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謝自認為自己的眼睛很毒辣,看人很準。
溫謙亦這個年輕人,就是他眼中極好哄騙的小肥羊。
他算得上是白手起家。二十多年,從奉京市街頭的小混混,到如今身家頗豐的大老板,這里面有他膽大心細、目光毒辣的原因,所以才能憑借小學文化,賺到了他認為大學生得努力半輩子獲得的財富。
“溫先生,您可真是年少有為!”謝寬挺著肚子,將皮帶勒緊,一步一晃地邁著腳步,看樣子走了十多步,實際上才走了不到兩三米的距離。
這個中年男人笑起來像彌勒佛一樣,眼睛瞇成一條縫隙,臉上的橫肉高高鼓起,點頭的時候還能看見層次分明的雙下巴,皮膚上反射著油膩的光澤。
溫謙亦的直覺告訴他,這叫皮笑肉不笑。
人的本能可以分辨得出笑容的真偽,在發自內心的微笑時,大腦向臉上數百塊肌肉一起發射神經訊號,而這些肌肉很難憑借人的主觀意識去控制。
假笑時參與收縮的肌肉數量遠小于真實笑容,微小的差異在溫謙亦敏銳的感官中無從遁形。
這是一條極為偏僻的村鎮級公路,隔著幾分鐘才有一輛車經過。如果不是溫謙亦給出租車司機加了錢,也不會有人愿意打老遠跑到這么遠的郊區,因為這意味著必然要空跑回市區,對于司機來說得不償失。
謝寬發送過來的電子郵件所有細節都記憶在他的大腦中。
首先,他在交通便捷一行字上,打了個叉。
但是還可以接受。
謝寬吐著粗氣,幾百米遠的距離他累的氣喘吁吁,兩個人走到了一個大院前,他用手指了指里面,說:“瞧見那個大彩鋼房沒?澳大利亞式的經典結構。”
他雙手扶在大腿上,坐在一旁,盯著溫謙亦,說:“老哥也是個實在人,做的都是良心買賣,不會騙你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這庫房包你滿意。”
溫謙亦還算滿意。
因為他挑選倉庫的條件與別人完全不一樣。
“定金帶了嗎?咱們這行的規矩,看倉庫得先交一千定金。你要是不滿意,再退。”謝寬認真說,眼睛卻一直偷偷盯著溫謙亦提著的公文包。
溫謙亦沒有異議。
這地方確實有這么個不成文的規定,但早就是十幾年前的老黃歷了。在那個全民經商下海的年代,倉庫難求,所以才會有這種先交定金再看倉庫的霸王條款。
他深深地望了謝寬一眼,點數十張紅色毛爺爺。
謝寬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還是年輕人爽快!走,帶你看倉庫去。”
進了大院,謝寬掏出鑰匙,打開門鎖控制器,等了足足三分鐘,倉庫的工業平移門才有啟動的跡象。
怎么又壞了?
這個中年男人面露尷尬,勉強笑著解釋說:“大倉庫嘛,最重要的就是防盜。不管什么小偷,他想打開這門都得等著,這時候門衛都來得及去報警了。要的是什么?就是一個安全么!”
溫謙亦點點頭。
他在倉庫里逛了一圈。
謝寬說的沒錯,確實是澳大利亞式的結構。澳大利亞以前是什么——英國的流放監獄。
倉庫的風格與監獄沒有什么差別,透光、通風全都很差勁,唯一的大玻璃窗還開在了天花板上。僅存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所用彩鋼的質量還算過關,隔音隔熱效果高于平均水平。
正常租客,這時候肯定掉頭就走。
但是溫謙亦更加滿意了。
院子外突然傳來貨車的鳴笛聲,接著一個高大男人直直走了進來。
“溫先生,我們是安騰商事會社的人,您訂購的儀器都給您運過來了,請您簽收一下。”
唰唰唰。
溫謙亦在男人遞過來的小本子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哎哎哎,你們這是干什么啊!”謝寬懵了,他看見這群身穿工作制服的男人,一件又一件地將箱子從貨車上往下搬,搞不明白情況了。
他望向溫謙亦,很明顯這是溫謙亦搗的鬼。
“小兄弟,合同還沒簽呢!”
溫謙亦一拍腦門:“啊——瞧我這記性。謝老板,我東西都搬來了,您還不放心么?再帶我逛逛吧,今天咱就把合同簽下來,怎么樣?”
謝寬笑了。
這什么意思?肥羊送進嘴?
不說定金,光是把這一箱箱什么鬼的儀器搬走,就得一筆不小的錢。這不是給自己坐地抬價的機會么?
謝寬大手一揮,笑得肥肉發顫:“走,老哥我繼續帶你看看!”
再次走進了倉庫,與外面相比這屋子里有點發暗。
溫謙亦找到燈光控制板,按下開關,沒反應。
謝寬哈哈大笑,隨口解釋了一句:“哎喲!總閘沒開,這么大的倉庫擺著呢,你說這是問題嗎?”他心里跟明鏡一樣,這是擱置了太長時間,燈光線路老化,這當然是大問題啊。
可是他不慌。
謝寬自認為看人很準,在他眼里,這個姓溫的年輕人準是什么富二代創業,一個啥都不懂的愣頭青。不用說別的,稍微有點閱歷的人,都不會做出還沒簽合同就先把東西運來的蠢事。
一個能撈到油水的蠢蛋。自己還拿捏不了這種傻小子了?
他望了一眼擺放在門口的儀器箱子,眼神隱隱有一絲熱切的貪婪。
剛剛那個男人走進來,說:“溫先生,東西給您搬好了,有什么需要請聯系這個電話。”他遞來一張名片。
滴滴——
門外響起兩次車喇叭聲,然后發動機引擎的聲音漸漸遠去。院子周圍又陷入了一片寂靜,除了蟲和鳥的叫聲找不到任何另外的人。
溫謙亦和謝寬敲定著租賃合同的具體細節。
謝寬獅子大開口,要了個每平米25元的報價,足足漲了一半多。按照他的話來說,每平米15是另一件倉庫的租金,不是這個倉庫。這說法明顯是強詞奪理。
“嗯,可以。”
謝寬還想用自己的口才說服這個小肥羊,突然愣住了,好像聽見了什么難以置信的話。有時候太輕易達成目的,反而會讓人震驚不已。
這就……答應了?
溫謙亦撓著頭,露出憨厚的笑容:“我打算一次性租一年的,也就是二十四萬。這樣吧,我先回市里取錢,晚上咱們在這里見面,你帶合同我帶錢,怎么樣?”
當然可以啊!
雖然有點迂回和古怪,但是謝寬沒多想。
要不是他太胖了,幾乎就要跳起來。這這這,簡直太容易騙了!早知道再要高點好了……他不知足的想到。
溫謙亦用電話叫了輛車離開了,而那些儀器就鎖在倉庫門口的雨棚里。
謝寬先是去檢查了一下倉庫的電閘,他搖了搖頭,果然是壞了,而且幾乎沒法修,線路老化這種問題需要將整體走線重新推翻重來,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他來到院子里,坐在青石板上,給自己認識的一個混子朋友打了個電話。
“老六,我知道一批值錢貨……對,沒有門衛,地方挺偏的……到時候咱倆三七分,我三你七……行,過兩天我再聯系你,到時候再告訴你具體的地方。”
謝寬掛斷電話。
顯然,這個貪婪的家伙還想賺到更多,這種事他也早就輕車熟路了。對于這種千載難逢的愚蠢肥羊,他覺得應該給予一些社會經驗上的教訓,充當是人生中寶貴的一課。
晚上八點。
謝老板心中有點不滿……談買賣什么時候談不好,偏偏拖到了這么晚的時候。他自己開著車,公路上靜悄悄的,只有他自己汽車引擎的聲音。
到了大院門口,謝寬發覺不對勁。雨棚里的那些儀器箱子,怎么突然不見了?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謝寬急沖沖的跑到倉庫門口,看見倉庫燈光明亮,隱隱有儀器運轉的噪聲。
原來都搬進去了啊……
這不對勁!
他剛松了一口氣,表情一愣。
下午的時候還檢查過……倉庫的電源線路明明是徹底壞了!那些工業電燈可不是柴油發電機能點得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