼嚎聲一聲高過一聲,旗幟越來越多,馮煥章此時才認識到,自己陷入了白朗軍的圈套。方才的潰散只是詐敗,為的就是對自己事實圍攻。難道,自己的軍事計劃泄漏了?
他正想著,部隊后方,卻是一陣排山倒海的馬蹄聲響起,胡字大旗之下,民團馬隊一馬當先,向著馮軍奔來。馮部殿后部隊見到友軍,高興的揮舞著旗幟,引導友軍入陣,隨即就被奔馳而來的騎兵一刀砍翻在地。
沉寂多時的炮聲響起,可是這次炮彈,落在了馮煥章自己部隊的頭上。胡部反戈一擊,率先奪取了炮隊,防營里出身哥老會的人不在少數,見到胡云翼旗號后,開始大規模投誠。馮煥章部隊的陣型,也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的混亂不堪。
“商南已破,歸路已斷,馮煥章還不投降,等待何時!”
胡云翼在馬上高聲吶喊著,幾百名嗓門大的士兵,把他的話持續喊下去,馮煥章回應他的,則是一排槍彈。
馮部雖敗不餒,依舊組織反擊,竟是不容易被吃下。胡云翼點頭稱贊道:“馮煥章不簡單,帶兵確實有一套,也能得部下死力,這樣的人,若是能為我們所用,一準就能成大事。”
白朗此時已經策馬趕到,沈鴻賓為兩人做了引見,白朗拱手道:“多謝胡兄高義,棄暗投明,共同討袁,他日在孫先生面前,肯定要為胡司令請功。”
“過獎咧。這請功二字可不敢當,當年大雁塔,三十六兄弟結拜,為的就是建立共合國家。袁容庵倒行逆施,江山坐不穩當,我胡三娃不能跟這種人同流合污。咱們組建陜豫救國君,白都督能把大都督位置讓出來,可見您是個沒私心的真好漢。我胡三娃愛和您這樣的人打交道,日后,咱們有的是合作的機會。”
白朗點點頭,立馬在高坡上向下看去“馮部頗有戰力,看來要解決他,還得需要一點時間才行。”
“沒辦法,咱們的人不識字,擺弄大炮的本事一般,這炮彈打不了北洋兵那么準,拿人拼,總是慢點。不過沒關系,他們連后路都斷咧,撐不了多久,等到彈藥打光,一樣要完蛋。我和他共事一場,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就不厚道,我去把甘軍的馬隊拿下來,給白都督慶功。”
白朗心知,胡云翼是豪俠性格,不肯吃伏食,點頭道:“多加小心。”隨即對沈鴻賓道:“告訴咱的弟兄們,拿出全身的手段,一小時之內,解決馮煥章!”
馬鳳潼部乃是甘軍血脈,其部均為天方騎兵,能殺善戰,亦是甘肅省內第一號強兵。按照指令,其部突破白朗軍左翼之后,趁勢前進,沿途追殺,進展神速。可是馮煥章部被包圍的消息傳來后,馬鳳潼揮師接應,與白朗軍部下猛將丘占標打個對面。
白部繳獲的武器多是步槍,沒有馬槍,所以臨陣的時候,也是士兵下馬,組成防線,少數士兵擔任馬樁子,牽馬以待。另有一支騎隊,負責往來沖鋒,尋機突破。馬鳳潼部裝備奇劣,甘肅是窮省,部隊軍餉既少,補給亦缺,大部分士兵扛的還是火繩槍,有滑膛槍的都不多。面對敵人,他們只能催動戰馬,以拼命的架勢沖上去,靠馬刀和長槍,撕裂敵人的防線。
排槍聲中,一排又一排甘軍士兵中彈倒地,看的馬鳳潼兩眼冒火,大聲罵著“這是什么匪兵?怎么武器比我們的還要好?”
他的兒子馬洪昆道:“大,這仗不能再打,咱們得退了。再打下去,老本都要拼光,我們犯不上為陜軍拼命!”
“退?現在退,怕是也來不及了!”馬鳳潼四下眺望“伏兵都給咱預備下了,往哪跑,也是得被人追上。男人就算是死,也該死的有面子。把胸膛挺直了,跟著我往前沖,神保護著我們,死后也可以升上天國!娃子們,和我沖啊!”
甘軍騎兵旅長,少將馬鳳潼所部騎兵,陷入白朗軍包圍之中,以寡敵眾,力不能支,初以槍彈,后以白兵。匪勢越重,官軍越疲,馬鳳潼并其子馬洪昆戰至最后,身邊只有親兵十三人,彈盡矢絕,以短刀白刃,全員陣亡。
解決了馬部之后的白狼軍,則掉轉方向,向馮煥章殘部逼近。此時馮部已經被壓縮到高臺村一帶,勢單力孤,只要一次沖鋒,就可以將其全部消滅。白狼軍自成軍以來,已經創造了無數奇跡,今天,即將再創造一項,以民軍斬殺共合旅長,以壯陜豫救國君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