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卿趕到青島時,被捉住的賭客,已經被安娜拾掇的不成人形,口供自然也拿到了手。樂—文
她這兩年,于復辟的事,已經不放在心上,最關注的,是自己的兒子寶慈。由于孩子到了狗也嫌的歲數,雖然老實,但是她也格外在意。再一條,便是防著丈夫再去偷腥,于情治的事,并不十分上心。是以這兩年來,山東失蹤人口大為減少,報人也覺得,自己的春天似乎來了。
被認為改信佛教,一心向善的十格格,此時目光里,卻流露著濃郁的殺意。口供連看幾遍,重重朝桌上一拍
“偷墳掘墓,欺人太甚!額駙,這事不能算完!我不管你有多為難,也得替我,和我的同族討一個公道回來!大不了,就打他一仗,宗室基金的錢,也足夠打這場仗,再不夠,就把我自己名下的產業都押上。總之,我要出氣!”
根據口供顯示,這三個男子,隸屬于正府編練的邊防軍其中一部,在去年年底,該師移防馬伸橋,隨即就以剿匪為名,封鎖了遵化縣東陵數十里交通通信,又以運輸補給為名征調大車。等到車輛征調完成,該支部隊由北洋勁旅化身為發丘中郎將。
東陵原本設有護陵大臣官署,還駐有旗兵。但是連朝廷都已經不在,象征意義的官署加上軍隊,自然失去了作用。正府固然不發糧餉,宗室親貴,也不會給這些人開撥專門的經費,全靠少量田地生存。
少量的田地,顯然養活不了這些官員,農夫也不會承擔護衛皇陵這么重要的任務。隨著當地形勢惡化,有土匪向東陵一帶流竄,不僅官員逃走,旗兵也已經逃散一空。一些留下來的老人,并不阻撓挖掘,反倒充當向導,只求能在挖掘之后,分些財物。
借助專業工兵爆破,挖掘過程順利無比,曾經的金城湯池,成功擋住了盜墓賊和土匪,卻抵擋不住全副武裝的士兵。除了慈喜的定東陵,高宗裕陵也被盜挖,所得財物,足有幾十只大木箱,用了三十掛馬車,才運轉完畢。
這三名賭客,都是參與挖掘的士兵,在轉移財物時,各自卷了些小物件在身上,隨即就逃之夭夭。在津門,他們把一些財寶換成了現金,接著便到傳說中富人的天堂山東來過好日子。青島百樂門的名字,是在部隊里就聽過的,既然發了財,就想來過過八國聯軍癮,不想自己一頭撞進了死路。
毓卿控制著山東的情報機構,卻未能對盜墓事件有所察覺,既懊惱,又很有些自責,恨恨道:“這……這是我自己做的不夠好。我不配當這個情報官!自己祖墳被人挖了,我卻什么都不知道!我該死!邊防軍!我跟你們沒完!”
趙冠侯拉住她的手“格格,你先別見氣,這事也不能怪你。我們這兩年,工作重點在南不在北,這是我下的命令,要說責任,也是我負。沒想到,我們在扶桑組織人鬧事,在國內,卻有人也在鬧事。這件事,當然不會這么算了,敢組織兵馬盜墓,我不會饒了他!這份口供,我會送到報社去,由輿論譴責,隨后,我會以團名義,向正府正式提出申訴,要求正府嚴肅處理此事。如果他做不到,就別怪我山東出手,替他清理門戶。馮玉璋謀求延長任期,府院之間矛盾極深,這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不過,這事不能急,他們三個不會是惟一的逃兵,我想,再收集些證據,多找幾個逃兵,事情會查的更清楚。另外,這事很有些可疑,這種大規模盜墓,到底是該師私自行事,還是背后有人授意,其目的又是什么?這也必須查個清楚。”
毓卿見丈夫沒顧念北洋一脈,答應出頭,臉色好看了幾分“查,必須得查!要是查不清楚,就讓我們的海軍,把船停到大沽口,調兵攻京城!”
電波在空中傳播,山東、河北兩省的警查,開始了大規模的活動。這些警查里擔任干部的,不是魯軍退伍兵,就是趙冠侯當初培訓的那批部下。乃至于北方各省的警查頭目,事實上都和趙冠侯有淵源。隨著昔日主將一聲令下,針對黑市珠寶、古董交易的調查開始了。
這種調查,肯定瞞不住上層的耳目,很快段芝泉那里,就已經收到消息。金帝雖然遜位,但是在京城里,旗人還是有些力量,一部分旗人已經開始聯絡,前往東陵觀看現場。在京里幫著孟思遠拍電影的承振,有了幾年海外游的經,眼界大為開闊,首先提出,這事得請洋人。
他的電影公司很有些名氣,于洋人中,也交了些朋友。在東交民巷內,組織了一個特別記者團,由幾國報社記者組成,乘車直奔遵化。
段芝泉的臉,陰沉的一如外面的天氣,在房間里來回走動,雖然屋子里放著冰,電風扇在努力的制造噪音,但是段芝泉的汗水,始終就沒減少過。
“鐵珊,怕什么來什么,事情還是發作了。當時逃兵一共有二十幾個,咱們抓回來的不到一半,另外一半,只怕早晚都要落到山東手里。我現在只能盡量壓這件事,可是你也知道,津門警查廳的侯興,那是趙冠侯鐵桿。在山東會戰的時候,他敢和扶桑人頂牛,就算是我把手令拍在他眼前,只怕他也不認可。這件事,壓不了多長時間。”
徐又錚的表情,反倒是比段芝泉輕松。一支香煙點燃了一半,臉上波瀾不驚,胸有成竹。“芝翁,扶桑的貸款,是時候該簽字了。西園寺公望閣下,對那只翡翠西瓜很滿意,我們給的抵押品,足夠他們貸款兩千萬元。再加上答應他們的條件,總數五千萬的貸款,不成問題。”
“我現在說的不是貸款……”
“我知道您說的是什么,可是,那根本就不算個事!一群喪家之犬,又能鬧出什么風波?負責挖掘的只是邊防軍一支部隊,跟我們扯不上什么關系。只要我們保住孫金魁,他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大不了,就來個抵死不認,把事情推到之前在遵化的土匪頭上,誰又能把你我如何?”
“這……山東一旦知道這事,十格格那里恐怕就先過不去,她鬧起來,我們這種推諉的辦法,怕是過不了關。”
“所以我才說,要抓緊時間把貸款辦妥。那把九龍寶劍,我送給了孫新遠,他很喜歡。還有那幾箱財寶,足夠他的開拔費。孫新遠這幾年經略西北,號稱西北五省聯軍司令。雖然這話里水分很大,但是西北那窮鄉僻壤,確實敵不住他手下的精兵,各路山頭都要買他的帳。只要他點頭,三四個師的部隊,完全不成問題。再加上我們手里的十二個師,還用的著擔心山東么?”
段芝泉搖搖頭“這絕對不行!扶桑人給我們貸款,目的就是讓我們和山東打一仗,不管輸贏,都是扶桑人占便宜。這種生意不能做,我貸款的目的是維持部隊,統一南北,不是和山東火并。這次湖南內戰,羅重軒決定和正府合作驅魯,譚延凱想要驅羅,正是我們借機出兵,進駐湖南,收復兩湖、接下來打進西南六省的好時機。如果和山東在這個時候開戰,不管勝負,都將兩敗俱傷,對于西南的統一,都是個巨大影響。鐵珊,這次我不能支持你的看法。”
“芝翁,就像我之前跟您說過的,一個省一個省打下去,實在太浪費時間了。中國那么大,逐個省份爭奪,曠日持久,糜費糧餉。只要我們打出一兩個漂亮仗,就足以讓各省膽戰心驚,舉手來降,比打仗更省力氣。用我們的部隊打南軍那些雜牌武裝,等于牛刀殺雞,只有魯軍,才算是堪可一戰的對手。”
“那也不能現在開戰,這件事,沒得商量。”段芝泉斬釘截鐵道:“扶桑那里,就當我賣了一批古董給西園寺公望和扶桑那些財閥銀行家。他們不是喜歡中國的老物件么,我這次一發處理給他們,大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合理。后續貸款,我可以答應,但是不能以向山東作戰為前提。我與趙冠侯的恩怨,總歸是自己人的事,不能讓扶桑人得利。只要打贏了南方,大勢在我,山東再強,也不可能以一省而敵全國。我到時候以大勢相壓,不怕他不低頭。對山東,務必保證以和平方式解決!”
段芝泉又轉了兩圈,才下了決斷“東陵的蓋子,估計是壓不住了。只能把一切問題,都推到土匪頭上。命令孫金魁,嚴查自己的部下,不管誰藏了什么東西,近期都不允許出手。組織部隊,準備在河北實施大規模剿匪,再和曹三傻子那打個招唿,希望和第三師聯合組織剿匪工作。放個交情給他,他和趙冠侯是結拜弟兄,讓他去關說一下,現在以大局為重,不能自起沖突。未來……我會把孫金魁那個師,派到湖南打先鋒,就別讓他們回來了。”
徐又錚并沒有阻撓段芝泉的意見,臉上依舊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因已經種下,果就逃不掉,不是想躲就躲得開的,該來的總會來,怕也沒有辦法。皖系和魯系的斗爭,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因果,逃不掉。天無二日,山無二虎,一個中國,容不下兩支強軍,自己必然要和姓趙的,見個高下才是。
孫金魁師對東陵破壞的很嚴重,事后雖然做了些掩蓋的工作,但并不是很用心,只要用心尋找,不難看出端倪。宗室和記者們,沒用多少力氣,就發現了被炸開的金剛墻。哭天搶地的宗室親貴,哀號著祖宗死后,仍然不得安寧。興奮的泰西記者,將一蓬蓬藥粉化作白煙,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
帶頭的羅德里,對于這些宗室或是前金,并沒有多少好感,但是能拍到這種丑聞,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戰果。阿爾比昂在泰西戰爭中雖然成為贏家,但是自身損失也極大。想要繼續在東方發揮影響,第一固然是要扶植代理人,第二也是不能讓中國形成一家獨大,乃至南北一統的局面。
從當初孫帝象成功獲得兩萬支步槍,到后來對南軍的支持,阿爾比昂的用意,始終在于形成兩強分立局面,以便自己左右魚利。
南北和議達成,對于阿爾比昂實際非常不利。好在最后的發展,證明了兩方都對和平缺乏誠意,阿爾比昂依舊可以維持自己的影響。但是這兩年的太平,已經讓阿爾比昂感受到壓力。中國龐大的體量,決定了其驚人的回復能力。在山東帶動下,共合經濟及工商業的發展勢頭,已經讓阿爾比昂人有所忌憚。
在這次湖南沖突中,阿爾比昂有意為南軍提供了部分便利,也是希望于將水攪混,限制中國發展的速度。可是比起東陵事件,湖南沖突又顯得微不足道。
敏銳的嗅覺,讓羅德里認定,這次的盜陵事件,只要自己運籌得當,不但可以讓共合局勢變的更為惡劣,阿爾比昂的影響,也將大為提高。
“奴才無能,不能守護祖宗陵寢,奴才該死!老天啊,開開眼吧,落幾個雷下來,噼死那些偷墳掘墓的賊子!”耄耋老人,跪在地上,用力的磕頭大哭,年紀略輕一些的宗室則面色陰沉如鐵,有幾個人,找上了承振。
“振大爺,優待宗室條款里,冠帥可是保人,這事,他怎么說?”
“幾位,聽我一句,我妹夫那對這事絕對不會不管。可是現在話說回來,咱就算想要找罪魁禍首算帳,這罪魁在哪了?這事是誰辦的,是您知道,還是我知道?總不能隨便找個人來,就說是他辦的吧。這事要辦,但不能急辦,總得緩緩圖之……”
“別緩了!典守者不能辭其咎!不管是誰的責任,找歪鼻子講理準沒錯。我們這就回京,先遞折子進宮,跟皇上還有瑾太妃說明,接著,咱就找內閣說理去!內閣不管,咱就找大總統,再不行,就去東交民巷,請各國洋人出面,這天下我就不信,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羅德里滿意的看著一干宗室,心內暗自為自己的謀劃而得意。他點頭道:“阿爾比昂帝國,在金帝遜位詔書上,也是擔保勢力之一,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公開破壞皇帝陵寢事件在一個法制國家發生。各位放心,我國一定會對此事追查到底,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姑息養奸!”
扶桑公使館內,日置益望著眼前年輕的書記官問道:“人,已經安排好了?”
“閣下放心,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進行的非常順利。現在,他應該已經和目標開始接觸了。接下來,就看目標是否像傳說中那樣,鐵面無私,頑固不化。”
日置益冷冷一笑“我跟目標打過交道,對他的為人十分了解,正如你總結的一樣,他是個耿直忠誠,但又缺少變通的人。在原則問題上,他絕對不會妥協。我們的國家經了這么久的騷亂,共合卻利用這段時間休養生息,這對于帝國顯然是極為不利的。如果真的讓他們統一,那帝國將變的非常危險。就利用這次機會,讓他們把從帝國手里偷走的一切,都還回來!未來,注定屬于我們!趙冠侯……這次,我要你為山東的戰爭,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