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參二部第七局,東海分局。
審問室中略顯陰暗,狹小的屋子里擺放著一張桌子,兩側則是不太舒服的金屬折疊椅。
頭頂上的燈光亮度被特意調節過,這種稍微有些昏暗但又足以讓人看清四周的亮度最適合審問,對人的心理狀態能起到極為微妙的影響,下意識地就會暴露出真實的一面。
椅子看似平常其實是精心設計,舒適度平衡在難以忍受和堪堪接受之間,讓被審問者注意力能夠高度集中,潛意識里又會得到環境中傳遞給他身體的危險信號,從而更容易攻破被審問者的心理防線。
墻壁兩側都是鏡面玻璃,審問員和被審問者對此心知肚明,知道在隔壁還有很多雙眼睛注視著這里,任何小失誤和紕漏都會被無限放大,從而變成了致命破綻。
張永浩和康紅佳被分別安排在了不同的審問室。
他們正在對行動內容進行匯報,這是每次調查任務結束后的必備工作,也是每一位調查員都習以為常的流程,只是這一次……有點不太一樣。
胡培安作為“捕蛇計劃”的最高負責人,親自從燕京海淀區的地下基地來到了東海省省會天海市。
他坐在觀察室里,從觀察室能夠清楚地捕捉到審問室中所有細節。
操作員認真地觀察著測謊設備,將出現的可疑心跳、血壓都記錄下來,然后匯總成一本薄薄的打印報告。
東海分局局長梁寬就站在他旁邊,兩只手垂在身體兩側,眼睛毫不斜視平視前方,這個中年男人從來不提出自己的意見,對于胡培安的詢問也僅僅是回答問題,絕對不發表任何有可能牽連責任的觀點。
胡培安盯著單層玻璃,望向審問室里,口中詢問:“說說現場的調查結果。”
“郎慶輝,男,28歲,奉京本地人,外號‘大胖’,曾在06年因為猥褻婦女罪被判2年有期徒刑,獄中認罪態度良好,提前6個月釋放。死因是胸口的金屬貫穿傷,經過鑒定,傷口寬13厘米厚6毫米,有摩擦翻轉情況,周圍出現高溫灼燒的跡象,高溫來源不明。左側臂膀處有一處鈍器傷,傷害來源為現場遺漏的一塊水泥鋼筋,鋼筋上無其他DNA痕跡殘留。”
“邊二,男,31歲,龍江省黑市人,外號‘二哥’,曾因故意傷害罪于東海省第四監獄服役,與郎慶輝同處一個獄區。據分析兩人極有可能是獄友關系,在監獄中相識,然后組成了拐賣兒童犯罪團伙。死因是……”
梁寬話音一頓,稍微有些遲疑。
胡培安轉過頭去,道:“死因有疑點?”
“現場初步鑒定是火焰灼燒,鑒定科對尸體焦塊進行了鑒定,發現燃燒應該是從內部開始,高溫源不是表面。另外一個叫做‘張青’的嫌疑人死因相同。焦塊表面無任何助燃劑殘留,經判斷應該是人體自燃。”
“張青,男——”
“不用繼續闡述他們的身份了,沒這個必要。”胡培安打斷了他的話,站起身走到了單層玻璃前,盯著椅子上正在接受審問員問話的趙永浩。
他搖了搖頭:“你覺得他們的死因正常么?”
“有非常大的疑點,但……生物學角度來說根本不存在人體自燃。”
胡培安淡淡道:“或許是微型注射炸彈。如果讓專業特工復制這些種殺人方法,通過特定設備應該能大致模擬出來。但你知道最關鍵的問題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梁寬立刻低下頭。
“動機。”胡培安深深瞥了一眼梁局長,“如果是特務情報組織所為,他們缺少足夠的動機。我們正在追查的目標非常難以琢磨,調查結果估計會推翻我們之前任何關于‘alaya’的猜想,任何結果都是可以接受,同時需要深入研究的,我們不是一定要把他們揪出來,而是搞清楚他們想要做什么……”
他不可能把廬陽超算中心發生的事告訴這位分局局長,梁寬的保密級別還不夠格。
作為華國體制內資深的情報人員,胡培安很清楚‘alaya’這種超級隱秘組織的可怕之處。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更加謹慎,同時再去找到所有有關線索,將這個組織面貌原原本本的還原出來。
梁寬點頭道:“我明白了。”
胡培安剛想繼續說些指導性的話,他突然發現審問員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對。
這個男審問員的眉毛緊緊糾葛在一起,眼睛瞪得溜圓,面部肌肉活動著,嘴巴閉合用力咬出每一個字,一遍又一遍復述著似乎相同的口型。有種被惹惱的驚怒,又有些難以置信的懷疑。在審問過程中這種表現是不符合規范,又是非常少見的。
出于保密的必要,觀察室里暫時聽不到審問室里的聲音。所以胡培安也不知道男審問員究竟在說什么。
胡培安懂得一些唇語,他試著去解讀——
請你……保持……理智……
保持理智?
他瞥向測謊儀的屏幕,沒有出現任何說謊的峰值信號。
就在這個時候,康紅佳和趙永浩的審問工作陸續結束了。兩個審問員的長相不同,但是表情和神色驚人的相似……是糾結?還是困惑?
“這不正常。”胡培安搖搖頭,他等待著審問結果的紙質報告。
不一會,兩份報告送到了胡培安的手里。
謝局長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余光一直注意著胡培安的表情。胡培安在情報體制里是有名的老狐貍,響當當的傳奇人物,但情報界中傳奇兩個字時常是與麻煩沾邊的。
他最討厭麻煩。
胡培安給人的印象是鎮定,無論何時即便太陽穴盯著一把子彈上膛的手槍都氣色不改的鎮定。謝寬發現,這位胡局長貌似也破了境界,眼睛里分明寫著驚疑兩個字。
下一秒。
謝寬看著胡培安沖到了測謊設備旁邊,把記錄拉到最上面,然后從上往下完整的瀏覽了一遍,表情越來越凝重。最后轉頭詢問他說道:“趕緊打兩份吐真劑申請,一刻都不許耽擱!”
吐真劑?
謝寬腦子一時間沒轉過彎來。不過他從胡培安的表情里,讀出了“刻不容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