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魯軍整頓,且以移民方式,將大批不安定分子轉移至山東之后,陜西的社會一度變的略微安定。有膽量鬧事的都離開了,剩下的,就是安善良民。不管官府怎么壓榨,都不敢起來反抗。
在魯軍返回山東以前,除了移民,另外做了一件大事,就是招標修路。以官有商辦的方式,向民間募集資金,將原本通到潼關的鐵路,向長安修。一大批勞動力有了穩定的工作,也讓市面得以穩定。隨著鈔票越來越不值錢,路也就漸漸修不動,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局面,也再次崩壞。
陳蕃在長安之亂時,縱兵放搶,很發了一筆財,但也和西北本地士紳結怨極大。花了大價錢打點袁寒云,才得到這個陜西的機會。
在陜西放了搶,又能在這個地方當回,論證了金銀財寶的威力遠大于公理以及共合法律。所以陳蕃上任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更多的現大洋,確保自己手頭的法寶越來越多。
由承建商預先支付的路款,很大一部分,被他提留、克扣,只有四恒銀行里存的那部分他不敢動。鐵路要修成,自己也要發財,于是民工飯里的沙子越來越多,鐵路建材的來源也越來越可疑。
陳是軍人出身,自然知道部隊的重要性,就任不久,就開始瘋狂擴軍。征兵官以手槍加上繩子,從鄉間地頭捆走大批青壯充入軍伍,又把大批的農田改為鴨片田,以黑貨貿易補充軍餉。
靠著黑貨的利潤,陳蕃結交山堂洪門,將會黨中人引入軍隊,委職收買,確保會黨不站出來跟自己唱反調。又讓這些地下力量分子進入軍隊,成為自己的爪牙,再借助這些地下會黨分子的力量,去鎮壓工人。靠匕首與斧頭,推動著鐵路的建設速度,在反對自己的記者身上開幾個口子,震懾住所有異見者。如今的陜西,共合的法律不敵堂口規矩,執法者也不如鄉約的影響力大。
洪憲帝制,征集民意,陳也如張宗堯,親提軍刀,坐鎮監票,確保廢共合改帝制的主張得以全票通過。可是到現在,他已經決定改主意了。
部隊的軍餉一律以鈔票下發,可是票子越來越不值錢,軍餉等于一直在銳減。省內雞毛轉貼查不勝查,不少村莊已經組建了民軍民團,與陳蕃的部隊對峙,稍有不慎,第二次救國君之亂,就可能爆發。
洪門大佬,亦是陳蕃的結拜弟兄劉杰,將又一份雞毛轉貼的抄件,放在陳蕃辦公桌上。
“這是山上下來的,是門里,幾位龍頭的意思。咱們洪門,反金復漢,功成身退。可是現在袁某又出來當皇帝,憑啥?他有啥資格做皇上么?他袁家既不是龍生鳳養,又不曾姓趙,憑啥坐那個位子?我們洪門的兄弟,不服他。大龍頭有話,十萬洪門子弟,不與袁賊共天地。軍中在幫的兄弟,請你給個話,是咋個想?是接著給袁賊賣命,還是認清形勢,順勢而為?”
陳蕃自知,軍隊雖然龐大,但是自己的控制能力實際非常有限。大批部隊只認堂口龍頭,不認軍中長官。關中洪門山堂的力量如果反對自己,這個怕是也沒法再當。當下毫不猶豫道:
“兄弟,你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我是啥人,你還不清楚么?向來講義氣,不在乎官位,不就是反袁么?我干了。跟四娃說一聲,讓他帶警衛旅先到長安,把猴頭派來的人都抓起來,再封了路局,咱們通電獨立!”
他隨即又想起什么,問道:“四恒銀行怎么辦?那里闊的很,要不要讓當兵的……”
劉杰卻一搖頭“莫要亂來,四恒是山東趙冠侯的產業,你搶了他的生意,仔細著他帶兵二下關中。連東洋人都叫他打敗了,誰打的過他?派一連兵,保護四恒營業安全,誰敢放搶立殺無赦!”
陜西獨立的電報,卻比的電報略晚。陳官這位袁慰亭委任的川督,早于陳蕃,發布了獨立電報。當然,這顯然也需要更大的勇氣。畢竟陳蕃手上有十萬大軍,陳官手頭并無兵力,境內還駐扎著北洋征滇大軍,隨時都可能解決他。
但是也正因為境內駐著征滇軍,發布這份電報,殺傷力更大。讓人不免猜測,是否征滇軍已經與陳官取得默契,對他這種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冠侯拿到電報時,毓卿已經徹底承認失敗,整個人的情緒都很低落。趙冠侯安撫了幾次,但是她依舊是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哭。人的夢想破碎,肯定需要一個周期來恢復心情,無非是有的人有條件恢復,有些人礙于生計等現實原因,只能把這種創傷強行壓在心里不表達,繼續自己的生活。
毓卿顯然屬于有條件那一部分,趙冠侯給她放了長假,又安排了翠玉陪在她左右用心的開解。只希望毓卿能快點從賭約失敗的陰影里走出來,認識到當今的中華,已經容不下一張龍椅。
趙冠侯本人則來到小別墅,繼續伺候著冷荷,雖然阿九和安妮都在,但顯然有他在身邊,冷荷的情緒明顯就好很多,即使壞脾氣也能受到壓制。
“陳二庵這電報可以發出來,吳子玉出的力量不小。大哥是個厚道人,雖然對猴頭不滿意,但是也不至于真就起來反水。只有吳敬孚拉的下這個面孔,說起反水,毫不猶豫。這位關公再世,只肯對老大盡忠,對其他人,可算不上忠良。”
冷荷道:“我就是想不明白,第三師的部隊有兵力和裝備優勢,為什么還要反?”
“北洋軍雖然有兵力優勢,但是戰場上進展不如人意,四川民軍有越打越多的趨勢。熊武號召各路袍哥起來反袁,加上北洋軍倒行逆施,已經引的大批川人群起而攻。更要命的是,蔡鋒似乎有錢了。之前他手里沒錢,力量就弱,很難拉到隊伍。可是他現在手里似乎有了一大筆軍餉,各路袍哥,也就開始捧他做龍頭。陳官手上那幾個旅的軍官,本就有很多是蔡鋒部下,老長官有了軍餉,不少人就愿意拖槍投過去。反過來,北洋軍手里只有鈔票。鈔票打不過現大洋,戰場上,是蔡鋒越打越強。雖然還沒損失第三師的根基,但是吳敬孚卻得擔心著損失。”
趙冠侯又拿起第二份電報“何況,現在湖南的局勢也很危險,程頌云在湖南的勢力很大。這次是他到湖南組織民軍討袁,地方上,很多力量都支持他。加上一個張宗堯……成功的讓很多中立派,加入到反袁陣營。照這么打,我看北洋兵在湖南那一路,未必是共合軍對手。吳敬孚既擔心后路斷絕,糧餉中斷,更擔心折損實力,拿不到回報。所以這次,多半就是他和共合軍互相商議的結果。”
“經濟,果然還是經濟決定一切,時局混亂至此,袁系兩陳皆叛,我看,這個政府的貨幣體系,很快就要破產。”冷荷皺起眉頭“我們得考慮一下,接下來的應對手段。十格格那邊,你肯定要去照顧,不過經濟問題,也很重要……”
趙冠侯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幾天我會去陪格格,但也會在這里開會,不會誤了正事。你身體不好,還是多休息,不要走太多心思,我們的寶貝最要緊。”
冷荷看向安妮“我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如平時,一切有勞你了。”她說完便抓著丈夫的手,放到自己腹部“你摸摸看,小東西又在動了,我能感覺到……好可愛。安妮,將來孩子生下來,也喊你姆媽怎么樣?”
一邊陪坐的戴安妮,被兩人的親近,搞的粉面緋紅,畢竟她還是個沒結婚的女人,即使與陳冷荷之間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關系,可是親眼看她和丈夫親近,總有些不好意思。聽冷荷提到她,就像是中了一槍似的,猛的跳起來“我不能做媽媽,我又不打算結婚……。”
冷荷笑道:“什么叫不打算結婚?真是的,干媽而已,又不是把我的寶貝送給你。我現在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銀行的事,我很難幫上忙,多辛苦你了。這次的事,已經不是單純經濟所能解決的問題,你啊,還是得多問你姐夫怎么辦,一切都聽他安排。”
趙冠侯原本想是下午去陪十格格,等到晚上開會,不想中午剛過,鄒秀榮就風風火火地跑進小別墅。冷荷此時已經去休息,趙冠侯正與安妮閑聊著,她也不避諱什么,進門急道:“老四,你現在先別顧著這里,要先顧顧國民死活了。梁財神簡直是胡鬧,像他這么搞,一定會出大亂子。”
“二嫂別慌,究竟怎么回事?”
“我們在交通部的耳目剛剛打探來消息,梁財神和袁克云合作,要在全國推行廢鈔。說是現在洪憲吏治廢弛,貪付叢生,大批官員中飽私囊,地主士紳藏匿財產,抗拒納稅。還有人兌換銀元,資助蔡鋒。為了打擊這些貪腐官吏和蔡黨,決定全面廢鈔。用不了多久,就會下命令,共交兩行發行的鈔票正式作廢,存折債券終止兌付,現有的鈔票也不準兌換銀元,等到新鈔發行后,再按折扣兌換。這不擺明了是要搶錢?”
“看來,梁財神撐不住了。”趙冠侯冷哼道:“濫印鈔票的財神,等我見了他,饒不了他!看來,我必須得做出處置了,二嫂,麻煩你幫我把錦姨娘她們叫來,阿九,你給簡森那里打電話,我們幾個管錢口袋的,要開個會了。安妮,我給你準備咖啡。今天說不定要熬夜。”
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戴安妮的心略微安定,但又怕他善于軍事而不善經濟,搞不清這種情況的危險性,舉著咖啡并沒喝下去,而是說道:“姐夫,你不能太大意了,我們正元在兩行的儲蓄也有不少。還有,欠我們的債……”
“喝咖啡。把咖啡喝光,我就告訴你。”趙冠侯舉起杯子,戴安妮沒辦法,只好把咖啡喝完。趙冠侯等她放下杯子,才笑著伸出手,把她鬢邊的發絲理了理,“瞧瞧,都是正元的經理了,還這么邋遢怎么行?回頭讓阿九幫你做個頭發,阿九是個很棒的發型師,做好以后包準好看。看看你,眼睛那么紅,整個人也很憔悴,一定幾天沒睡好覺吧。”
戴安妮白皙的臉龐變的通紅,咖啡杯子險些落到地上,低下頭,叫了聲姐夫。眼睛卻往冷荷那里看。
“好了,我們現在說正事。為了打仗,皇帝發了狠,機器開足馬力印鈔票。原本我們的鈔票,和銀元是一比一兌換的,可是現在,七元也才能兌換一元銀洋。這還是最好的地方,差一些的地方,兌換比例更低。梁財神羅掘俱窮,外債又借不到,這下,就只能關門大吉。更重要的是,帝制,快維持不住了。局勢越來越像當初孫帝象的葛明,帝制不取消,場面收不住。可是為了稱帝,梁財神是背了債的。聽說,大典籌備處,前后欠債超過一千萬,如果帝制取消,現在還沒還清,這筆錢就要他來出。所以,他現在肯定是先想辦法還自己的帳,兩行里的儲備金,多就要被他拿來清帳用。”
“啊?那怎么辦?”安妮急道:“共合經濟剛有點起色,不能就這么完蛋了。再說,我們正元……”她說的起急,下意識的拉住了趙冠侯的手臂,忽然間才醒悟自己這行為不太妥當,嚇的向后疾退。
趙冠侯反倒笑道:“我又沒有傳染病,你離我那么遠干什么,坐過來些。看看你,怕成這樣,一點沉穩勁都沒有。這點,你不如冷荷。冷荷不管帳面上剩多少錢,永遠給人以她有花不完的鈔票這種感覺,她有自信,儲戶才有自信,我們才可以跟人家談生意。都像你這樣,像個小兔子似的,人家怎么敢把錢給我們?”
安妮小聲嘀咕道:“我本來就不如冷荷姐。”
趙冠侯那里已經接著說道:“不就是兩行倒閉么?倒吧,我看看他梁財神有多大膽子,敢讓我正元吃倒帳。不管他怎么破產,我們正元的錢,他一分不少,都要還回來,差一毛錢也辦不到。另外,共交票子作廢,兩行必然要關門,我們正元、四恒,不關門。并且承諾,用魯票支付存款,兌換鈔票。當然,要進行抵扣,十成存款,只認六成,鈔票也是一律折半兌換。如果儲戶愿意承受這個損失,那就拿著存單,到咱們的銀行來提款好了。”
“啊?不行不行,我們不能背這個債。”安妮搖著雙手,拼命的搖頭。阿九卻忍不住笑道:“安妮姐,你和人家談生意時也是這樣的?如果是這樣,那阿九就要多說一句,你這樣才是真不行。會被人欺負的。我在會樂里的時候,也知道要板起面孔做先生,那些老斗才肯拿你當回事。像你這么好欺負,人家就會得寸進尺了。”
戴安妮也納悶,自己平時在銀行與人談生意,總是可以保持進退自如。怎么一到遇到趙冠侯,就呼吸加速,面紅耳赤,大腦里一片空空的。一定是因為冷荷姐不在,一定是這樣……
“這不是背債,是債務整頓,等會你冷荷姐醒了,你自己問她。”
“我壓根就沒睡。”冷荷一手扶著門,人就已經站在客廳口,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安妮“你啊,實在是笨了一些,你姐夫分明是有定見了,你聽他安排就好。我猜,你姐夫下一步,就是帶你去京里,找梁財神面談。”
“面談?我不行……”安妮一想到要和趙冠侯進京,心里先是一陣狂喜,但隨即,又是莫名驚慌,腦海里浮現出的,卻是幾次撞破不該撞破的事情,所看到的那些情景。連忙道:“還是冷荷姐你去,要不阿九去。”
冷荷搖頭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受不了這個辛苦。至于阿九……她去和梁財神談銀行的事?開什么玩笑!你做為正元的全權代表,先去和梁財神進行初步談判,到京里,一切聽你姐夫的。就這么決定了。達令,到京里替我照顧好安妮,不許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