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關東地區發生大規模地震,直接死亡人數約為十五萬,間接受害者超過兩百萬人。預計經濟損失,已經超過六千五百兆扶桑幣……永田町首相官邸于地震中被毀,當時正在舉行五相聯席會議,岡市陸相與八代海相確定死亡,其他內閣成員傷亡數字未知。……皇宮受損嚴重,太子當時正在宮里騎馬,坐騎受驚,導致太子墜馬,頸部受傷嚴重,正在醫院搶救,傷情難以確定。扶桑天皇因為接連打擊,病發入院,病情被嚴格保密。越是如此,越讓人認定,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濟南,慶王的別墅內,毓卿握著父親的手,將來自扶桑的絕密情報一字一句的說著。白皙如玉的臉上,布滿了晶瑩的淚水,許氏則緊握著慶王的另一只手,早已哭得梨花帶雨。
醫學門外漢也看的出來,前金老饕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黯淡無光的雙眼,失去光澤的皮膚,粗重如牛的喘息,加上密集的汗珠,都見證著日落西山的事實。
慶王的私人保健醫生,已經把老人的情況做了說明,自己雖然盡了最大努力,但是醫學不是神學,不可能再出現什么奇跡。這個老人最后的要求,卻只要毓卿把前線的情況再次向自己闡述,即使現在正是最為忙碌的時候,毓卿依舊放下了手頭一切工作,安心的守在父親身邊,陪伴他走過最后一程。
回想著昔日京中輕狂,一擲千金,飛揚跋扈,不管是使錢還是闖禍,最終都是由父親為自己解決問題。固然因為私生女的身份,在宗室里,身份頗是尷尬。但是自己享受的待遇,所受的寵愛,就是嫡出也不能相比。
像是三格格四格格,雖然也來看望,但被老人趕了出去。陪伴他走過最后一程的,正是自己母親這個沒名分的女人,加上自己這個不知是該算他外孫女還是算女兒的私生骨肉。
馬鞭里送來的嫁妝,對自己兒女的偏愛,對山東的支持,宗室基金的成立……父親為自己做的實在太多,自己的回報,卻太少了。毓卿此時愿意拿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只求換回父親在這個世界上多停留一分鐘也好。
打過強心針的慶王,精神比前幾天要足一些,擠出一個笑容,費力說道:“別……別哭。高興的事,哭什么?扶桑地震,大快人心,正是該笑的時候,怎么能哭呢?告訴老大,多買些鞭炮,給我放炮。再在咱家門口搭棚壘灶,請全濟南的窮人吃面條,這是喜面!冠侯呢?”
“他……他還在濰坊,我給他拍了電報,要他回……”
“糊涂!現在他回的來么?前線那離不開他,趕緊著拍電報,要他務必坐鎮,不許回來。我有他這么個露臉的姑爺,值了!這輩子,沒白活。”
慶王瞇上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勉強呼吸,拉風箱一樣的雜音,讓兩個女人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慶王喘了很久的氣,才繼續說道:
“家里的東西,該分的,也都分的差不多了。孝慈的嫁妝、寶慈娶媳婦的錢,我也給他們準備好了。我的外孫、外孫女,成親的時候,必須體面,不能讓人小看了。告訴冠侯,不許怕花錢……我慶王的姑爺,如果不敢花錢,不是讓人笑話么?咱活,就是活一張臉,臉面比是后面都重要。我自己……留了一百萬棺材本。原本是預備著萬一打了敗仗,你們一家子出國,得有錢防身,現在用不上了。捐……捐了它。買槍……買炮……買兵船,給當兵的發恩賞……”
毓卿連聲應著“阿瑪,我有錢,您不用擔心,您好好歇著,養好了身子骨。您想買什么,咱就買什么,到時候買好了放到您面前,讓您挨個的看。”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喘如牛,汗如油……到壽數了,昨天晚上的時候,老佛爺給我托夢了。她那邊,缺人手,沒阿瑪我去給她老人家當個替手,老佛爺也支應不動。章合肥啊,張香濤啊,都是些個漢人,我這個旗人得去幫著撐場面。長江水后浪推前浪,我們這些老家伙,該給年輕人騰地方了。”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如果不是胸膛的起伏,毓卿幾乎以為父親已經離世。過了一陣,忽然,慶王全無征兆的坐起來,就在兩個女人大驚著要去攙扶他的身體時,卻被慶王掄胳膊擋開,昏花的老眼之內,重新綻放出光芒
“快……快去給我準備頂戴袍服,我……我得去跟扶桑人辦交涉!我是堂堂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大臣,辦外交是我的差使,不能耽擱。小鬼子鬧地震,又傷了太子,倒了皇上,正是內憂外患的時候。咱這時候跟他辦交涉,得硬氣著點,咱越硬氣,他越慌。我自打到事務衙門辦外交,竟跟洋人面前裝孫子了,風水輪流轉,也該咱當回爺爺了。來人啊,伺候著,跟本王到衙門,讓洋人知道知道,咱大金國不是軟柿子!……小鬼子,過來,給你家王爺磕頭見禮!”
慶王的嗓音猛的起了一個嘎調,人竟是猛的站起。
毓卿與許氏幾乎同時驚叫出聲,房門被推開,承振從外頭沖進來,在一聲阿瑪的痛呼聲中,慶王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床上,胸膛不再起伏。老人的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
彌留之際,他又回到了京城,眼前出現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的大堂,各國世界必恭必敬的朝他行叩拜之禮。上國天威,萬邦來朝……我們贏了!
京城,東交民巷,那名年輕氣盛的年輕人,再次出現在日置益面前。不過比起曾經的意氣風發,如今的年輕人已經收斂了許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可是這種收斂卻并不能讓人舒服。
原本陽光開朗的年輕人,經過一番變故,如今變的陰鷙而莫測。在他冷靜的態度下,仿佛埋藏著一種更為強烈的情緒,雖然他把情緒隱藏的很深,但是一旦釋放出來,卻足以形成致命的風暴,把人絞的支離破碎,尸骨無存。
“大總統已經明確表示,貴國所提出的二十一條,不存在談判可能。如果貴國致意要求中國承認此苛刻條款,我國將保留向各國申訴的權力。另外,貴國出兵山東,于法無據。請在最短時間內,將全部部隊撤出山東省境。否則我國將把貴國的行為視為對我國主權的侵犯,將予以必要之回應。”
“袁慰亭!”日置益平日養氣功夫到家,號稱八風不動。可是當這名年輕的共合外交官離開后,憤怒的日置益卻把最心愛的茶具摔到地上,砸個粉碎。滾燙的茶水在地上流淌開,煙氣升騰,茶香滿室。
“冷靜,公使閣下,現在必須冷靜。”板西八郎雖然安撫著日置益,實際上,他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扶桑顧問團,被袁慰亭正式解除聘用,雖然基于合作關系和私人友誼,袁慰亭提出單獨聘任板西八郎。但是到現在這個時候,板西自己也不可能留下,只能暫時請辭。
共合對于山東戰局,始終沒報以樂觀態度,大家期望的,無非是山東可以多守幾天,可以打的好看一點,不要太丟人。即使濰坊大捷消息傳來,京城里八大胡同的姑娘都免費陪酒一天,總統公府的人,依舊是憂心忡忡。
大家都知道,扶桑不會這么甘心認輸,一旦派出后續部隊入山東作戰,規模可能超出控制,到時候受損害的到底是山東一省,還是共合一國,沒人能做保證。
本來,這是一個極好的訛詐機會,把握住袁正府的畏懼情緒,施加壓力,那份承載著扶桑騰飛希望的條約,可以正式締結。沒想到……規模空前的大地震,居然發生在這種時候,地震發生的區域,又偏偏是東京!
多年謀算,功虧一簣。比起身為文職人員的日置益,板西八郎這位中國情報機構負責人,情緒更為惡劣。為了這次山東作戰,情報機構在山東的力量幾乎全軍覆沒,卻是這樣的結果。所有的付出,都沒了回報,從山東得到的回報,幾乎讓他含血噴天,甚至想要和神尾拼命。
但是比起國內的危局,山東的問題,反而要放在次要位置,比起三個師團和神尾,國內的局面,才是真正的險惡。
“大畏內閣,注定要提出總辭職,可是不管是誰來組閣,所面對的,都是一個爛攤子。”日置益平復情緒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國內的政局。“山東作戰計劃,實際已經掏光了大藏省的家底。現在,國內的救災工作,又要花費龐大的資金,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有多余的軍費,來支持山東的二階段會戰。我們很可能要面對,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山東會戰……失敗。”
板西道:“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山東會戰的勝負,而是陛下與太子的安危。太子殿下的情況不容樂觀,陛下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遭遇接連打擊后突然發病,病勢異常兇猛。加上地震導致的交通斷絕,對于陛下的身體恢復,也造成極惡劣影響。一旦……國內將發生不可預測的巨大變故,整個帝國的秩序,都將陷入混亂,不但帝國不能趁此良機攫取利益,相反,連現有的權益,都很難保證。”
“所以袁慰亭才吃定我們,不敢在這個時候和他翻臉!”日置益冷聲道:“可恥的中國人!他們的目光依舊像前朝一樣短淺,只會看到眼前的利害,看不到長遠的得失。等陛下恢復健康,共合就得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將十倍于山東會戰,我保證,要讓他們后悔今天所做的決定!”
“抱怨或是詛咒,都沒有實干來的有用,我們現在得做點什么才行。”板西八郎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擊。“發生了這么重大的災難,我們不可能再為阿爾比昂人賣命,天竺出兵計劃必須取消。阿爾比昂人退而求其次,必然會選擇山東作為新的合作伙伴,如果雙方達成合作,對于帝國的必然會有極為不利的影響。”
“這一點,我也想過,但是連朱爾典都跑到了山東,雙方的合作,已經注定成功。從阿爾比昂人開放租界給魯軍開始,就注定了現在的結局。”
板西道:“雖然合作無可挽回,但是不代表我們失去機會。朱爾典不和共合外交部聯絡,直接與趙冠侯聯系,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根據我對中國官場的了解,這樣的行為,必定不會為袁慰亭所接受。隨著山東會戰結束,趙冠侯的聲望到達頂點,袁慰亭對于他的態度,也必然發生改變。共合需要英雄,但英雄只能是袁慰亭自己。功高震主,這是中國千百年以來,無數英雄的取死之道,趙冠侯也不例外。我們只需要在這方面做一點文章,就可以讓兩人離心離德。雖然不可能逆轉山東的戰場,但是至少可以分散共合的國力,不給他們趕超我國的機會。”
鞭炮聲傳到房間里,比起過年更為熱鬧。雖然身處租界,但是東交民巷也有華人居住,并不禁止鞭炮。鳴鞭者究竟是慶祝山東大捷,還是慶祝扶桑遭難,就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說的明白。
鞭炮聲如同耳光,落在日置益臉上,劈啪做響。自鴨片戰爭以來,扶桑在中國幾時吃過這種虧,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自中國開埠以來,華洋積怨已久,自上而下,都對泰西各強國懷有不同程度的敵視及報仇情緒。
扶桑曾經依靠同文同種等優勢,在中國努力維系著良好形象,可是隨著山東戰役的爆發,以及扶桑軍隊的倒行逆施,這些年努力經營的成果毀于一旦。自今日起,扶桑再難以救世主形象,出現在共合國人面前。
比起遠隔重洋的泰西各國,扶桑距離共合太近,更容易被人記住,也就更容易成為攻擊目標。如果讓共合從容發展,有朝一日,他們就會騎在扶桑脖子上,討回曾經失去的一切……
日置益暗自作出決定:這樣的情況,絕對不能發生。帝國的崛起,是不容破壞的偉業,即使現在遇到挫折,未來也必然成功。雖然自己手上沒有兵力,但是不代表不能做出貢獻。武人已經敗了,就讓他們看看,扶桑文人的本事。
日置益與板西八郎的交談,持續了超過三小時,就在兩人的計劃基本完成時,一份來自扶桑本土的緊急電報,擺到了案頭。內容不多,卻被標注為絕密級別。
“確認,皇太子搶救無效身故,陛下病危,海軍有異動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