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豐預期中的無錫之戰并沒有真正打響。
盡管有錫澄線已經建好的防御體系,但手中只有五千正規軍和一堆亂七八糟勇營的雅布,還是再次棄城而逃,只是把那堆炮灰勇營留下來守無錫,而他則帶領著那五千清軍直接逃往南京,至于那些炮灰勇營,在明軍出現他們視野之中時,就立刻舉起白旗然后打開無錫城門。
馮禎兵不血刃進入無錫。
杜佑的第一軍同樣沒有遭遇任何抵抗便奪取長興。
實際上這時候在清軍的預定戰略中,也已經放棄了在其他地方的抵抗,他們實在沒有能力守衛這些地方了,雅布的目標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撤回到南京去,然后集中所有力量死守南京。甚至就在同時京口駐防八旗所有能打仗的男人也在向南京集中,而老弱婦孺則渡江逃往揚州,另外荊州將軍莽奕祿也把所有能拿動武器的旗人武裝起來,順流而下增援南京,至于南京的達佳就更不用多說了。
可以說現在的南京,已經集中了江寧,京口,荊州三將軍屬下所有八旗能打仗的男丁,就連十三四歲的半大崽子都被武裝起來。
而兩江總督阿山和湖廣總督郭琇則拼命在各地搜刮糧食,源源不斷運進南京城里,同時征調十幾萬民夫在南京周圍挖壕溝,豎拒馬,挖陷坑,修筑炮臺安放大炮。甚至還在城周豎起不計其數的尖竹樁,江面上橫了鎖江龍,沉船堵了航道,尤其是針對明軍喜歡推著火箭炮轟城門,特意準備好了材料等明軍一到立刻就把所有陸上城門全部堵死。
反正他們也知道,短期內康麻子是不可能派來援軍的,實際上他們的生死已經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真正決定他們生死的在北方。
因為就在同時,北方戰場上的大戰也已經打響。
山海關。
“千軍萬馬,這場面太壯觀了!”
明軍第一旅旅長楊瑄站在寧海城上,一臉震撼地說道。
在他矚目的方向,剛剛下過雪的白色大地上,一片煙色的潮水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前蔓延,無數馬蹄踐踏地面的聲音匯成海嘯的怒濤,甚至就連他腳下的城墻都能感覺到明顯的顫動。
科爾沁騎兵。
大玉兒的老家為她的孫子出動了整整一萬蒙古勇士。
此時這一萬勇士,正在如他們的老祖宗們一樣,在疾馳的戰馬上探起身子,不斷扭動著手臂,揮舞著手中的馬刀,發出各種各樣讓人心驚膽戰的嚎叫,隨時準備砍向他們對手的頭顱。
“然而這并沒什么卵用。”
楊瑄用監國大人常用的一句話說道。
因為就在這時候,這一萬鐵騎所組成的洪流中間,無數爆炸的火光驟然間閃耀,火光中無數人和戰馬支離破碎的尸體噴上天空,火光中無數大號鋼珠狂風暴雨般橫掃周圍一切生命,火光中那曾經橫掃亞歐的蒙古騎兵,同樣如臺風中脆弱的高粱般一片片倒下。
場面也是相當壯觀的。
好吧,那里埋了地雷。
這些無良的家伙在前沿埋了五千多顆拌發雷,倒霉的科爾沁騎兵毫無任何防備地沖進了代表死亡的雷區,狂奔的戰馬不斷拌上一根根毫不起眼的拌索,緊接拌索帶動了涂滿三硫化四磷的發火管,劇烈摩擦讓這種隨便在什么上劃一下就能點燃的老式火柴材料燃燒起來,同時瞬間點燃了生鐵鑄造的地雷內整整三斤火藥,緊接著化作一團恐怖的烈焰。
因為拌發的幾率和本身速度問題,幾乎絕大多數科爾沁騎兵都直接沖進了這片雷區,至于結果……
在戰場的后方,大玉兒的侄孫,科爾沁左翼中旗札薩克和碩達爾罕親王,固倫額駙班第茫然地看著前方,茫然地看著地雷爆炸的火光中驚恐尖叫著試圖調頭,但卻因為沖鋒的慣性不得不繼續上前,然后迅速又拌響另一顆地雷,一下子整個人都被炸成碎片的長子羅卜藏袞布,他終于沒忍住,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去。
康麻子對老龍頭明軍碼頭的第一次進攻就這樣結束了。
在被五千顆地雷炸死超過一半后,科爾沁騎兵瞬間崩潰了,倒不是說他們不夠勇敢,畢竟他們還有四千多騎兵,而且這些草原勇士還是很悍勇的,但可惜他們的戰馬實在是受不了,要知道康麻子攻破葛爾丹,靠的也僅僅是幾枚戴梓制造的開花彈驚了葛爾丹的戰馬,而這一下子幾千枚地雷在腳下炸開,那些科爾沁騎兵的戰馬要是還不驚了就完全可以說神跡了。
就像潮水洶涌而來一樣,氣勢如虹的科爾沁騎兵又像潮水般敗了回去。
在他們原本要沖擊的方向,那些趴在五十丈縱深的綿延鐵絲網后面戰壕里,抱著步槍等待迎戰的明軍士兵,一個個無語地面面相覷,話說他們還沒打出一發子彈呢,好歹你們也沖一下呀!
當然,康麻子也并不只有一路大軍進攻這老龍頭,他很清楚一支有著充足后勤供應的明軍到底是多么可怕,而老龍頭以北碼頭上那些源源不斷到來的運輸船就是明軍后勤的保證,不把這個龍頭斬斷他就永遠別指望能打開山海關。他也很清楚這座要塞到底是多么可怕,就算他爺爺當年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而現在的明軍更不是當年的明軍所能比,所以清軍主攻目標不是山海關,而是這座萬里長城起點的老龍頭。
北邊蒙古騎兵加關外八旗,南邊他的關內主力,兩面夾擊十幾萬大軍瘋狂沖擊著古老城墻。
康麻子親自頂盔貫甲在最后方督戰,一堆王爺貝勒帶著他的護軍營一字排開,一水長柄大砍刀當督戰隊,驅趕著前面的八旗,綠營,甚至從西北征調來的huimin,從青海拉來的土司,京畿士紳組織的團練,總之各路拼湊起的大軍,推著云梯沖車攻城塔,抱著巨大的火藥包,拿著只能當自sha式攻擊的超大號煙火藥手榴彈,就像漫過地面的螞蟻般沖向前方那堅不可摧的要塞。
然后粉身碎骨。
古老的長城上,密密麻麻排列在青磚后的明軍士兵,一刻不停地用步槍,用大炮,用手榴彈,用燃燒ping,向著城下清軍傾泄死亡,這樣的工作他們早已經駕輕就熟,在江南他們是這樣讓清軍的血染紅城墻,在這里他們同樣讓清軍的血染紅城墻。
在他們身后是無數因為分到土地,而對他們充滿感激的民夫,用挑子,用手推車,甚至用肩膀扛,將一箱箱子彈炮彈沿著城墻送到每一名士兵身旁。這條運輸線一直通到老龍頭以北的城下,那里是一輛輛滿載彈藥的馬車和牛車,在明軍的戰壕鐵絲網后面等著被這些民夫搬空。搬空以后的馬車和牛車立刻掉頭沿著三合土鋪成的大路,向北一直到兩里外的碼頭重新裝滿。在碼頭旁邊漂浮著碎冰的海水中,一艘艘滿載物資的運輸船靜靜,等待著卸船的工人將它們裝載的所有物資清空,然后掉頭向南駛往兩千里外的昌國,去重新裝滿貨物再運回來。
這就是楊王爺的戰爭機器。
殺戮的機器。
這臺全速開動的機器,用一種令人顫抖的速度,瘋狂地殺戮著,就像絞肉機一樣絞碎成千上萬的生命,絞碎康麻子的盛世,絞碎這大清延續了半個世紀的統治。
死尸在古老的城墻下層層堆積,鮮血融化了寒冬的凍土,染紅了承受幾個世紀風霜雨雪的青磚,匯成了一條條血紅色溪流,匯入了石河的河水,匯入了近在咫尺的大海波濤然后瞬間無影無蹤,這是康麻子的血,這是八旗的血,這是這個國家統治者的血……
血都流干了,他們還能有什么?
血都流干了,我們還有什么?
佇立在戰場的后方,康麻子舉著千里鏡,看著那尸橫遍野的景象,顫抖著思索這個問題。
但不這樣又能怎樣?就像雅布在八百里加急中轉述的年羹堯奏折,去向楊豐乞求和談?他倒是不在乎拉下這個臉面來,愛新覺羅家從來不在乎這個問題,當年努爾哈赤還趴在李成梁腳下舔人家靴子呢,可問題是楊豐會干嗎?
康麻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三年前的今天,他還在看著自己的盛世,享受著朝臣們的歡呼呢,可怎么就一轉眼山河破碎血流成河了呢?
“萬歲爺!”
驟然間他身旁響起侍衛的驚叫,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他身上,撞得他從馬上飛了出去砸在地上,幾乎就在同時,他那匹御馬的腦袋驀然間化作一團血霧,一枚小西瓜大的圓形炮彈帶著紅色的碎肉,撞在后面一塊巖石上彈了一下又落在離他不到兩丈遠的地方。
“萬歲爺!”
一連串驚叫響起,三名侍衛的身體同時壓在他身上,緊接著轟得一聲,那炮彈化作了一團烈焰。
六里外的長城上,一門十五斤線膛長炮后面,兩名炮手很開心地擊掌相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