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的魔術,變的很巧妙,不得不承認,趙冠侯是一位水準以上的指揮官,且擁有過人的膽量。如果不是站在敵對角度,真想和他成為朋友。”東交民巷,扶桑公使館內。板西八郎放下手里的茶杯,向對面的日置益一笑。
日置益搖頭道:“青島要塞奪取計劃,從單純的軍事角度看,確實算的上一次干凈利落的勝仗。但是從外交層面看,則是不打折扣的敗筆。山東一直以來,嚴重傾向于普魯士,從軍官培訓到資金來源,都得益于普國。甚至為了達成貸款,不惜與阿爾比昂人交惡。現在,山東雖然成功奪取了青島,卻也失去了最后一個朋友。在國際上,沒有一個國家會站出來為他說話。這次的青島奪回作戰,為趙冠侯贏得了鮮花和掌聲,卻也為他爭取了絞索。當我們的部隊出現在山東時,沒有一個國家會為山東出頭,我軍的行動將不受干涉,對于陸軍來說,這是最好的消息了。山東這次的行動,可以算做自掘墳墓。”
“但是海軍對進攻山東熱情不高,單純陸軍作戰,會面臨很多問題,軍部會這么容易的通過計劃?”
日置益笑道:“板西君還是只單純考慮了軍事層面,忽視了其他問題。戰爭確實需要軍人去完成,但是決定戰爭發動與否,以及最終走向的,從來不是軍人。海軍在東南亞的作為,在我們看來是在找麻煩,可是軍部的看法,卻未必是如此。如果不是泰西戰場對普魯士有利,也許我們的海軍已經開始對揚基人開炮了。國內始終有人在呼吁,要洗刷黑船事件的恥辱,向揚基人討還舊債。陸軍又怎么會看著海軍得利,自己無所作為?既然現在是海軍吃了虧,那么接下來,自然該輪到陸軍。”
他嘆了口氣“這次的山東作戰計劃,實際是國內的幾位大財閥在背后推動。你很清楚,他們的動機不是為了帝國利益,只是為了自己的生意。魯造商品,對我國商品有極為惡劣的影響,山東豐富的礦藏,也是帝國不可或缺的戰略資源。八幡制鐵的人,甚至想通過對華貸款,把山東鐵廠作為放款條件之一,收歸我國所有。現在,他們可以用軍隊得到這些東西,怎么可能放棄?。以他們的力量,完全可以讓反對的聲音消失,也可以讓反對者消失。”
板西笑道“帝國的勇士,抱著為皇國騰飛,布武天下的目標慷慨赴死時,有多少人會認識到,自己無非是資本家謀取利益的工具。身為軍人的一分子,一想到自己的命運,就有些不甘心啊。如果可以不流血就達到目的,就皆大歡喜……袁正府方面,真的不準備妥協?”
“袁慰亭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或許是想要拿回膠東,但絕沒想過,與普魯士人徹底翻臉。趙冠侯這一擊,對于共合的震動,實際并不比普魯士小。他想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就離不開我們的貸款,可是同樣,他想要成為帝王,就要爭取民心。所以帝國想要山東,他沒有資格不給,但老百姓的意愿,他也必須考慮。他所能做的,只是堅持局外中立,不阻止帝國的行動,更大的讓步,他也不敢做,也不能做。”
所謂的局外中立,換言之,就是見死不救。與打白朗不同,這次山東與扶桑開戰,不會有各省協餉,也不會有各省增兵。共合各省陸軍都不會進兵山東,就連鞏縣兵工廠的軍火,也會終止運輸。至于戰后的地盤劃分,基本可以確定,扶桑能打多少,未來就能吞下多少。
日置益繼續說道:“朱爾典與我們的交涉,還在進行之中,阿爾比昂人還是希望我國派出援兵,支援泰西戰場。這群瘋子!我們的部隊去泰西作戰能得到什么好處?所有的利益最終都屬于阿爾比昂人,我們只能付出生命。這次泰西戰爭結束之后,阿爾比昂人的地位,也將被取代,帝國也不用仰其鼻息。不過,適當的使用外交手腕,也是戰略的一部分。為了讓我們出兵,阿爾比昂人愿意交出一些利益,比如山東。而我,會給他一些希望,讓他始終認為,我們會出兵。直到帝國掌握山東之后,阿爾比昂人才會知道,自己被愚弄了。”
兩人相視一陣大笑,心中,已將山東,視為扶桑囊中之物。
青島特攻作戰,讓整個共合高層都大跌眼鏡。普魯士公使向共合遞交了措辭嚴厲的外交照會,與宣戰,僅有一步之遙。原本許諾的貸款以及軍事援助,自此全部中斷。共合為了維持正常運轉,外交上,再次選擇了扶桑為盟友。
那位盛氣凌人的年輕外交官,在不久之前,已經被送進了監獄。其唯一的罪名,大概就是日置益在某次會談時,“無意中”對陸正祥提起了一句,這個年輕的外交人員,對中國扶桑邦交不利之類的言語。
雖然膠州灣的勝利易手,為共合的普通人注入了一支興奮劑,可是共合上層而言,反倒因為普魯士部隊繳械,態度上變的更為柔軟。不管是扶桑財團的貸款,還是未來扶桑在正直軍事上的協助,都是袁慰亭所無法拒絕的條件,與之對比,一兩個小人物的犧牲,就變的無關緊要。
山東的問題涉及到主權,與小人物的生死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從民意上,趙冠侯成功驅逐普魯士人的軍事行動,讓袁正府的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乃至一部分共合國民認為,收復河山,驅逐洋夷的時間就在眼前。可是對袁慰亭來說,將來普魯士算帳,自己就無法推脫。若是趙冠侯此時在京城,怕是少不了要挨幾頓臭罵。
袁慰亭不可能主動把山東交出去,也不可能與扶桑刀兵相見。以一國敵一省,或許會付出很大代價,但是總歸,還是可以取得勝利。現在所要謀劃的,只是如何減少損失,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口肥肉吞下去,并且成功消化。
趙冠侯必須要死!在心里,已經把趙冠侯列為絕對危險人物的板西,暗自下了決心。不管軍方其他人怎么想,至少他認定,這個人不可能安心做一個傀儡,任帝國控制。惟有他死,才能確保帝國在山東的布局萬無一失。
扶桑廣島碼頭,再次堆積起了如山的物資。雖然上次被普魯士襲擊,物資損失嚴重。可是扶桑的國力,畢竟不是共合能比。自阿爾比昂成功貸款之后,扶桑以最快的速度籌措了大筆物資,將廣島變成支持前線作戰的重要兵站。
戰艦如墻,白帆成云,巨大的艦體,首尾相接,仿佛筑起了一座海上城池。扶桑海軍在對馬海戰中雖然付出了慘重代價,但是依靠強大的工業能力,以及強大的軍官培訓體制,經過數年修養。眼下海軍的艦隊數量及戰力,已經恢復到扶桑鐵勒戰爭之前的七成水平。
隨著趙冠侯明確表態不可能把青島無條件交還扶桑,且普魯士在華所擁有的礦山、鐵路、土地,也不會由扶桑繼承。扶桑與山東之間,戰爭已經不可避免。固然名義上,扶桑打出的旗號是對普魯士采取必然行動,實際上大家心里都明白,興師動眾的出征,目標不會只局限于一個青島。
以青島為初步目標,以山東為進一步目標的作戰,海陸兩軍聯合行動,動員的兵力接近八萬人。其中陸軍以神尾光造中將為最高指揮,海軍則以第三艦隊配屬海軍陸戰隊行動,司令官則是扶桑海軍大臣,老將日高喜之丞門人,加藤正吉。
江田島海軍兵學院畢業的高才生,帝國海軍未來之星,加藤身上有著許多的光環,當然,現在最璀璨的,則是對馬大戰的英雄,海軍中足以抗衡乃木希典的日高將軍的門徒。未來的海軍,說不定,還要靠他撐起場面。
因為西門子事件而灰頭土臉的海軍,最近在東南亞事件中,本來大出風頭。可是隨著內閣的一紙詔令,所做的準備全部落空,讓海軍將領背地里指天罵地,不知罵了多少聲八嘎。
對于進攻青島,海軍動力平平,即使勝利,也是陸軍得功,對于海軍又有什么好處?還是東南亞無數的島嶼,才是真正值得期待的目標。在司令專用辦公室中,手指輕輕彈著桌子“整整三個師團馬鹿在我軍控制之中,如果在合適的地方,解決掉這些敗類,我會不會因此得到勛章?干脆,選個合適的海域,把船弄翻,這樣就一了百了。”
“司令官閣下……請慎言……”一旁副官的表情抽搐,仿佛下面被人踢了一腳一般難過。
這位司令官的臉上,卻是一片云淡風輕“我說的有錯么?別忘了,我們的最大的敵人是陸軍。如果不是那些馬鹿,我們現在應該在菲律賓,吹著海風,享受著熱情的菲律賓女郎,而不是給陸軍打下手。就是因為該死的陸軍破壞,才讓我們不得不把戰略目標放在山東,這群誤國蠢材,遲早會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算了,寶貴的戰艦不能給馬鹿殉葬,勉為其難,把他們送到山東,然后我們再去菲律賓建功立業好了。告訴小伙子們,拿出全部的力量,延續對馬精神,為皇國興旺而奮戰到底!把馬鹿和共合軍人一起消滅!”
在運輸艦上,此次承擔進攻任務的陸軍中將神尾光造,面色嚴肅神情緊張,右手緊握佩刀的刀柄,向身邊人傳達著命令
“我們現在正處于最大敵人的掌握之中,乃是陸軍最為危急的時刻,身前左右,盡是這群來自江田島的豚……全軍將兵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能有絲毫松懈,否則必會遭到海軍毒手。要知道,我們最大的敵人既不是普魯士陸軍,更不是共合陸軍,而是這些海軍。只要我們上岸,就全都安全了……這群豚,愿天照大神保佑,他們全都死在山東人的炮口之下。”
“我們的部下,有很多經歷過旅順要塞攻略戰,為皇國大業,付出過汗水與鮮血。這次,是給他們獎勵的時候。山東,有最好的女人,和地道的葡萄酒。只有我們陸軍勇士,才有資格享受這些戰利品。為了好好的享受那些女人和美酒,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另外記住,一定要控制傷亡,鐵勒戰爭里,我們損失了太多人。現在這些好小伙子,都是帝國的種子,能多保留一些,就多保留一些。未來的世界,將由扶桑來控制,我希望更多的人,活著看到新秩序的來臨。為了這個目標,努力吧!”
青島軍港內,原屬普魯士的艦船已經所剩無幾,接受山東雇傭,為山東作戰的普魯士海軍并沒有多少。即使加上兩艘來自鐵勒的鐵肋木殼艦,其規模和火力,都不能與扶桑相比。騷擾或是破襲,恐怕遏制不了大軍的前進,一旦扶桑人抵達青島,局面將非常不利。
扶桑方面打出的口號雖然是消滅普魯士部隊,為中國主持公道。但是青島上空,現在飄揚的是五色旗,這公道,又怎么輪的到扶桑人主持?即使心向扶桑人的力量,此時,卻也沒有立場為扶桑說話。
山東也在以自己的手段,開始應對。在山東實行的郵政制度,確保信件能投遞到村一級,郵遞員以及村公所的負責人,對鄉村的情況了如指掌。不至于像前金時代一樣,皇權不下縣,離開縣城,就是宗族的天下。
現在山東,已經沒有幾個像樣的宗族或是鄉老,由于大批難民進入,打亂了舊有村莊格局。原本的族長或是士紳,在村子里連人都認不全,更別說號召力,村里真正的土皇帝,已經變成了村長,或是村武裝部負責人。
這些人都來自魯軍,只認大帥不認鄉親。隨著上層一聲令下,立刻無條件執行命令,組織百姓移民。違抗者,牽豬拉牛,燒房子挖祖墳,無所不用其極。于是在刺刀與皮鞭的驅趕下,老百姓眼含熱淚,一步三回頭的向目的地走去。邊走,邊走邊看著自己家的田地,嘀咕道
“誤了春耕,到了秋天可該怎么辦?就算留下,又能怎么樣,洋人見的多了,扶桑人,難道還能吃人?”
騎著自行車,監督撤離的郵遞員催促著:“都別犯糊涂了,你們沒聽那戲班子都說了,扶桑人狠著呢,遇到他們多半沒命。咱可得快點,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怕啥?你看,周圍哪能看的見扶桑人?我看,就算要打,也要打個一年半載,晚走幾個月,也沒啥?”
說話人所不知道的是,局面的發展,遠比他想象的為快。海面上,懸掛異國旗幟的龐大艦隊,劃破海面,如同兩柄利刃,向山東猛劈而至。
執行巡邏任務的山東海軍“魯鎮號”風帆船,忽然搖響了警鈴。觀測員面無人色的指著遠方“船……一眼看不到頭的船……”
該船的船長乃是自楚揚號二副提拔而成,整條船實際也是楚揚號改裝,他沒好氣的吐了口唾沫“船個球!當了這么多年水勇,你還沒看過船?按規矩,給陸地發信號。”
隨后,又看了一眼船員“大家心里有數,錢拿了,文書簽了,該上路了。想當初在黃海的時候,我是丁軍門身邊的一個水夫,打完了仗,就記住一句話:做人不能太方伯謙。今天,這句話送給你們,都給我活出個人樣來,別學方伯謙!咱們這段日子躲扶桑人躲的夠多了,今天不躲了,給我迎上去。被打沉之前,把炮彈都打出去,就算咱成了!擂鼓,迎敵!”
山東海軍魯鎮號,成為共合五年,山東會戰中,第一艘被擊沉的艦船,全艦官兵無一生還,扶桑海軍,無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