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頭走后,房間內的氣氛突然有些尷尬了起來,還是田佳妮先開的口,她道:“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
何向東答應了,他出去結的賬,田佳妮也沒跟他搶。
兩人出了店門,此時已經是華燈初上了,昏黃的路燈使得夜色闌珊,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多,稀稀落落的,夏日夜晚的涼風不斷吹拂著兩人。
田佳妮很享受這種涼風吹拂身體的感覺,腳步不由得輕快了幾分,欣長的身子在路燈的燈光下拉出極好的線條。
何向東看的不由得有些癡了。
“啊,還是晚上的涼風舒坦啊。”田佳妮陶醉地說了一句。
何向東也沒搭茬,就是微笑著看著她。
田佳妮回過身來,邊倒退著往后走,邊問何向東:“哎,我說你小時候不挺能說的嘛,現在怎么這么君子了啊?”
何向東也是一笑:“你還說我,小時候你一說話就紅臉,現在怎么怎么……”
田佳妮主動接話:“像個瘋婆子是吧,我師父也是這么說我的,哈哈……”
何向東搖頭一笑。
田佳妮繼續道:“哎,你現在看起來可老實啊,你小時候多壞啊,還騙大石頭的雞吃。”
何向東也笑了出來:“那叫蓋世無雙叫花雞。”
“哈哈……”田佳妮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
想到幼時的趣事,何向東也終于放松下來了,不再像之前那么拘束了:“你還笑,就你吃的最多。”
田佳妮翻翻白眼,道:“你騙的人家好不好。”
何向東回擊道:“你也沒饒了大石頭啊,人家問你是不是只有聰明人才覺得好吃,你還點頭呢。”
田佳妮笑得前俯后仰,前氣不接后氣道:“都是……是……哈哈……是被你帶壞的,你……你還讓我扔蚯蚓呢。”
何向東卻突然裝起死來了,矢口否認道:“那種缺德的事兒怎么可能是我干得呢?”
“哎,你耍賴啊?”田佳妮杏眼怒睜。
何向東很無辜地看著她。
“啊。”田佳妮驚叫一聲,她是倒著走的,不小心絆了一下,身子就要摔倒。
“小心。”何向東一聲疾呼,動作卻是半點不滿,一個箭步向前拉住了田佳妮,往回一拽,頓時便覺溫香軟玉入懷。
田佳妮在何向東懷中驚魂未定地抬頭看著那張平平無奇卻能讓人安定下來的臉,一顆心跳的非常快,應該是嚇得,應該是。
何向東也低頭看她,心里大松一口氣,好歹是拽住了。
兩人對視,仿佛都有些出神,幾秒鐘過后,兩個人才回過神來,不由得都有些尷尬。田佳妮從何向東懷里出來,撩了撩耳旁的頭發,臉色羞紅尷尬一笑。
何向東也是干干笑著。
因為這事,接下來的這段路兩人都有些尷尬,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個公園的人造湖旁邊,來這里乘涼的人很多,他們兩個靠在湖旁邊的圍欄上吹著夜風。
少頃,田佳妮發燙的臉頰已經被涼風吹到正常了,她轉頭看著何向東,說道:“其實小時候我挺佩服你的。”
何向東道:“那是,我聰明嘛。”
田佳妮搖搖頭道:“不是,而是你小時候身上的那股子韌勁,真的讓我覺得很佩服。小時候學藝我師父一罵我我就哭,而你經常挨揍,還越被揍越來勁了,經常跟我說方大爺再揍你幾次,你就會使了。那時候的你就像一塊揉不碎,扯不爛的牛皮糖一樣。”
何向東也是一笑,小時候無知無畏,什么都敢去試試,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困難,反正愣頭楞腦的就上了。
田佳妮目光灼灼地看著何向東,半晌,才說:“前面在你唱的劍閣聞鈴中我讀到了無力和苦澀,都說曲傳神思通達人心,我不知道這些年你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一個驕傲的人,可是我在你身上卻發現不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何向東偏開了田佳妮的眼神,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黑暗,都說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這些年浪跡江湖的經歷真的把自己那一顆無所畏懼的心給磨滅了?
當年的自己是如何的意氣風發,自信無比。而現在看到當年的老友,卻居然產生了自卑和無力。連對周青青也是如此,自己何嘗不是因為自卑才不敢接受的她,這究竟是自己變得成熟了,還是害怕了?
何向東不由得開始捫心自問。
……
夜深了,何向東把田佳妮送回了家,他自己卻在天津城沒頭沒腦的逛了起來,不知不覺地又走到了當年連城俱樂部的舊址,現在這家酒店也關上門了。
他默默嘆了一口氣,又想起當初他們三個說相聲的把一個快要倒閉的小劇場搞成整個天津城最旺的劇場的場景,師父當年的豪言壯語還在他耳旁回響:“只要他們再來,我就有把握把他們都留下。”
“我方文岐攜徒何向東謝過諸位衣食父母。”兩行清淚落下,師徒離開了天津,再回來的時候卻竟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滄海桑田的感覺。
何向東自嘲一笑,離開了這里,又走到了鼎豐飯莊的門口,飯店還是叫鼎豐,可是老板卻不再姓張了。
張闊如一家幾年前就回北京了,他原本就是北京人,現在是回老家了,何向東這些年浪跡江湖也和張闊如寫了不少信。
時斷時續的,也是在信里何向東知道了張闊如有回北京的打算,可是還沒等張闊如做出決定,何向東就離開原來賣藝的地方了,再后來何向東寄信張闊如就沒有再回了,可能是已經搬到北京,斷了聯系了吧。
何向東其實覺得挺對不起自己這位評書門的師父的,這些年因為東奔西跑狼狽不堪,也沒在師父面前盡孝,也沒有好好學藝,真是枉費師父的栽培之心啊。
唉……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料定了漢家業鼎足三分……”何向東學唱京劇空城計馬派老生的唱腔,慢慢笑著,踱步離開這里,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堅定。
當夜,他就在一家小旅店里面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柏強的住處,他有話對師父說,有些早就憋在心里正欲噴發的話要說。
可是柏強出來的時候,卻給了他一封信,惆悵嘆了一口氣,道:“你師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