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樓煩關北,八百里。
陰山北,統葉護正在拔營。這些天依然每天都有大小部落首領帶著人馬前來,可他已經不打算再等了。
大營已經聚集了近三十萬人馬,有不少部落直接整個部落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弄的跟轉場一樣。人多固然勢眾,也代表著他統葉護在東部正得到認可。
但人馬太多,也有許多麻煩,整個營地弄的亂糟糟的。
補給也是問題,人多就嘴多。
何況,突利早就南下多時,而且他在另兩邊部置的兩路兵馬,也一直過來詢問什么時候出擊。
“是時候出擊了。”
高大的統葉護志得意滿。
“突利估計都已經過了雁門關了,咱們可得抓緊點,要不然,好東西都讓他給搶去了,哈哈。”統葉護跟一眾被他封為頡利發、吐屯發、俟利發等官爵的大小酋長們笑道。
沒有人懷疑統葉護的話。
突利可是帶著十萬人馬南下,他們上一次收到的消息,是李靖狡詐的用計伏擊了突利的五千契丹前鋒,突利隨后率軍追擊,李靖一路南逃。
“但愿突利能夠慢點,要是他直接打進太原了,那太原城里的好東西肯定就沒我們份了。”阿史那社爾說道。
“出發吧!”
大軍拔營,但因為營地里人馬實在太多,尤其是許多部落是帶著整個部落來的,甚至還帶著他們的牲畜帳篷等等,各部自帶的糧草,也都是少量肉干,加上大群活的牛羊,因此號角聲中,速度慢騰騰的。
統葉護嘴上說擔心突利打太快,但實際上行動卻一點也不急,甚至有意放慢速度,他心里甚至期待著李靖跟突利多打幾仗,最好是讓突利多損耗一些。
最好是讓突利吃個大虧,這樣他這個大汗再擊敗李靖,那么自然就更好了。
“社爾。你說,這次我們南下,打到哪收手合適?”統葉護問阿史那社爾,這位郁射設的兄弟,頡利的侄子,很受統葉護欣賞。
“當然是打到黃河去,打進長安和洛陽。”
統葉護笑著搖了搖頭。
“跟下面各部的人,我們可以這樣說,但我們自己得心里有個數。”統葉護從兄長手里接過西突厥的可汗之位雖然才三年多,但他在西域也是一直統兵打仗的,接過可汗之位后,能在三年內,讓西突厥更盛,把波斯和東羅馬都給壓住,可是靠的真本事。
統葉護一直很重視李唐。
“這次若不是中原大災,突厥也沒有機會東西一統。說來,李唐很厲害的,他們在北方看似沒什么動作,卻成功的讓頡利和你們互相攻伐,又煽動了鐵勒人做亂,差一點,唐人就得到了整個陰山以南了。”
阿史那社爾年青,但腦子聰明,他剛不過是故意在統葉護面前表現的那樣。
“那大汗是如何打算的?”
“我打算跟唐人議和。”
“議和?”阿史那社爾是真驚訝了,連一邊一直不說話的郁射設都忍不住驚呼出聲了,“為什么,我們現在的形勢這么好?”
統葉護笑笑。
“當然不是現在議和,唐人還是不能小瞧的。這次是我們機會好,我打算先打進長城,把河東、河北和朔方、隴右、河西等地大搶一番,主要還是把北方長城附近的人口給搶走。唐人這兩年動作很大,從中原和南方等地,往北方邊關移民了大量人口,他們野心很大,移民實邊,這是想向北方拓充,若等他們站穩了腳,就會一點點的向北方繼續移民,不斷蠶食擠壓我們,甚至不斷往北方修長城、堡壘,把我們的牧場變成他們的田地。”
統葉護的眼光很長遠,大局觀也好。
他看出大唐的潛力,中原一統,唐朝必然可能向北方擴張,唐人會把手一直伸到陰山下。
這是統葉護不允許的。
誰控制著陰山山脈,誰就能在中原和草原的對抗中,占據上風。
況且,陰山兩面,尤其是陰山南面,那正是最肥沃的牧場,占據著這片地方,進可南掠中原,退可守衛漠南漠北,統葉護怎么可能放手。
他也沒有想著占據中原,進據洛陽長安什么的,他想的是以長城為實際控制線,這次要狠狠的敲打下唐人,讓他們與自己簽定這個協約,讓他們承認長城為雙方的邊境。
太原,幽州、長安那些大城不好打,統葉護也不想費力去打這些城池,但這次越過長城,把唐朝北方劫掠一下,狠狠打擊下唐人,挖他們幾塊肉,這是必須的。
不過一定得把握住這條線,不能忘了目標。
“長安洛陽雖好,可卻會腐蝕我們草原勇士的雄心,當年鮮卑人是如何的強大,可他們先定都河東,后來又遷去了洛陽,甚至全面漢化,把自己當成了漢人,穿起了漢家衣裳說起了漢家話,主動的忘記了自己本來面目,結果呢,他們很快就和漢人一樣的軟弱了,最后滅國了,連退回草原都做不到。我們不能重蹈他們的覆轍,中原雖好,也終究不是我們勇士留戀之地,就留著唐人,讓他們給我們進貢就好。”
以長城為界,然后讓唐朝皇帝向突厥大可汗稱臣,再納貢、和親,這就是統葉護的真正目標。
他沒想過要去作中原的皇帝,他是突厥的大可汗,不屑做中原皇帝。讓李世民繼續做他的中原天子吧,他要做李世民和唐朝人的大可汗,這樣就好。
“如果李世民不肯稱臣納貢呢,不肯以長城為界呢?”
“那我們打到他同意為止。”統葉護冷冷的道。
樓煩關,恢河河谷。
突厥人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失敗了。
整整三天,八萬余突厥人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認為必能突圍,到最后面對著尉遲恭單雄信的銅墻鐵壁,面對著羅士信牛進達他們蒼蠅一樣的騷擾,尤其是北口那只能容十騎并行的口子,加上堵滿了谷口中的無數樹木、石頭,還有后面似乎無窮盡的唐軍弓箭手,弩手,和長槍兵,他們失敗了。
最要命的時候到了。
破關不成,突圍也不成,三天時間后,他們的糧草盡了。
進入河谷的九萬大軍,此時還剩下了不到八萬。
他們已經損失了一萬余兵馬,傷亡達到近兩成,傷亡既大,糧草又絕,困于河谷之中,突厥人已經惶恐絕望了。
不過突厥人沒有投降,他們似乎還在堅持,還在等待。
“稟報相國,谷中的突厥人在殺馬吃。”
人餓了,什么都吃,張巡守睢陽,連小妾都殺了給將士們充饑,把一座城中的百姓吃光了。黃巢亂天下,更是吃人出了名,還有隋末的朱粲,也是一個吃人魔王。
突厥人糧絕了,可還有馬,馬很多,他們沒有投降,他們在吃馬。
程處默在一邊叫罵,“他娘的,這些狼崽子,居然在殺爺爺的馬吃。”在他看來,谷中的突厥人都是死人了,他們現在殺馬,那是殺的唐軍的戰利品寶貝馬啊。
“相國,讓我帶兄弟們去滅了他們。”
李超搖搖頭。
“山林之中的野豬你見過也吃過,可你知道嗎,野豬最危險的時候,其實就是他受傷之后。受傷的野豬,最是野蠻兇猛,連老虎都不怕,樹都能撞斷。聰明的獵人都知道,若是沒能一下殺死野豬,那等野豬受傷發狂之后,最好不要跟他硬碰硬,而是等野豬虛弱之后再動手。”他對一邊的蘇定方道,“發信號通知羅士信他們,繼續襲擾突厥人,不要讓他們喘息,但也不要跟他們正面對決,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突厥人還有不少馬,就算沒了馬,山谷里還有許多尸體呢,眼下是寒冬,也還沒壞,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們也還是能割肉吃的。
但李超不會讓突厥人堅持到那個時候,他要用無窮無盡的襲擾,讓突厥人不得安寧,讓他們意志崩潰。
絕糧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意志的崩潰。
“真不接受突厥人的投降嗎?”
“如果他們真的愿意投降,當然可以。”
蘇定方不解,之前不是要這些人死嗎?
李超看出他的疑惑,笑道,“降了也可以殺。”
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給突厥人活命的機會。因為若是俘虜他們,那等到談判的時候,統葉護肯定會要求把人放還,只有死人,統葉護才沒法要回去。
“殺俘不祥!”李秀寧小心的道。
“戰爭本就不祥。”突利南下,十萬人馬已經死傷兩萬多,唐軍也一樣傷亡了四千多。
戰爭本就是如此的殘酷,因此殺俘,也算不得什么了。
糧盡之后,突厥人只堅持了三天。
三天之中,唐軍無時無刻不在襲擊騷擾他們,更可怕的還是毫無援兵解救他們的希望,三天后,一群突厥將領們最后派出了使者,入關向李超提出了投降。
“我答應你們的投降條件,放下刀兵舉手投降,可免于一死,饒你們一命。”
“不,我們可以向唐軍投降,但要保留武器,我們要求唐軍放開北口,讓我們撤離。”
李超搖頭。
“你們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余地,我的條件是你們放下武器投降,然后被關入戰俘營,等統葉護來贖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