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幕之上,因戰斗結束,浮空戰艦尖銳的警報聲逐漸止息,如今,只能聽見魔能爐心全力運轉帶來的嗡鳴在暴雨和狂風間回蕩,看見閃爍著的探照燈在云層之中來回掃射。
黑龍受創退走,周圍的那些沒有理智的狂龍也全都隨著領頭者一齊落荒而逃,它們拋下漫天飛灰和殘骸,匆忙的飛進積云躲避人類的追擊,也不管自己投身而入的那一片云層究竟是雨云還是雷云。
浮空戰艦烈風號中,負責維修魔能器械的勤務人員匆忙的在戰艦中央區來回穿梭,這次戰斗雖然不是浮空戰艦的首戰,但卻是頭一次面對如此多的飛龍,也是第一次爐心全負荷運轉,如此珍貴的作戰數據,他們需要盡快收集據,然后發送給帝國。
指揮室里,烈風號的艦長,一位兩鬢斑白的中年人坐在自己的大椅上,陰沉著臉聽著周圍人員的匯報——大致就是這一戰擊殺了多少狂龍,消耗了多少能源,殘余的補給是否充足,距離遠海圣山究竟還有多遠——諸如此類,大致就是這些問題。
本來,這些其實都是些大好消息,放在往日,艦長肯定會興奮不已,但是如今,他卻沒有半點興致,看見一旁仍在滔滔不絕說著沒用廢話的下屬,這位中年船長用冷漠的語氣道:“我不要聽這些沒用的屁話——伯爵大人現在在哪里?”
他的心情的確有些差,首先是因為剛才死煙格蘭蒂的出現,差點就無聲無息的將他們全部殺死在戰艦內部,強大的負能量云霧完全可以繞過堅硬的裝甲,通過各種縫隙,甚至是直接跨越空間將他們的生命力一點一點的侵蝕殆盡——浮空戰艦面對黃金級和以下的存在,的確是一個大殺器,但面對極意級的強者,卻也未必比一個鋼鐵棺材好多少。
作為一名人類,沒有人會對自己的脆弱無力而感到高興。
注意到了艦長如今的心情,一側觀察偵測法陣的工作人員立刻回答道:“伯爵大人已經在兩分鐘前回到了甲板,現在已經抵達了他的房間。”
“……那么,繼續朝圣山方向前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中年艦長看著遠方天際處,逐漸亮起的圣潔光輝,低聲對周圍的工作人員囑咐道:“他們已經過來接應我們了,做好準備。”
“是!”
而烈風號另一頭,喬修亞的房間。
伴隨著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房門被粗暴的打開,隨著一臉嚴肅的戰士進入,這間算得上寬敞的寢室內彌漫著凝重的氣息。
巨大的鋼元素初號因為體型問題,站在門口,沒有進來,而原本正在寢室內休息的黑有些疑惑的抬起頭,看向自己情緒明顯有些不對的主人。
——剛才的戰斗出了什么意外?
半龍心中如此猜測道,但它自己卻立刻將這個猜想否決,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無非就是幾條飛龍而已,要不是它有點恐高,外加高空中的火元素稀薄,單單是它一條龍就能保證浮空戰艦的安全,要知道,它可是從伊爾格納世界和石魔的戰場上一路殺出來的存在,狂龍的集群雖然看上去氣勢逼人,可論起數量卻又怎能比得上鋪天蓋地的混沌軍勢?
且不管半龍在那里疑惑的瞎想,喬修亞右手處,被緊握的銀白色大劍上亮起了魔力的光輝,伴隨著翻涌著的元素浪潮,一臉驚慌的銀發少女就這樣出現在了戰士眼前。
螢在化作人形之后,連忙從戰士手中將黑色的巨斧接住,她毫不猶豫的伸手摸向斧刃,然后立刻輕聲痛呼道:“燙燙燙——好熱!”
僅僅是剎那,銀發少女白皙的手掌便變得通紅無比,作為魔力化身的靈能軀體,這意味著斧刃上的溫度比想象中的更高,想到這里,螢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用擔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主人。
“……現在還不能化成人形,情況有點嚴重。”
沉默了一會,喬修亞凝視著少女手中的黑色大斧,肅然道:“我先試試。”
話畢,他便伸手,按向仍然熾熱無比的巨斧斧面。
神機的本體,就是這一把把武器,螢是銀白色的巨劍,而凜則是這一柄黑色的巨斧,他們兩的人類形態,不過是為了方便交流,方便一同四處游歷而制造出來的形體,畢竟一人高的巨劍巨斧實在是有些難以攜帶,而兩個人類則能一同行走。
神機作為被特意制造而出,針對饑荒邪神眷屬的武器,它的堅固程度勝過這世間的絕大部分裝備,雖然沒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僅僅是斬鋼斷鐵,堅不可摧這點就足以稱得上是神兵,加上他們還都有著自我意識,能夠振幅有著血脈契約的主人的力量,哪怕是傳奇級的神兵也未必能勝過他們。
但這種堅固程度,也是有極限的。
“沒事……沒什么大礙。”
使用自己的斗氣,謹慎的探索著黑色巨斧的內部,喬修亞一邊嘗試著溝通凜的精神世界,一邊松了口氣道:“只是稍微有些負荷過頭,凜有些承受不住,暈了過去而已。”
黑色神機的結構并沒有被破壞,雖然斧面上滿是他斗氣的殘余,帶來了極高的熱量,但并沒有抵達神機真正的上限。
“斧面上的熱量雖然有些超乎尋常,但是還在神機的承受范圍之內,只是戰斗的時候我的灌注斗氣方法太過粗暴,忘記照顧凜的感受。”
對著螢復述著自己的結論,說到這里,戰士的臉色不禁有些尷尬和無奈,他的心中不禁出現了一絲荒唐的喜感。
——神機居然被他的力量給沖暈了。
要知道,以往的拉德克里夫家的家主,他們持有神機,能發揮出血脈契約的多少能力,都還要看天賦,能承受一柄神機并且自如的使用它戰斗,都算得上是天賦優良,就好比說他那早死的老爹貝魯奧·德·拉德克里夫,僅僅是能夠輕松使用老管家‘凡’所化身的神機,就能夠在帝都打出名頭,令皇帝陛下也記憶深刻。
而輪到他,卻是可以一個人使用兩把,輕松無比,甚至還能反過來讓神機負荷過頭。
這固然有著拉德克里夫家族以往從未出現過極意級強者,所以設計方面沒考慮到的原因,但也足以說明喬修亞的特殊和強大。
“剛才凜的氣息,在戰斗后突然消失,實在是嚇了我一跳。”
既然確定黑發少年不過是昏了過去而已,喬修亞的臉色也重新恢復正常,他坐在自己寢室的椅子上,對一旁坐在床頭,仍然有些擔憂的螢搖著頭道:“我還以為出了什么意外,就連追擊都沒有,就這樣讓格蘭蒂輕松的逃跑。”
說到這里,喬修亞的語氣轉為冷厲,他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記住它的氣息了。”
很明顯,戰士已經徹底將這段時間擔心受怕帶來的抑郁感轉移到了格蘭蒂的身上,在他的心里,那頭該死的黑龍已經徹底成了一具尸體,即將面臨抽筋扒皮之苦。
“嗯……知道了,主人。”
一旁,螢有些心不在焉的抱著凜的本體,銀發少女在聽見喬修亞的話后,面色的確是輕松了不少,既然自己的弟弟沒有事,那么問題就不大,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卻振奮不起來,哪怕是久違的和主人一起戰斗這件事,也沒辦法令少女感到高興。
黑緩緩靠近有些悶悶不樂的銀發少女,它想了想,然后伸出舌頭,舔了螢的臉一下,而少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半龍舔了第二下后,表情才慢慢的從郁悶轉換為惱羞成怒:“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舔我!”
螢平日有些小潔癖,要說是非常愛干凈也不至于,她就是不喜歡身上有其他的異物,更別說口水這種濕噠噠的東西了,所以每次黑舔她,少女都會非常生氣,而半龍屢教不改,似乎把欺負神機小姐當成了每日一樂。
但是現在,卻是黑為了讓瑩的心情稍微振奮一點的刻意而為。
“……”喬修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雖然他心中仍然有些沉重,但看著這一幕,他還是無聲的笑了起來。
黑的智慧已經越來越高,與其說是接近人,倒不如說已經和人類一樣,同樣能夠思考,有著喜怒哀樂,會嘗試鼓舞自己的朋友,幫助友人走出困境,平時看不出來,只是因為它受限于自己的體型,沒辦法和眾人互動而已。
僅僅是易形之墜,已經不夠了,或許半龍需要一些更加珍貴的寶物或者魔法,用以融入喬修亞的生活之中。
但就他看著黑和螢在床頭打鬧的時候,戰士的面色突然一凝,他眨了眨眼,掃過四周,然后便無聲無息的離開自己的寢室,來到了外側的走廊。
在門口守候著的鋼元素初號看見自己主人的身影后,立刻發出了滋滋的回應聲,而喬修亞對它微微點頭,示意安靜,然后便舉起右手,斗氣的波動擴散,將這一片走廊內的所有偵測法陣全數壓制。
而與此同時,一點光芒從虛空中凝聚,形成了一個古樸而神圣的符文,隨后,以這符文為中心,無窮圣光擴散,進而化作一位朦朧的光之人形。
這人形的面容迅速的凝實下來,一名白發蒼蒼的金眸老者就這樣出現在了戰士的身前,他看著眼前的喬修亞,然后微微點頭,輕聲的說道:“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
“你好。”
“你好,教皇冕下。”
干脆利落的向這位看上去和藹的老人致敬,喬修亞也沒想著廢話和寒暄,而是直接了當的問道:“您怎么來了?我馬上就要抵達圣山,那個時候接見就好,何須現在使用圣光化身秘密前來,還要我屏蔽周圍的視線。”
剛才在房間之中,戰士就收到了教皇的傳訊,他說有件事要和喬修亞交流一下,并盡可能的避過其他人。
雖然有些奇怪,但是喬修亞也沒理由拒絕,不過他需要一個解釋。
“年輕人,你實力的進展,超乎我的想象。”
而伊格爾教皇卻沒有立刻回答戰士的問題,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喬修亞的身體,然后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點頭道:“執圣賢之權柄,行正義之事業,你的道路的確應該是一片坦途,但即便是如此,這速度也快到有點超乎我的想象。”
此時老教皇的化身,比起以前喬修亞在北地所看見的,要凝實不知道多少倍,要不是親眼看見對方是由圣光一點一點組成的身體,單憑外表,戰士完全無法區分眼前之人和真人的區別。
對于伊格爾教皇的感慨,喬修亞聳了聳肩,沒有回答,他實力之所以如此迅速的變強,一是因為系統,二也是因為他自己每日都在辛勤的鍛煉,畢竟這是真實的世界,沒有無窮無盡的副本和野怪,如果不是因為卡爾利斯和伊爾格納世界中的混沌大軍,喬修亞的實力也不可能進展神速。
而此時,老教皇也開始回答戰士的問題:“伊斯雷爾對你們一路行來的所有勢力都打好了招呼,不然這艘新銳的浮空戰艦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通過諸國領空,早在你們抵達遠南的時候,那珂要塞方面就通知了圣殿方面,而在你們和狂龍交手之前,各大主教和我也都早已發現了你們的蹤跡。”
這點喬修亞完全相信,畢竟這里可是圣山周邊,這么大一艘浮空戰艦不可能發現不了,他們之所以不提前接應,大概就是想要看看烈風號的戰斗力如何。
看伊格爾教皇的表情,他似乎很滿意。
“這一艘戰艦,或許無法抵擋極意級的巨龍領主和傳奇巨龍,但卻能很好的壓制那無窮無盡的狂龍大軍,的確是戰爭時期的利器。”
對于帝國方面的支援,老教皇先是表示了一番官方式的謝意,然后便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喬修亞,我之所以要你屏蔽周圍的視線,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不能讓其它人知曉。”
“你們指名邀請我前來幫忙的那件事?”
微微點頭,喬修亞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嚴肅的說道:“盡管直言,教皇冕下,我既然來了,就必能遵守承諾,幫助你們將其完成——是要我前去狙擊狂龍的軍勢,斬殺它們的首領?”
“不是。”聽見戰士的話后,老教皇微微搖頭:“堅守圣山這件事,由我們和你的這艘浮空戰艦來辦就夠了,只要能夠保證狂龍無法沖破神術法陣的阻攔,一名極意的多少,其實并不重要。”
“您確定?”喬修亞微微挑眉,他有些驚訝的說道:“真的不需要我?雖然有些年輕,但我可以保證,作為一名極意強者,我的實力絕對合格,有了我的加入,圣山的防御必定固若金湯。”
“我相信你,喬修亞。”用異常堅信的口氣回復道,伊格爾教皇對戰士的信心似乎比他自己還足:“你能正面擊退死煙格蘭蒂,足以證明你的實力在極意一階也算得上是強力,你一個就可以阻擋狂龍的一個軍團,這是母庸質疑的事情。”
“但,正是因為相信,所以才有更加重要的任務需要托付給你。”
說到這里,伊格爾的話語微微一頓,他低聲肅然道:“有我在圣山和那幾頭傳奇巨龍對持,那么七神教會的大神殿便不會失守,但是阿諾斯之淵那一邊,我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老教皇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他金色的雙眸中閃動著神圣的光輝,仿佛能夠照破歷史迷霧,窺見未來的一角,伊格爾用肅穆無比的語氣,對同樣嚴肅的喬修亞敘述道:“那里有著一條深淵裂縫,而五色龍族明顯已經和瘟疫邪神與深淵做了交易,我擔心他們會嘗試以那條縫隙為原點,暫時開啟深淵之門,將它們在深淵中的援軍送出來!”
說到這里,他的預見似乎還沒有結束,老教皇將雙眼微微瞇起,繼續沉聲道:“而且,我似乎能夠看見,那里在幾十年后,將會成為這個世界災禍的源頭之一,假如不趁著現在將其拔出,那么它就會變成寄宿在邁克羅夫世界上的一顆毒瘤,遺禍千年。”
“……半點不錯。”
緩緩的點頭,喬修亞在聽完伊格爾教皇的猜測后,果斷的認可道:“的確如此。”
他如此輕易的表示認同,正是因為前世的發展一切都和老教皇所猜測的一樣——阿諾斯之淵成為后世三大深淵之門中最恐怖的海淵之眼,恐怕就是因為在龍禍時期,墮落的五色龍族在那里做了些什么手腳,不然一個普通的時空裂縫,絕不可能發展到那個地步。
“那么,教皇冕下您是要我前去阿諾斯之淵,找到那個深淵裂縫,然后毀掉它嗎?”
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喬修亞握緊了拳頭,毫無遲疑的保證道:“沒有問題。”
他無需發下什么驚心動魄的誓言,因為戰士的話語便是承諾,而承諾一旦說出,那么就必定會完成。
“是的,不過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微微點頭,伊格爾微微一笑:“通過七神的神諭,我大概知曉深淵裂縫的所在,它位于阿諾斯之淵最深處的大漩渦中,或許深入海底,你一個人或許壓根找不到,所以羅布澤克團長,洛蘭達騎士,薩雅大修女以及其他我邀請來的強者將會同你一齊尋找深淵裂縫,你和羅布澤克作為其中實力最強的人,都是領頭者,他們會服從你的指令。”
說到這里,老教皇將視線從喬修亞身上移開,他看了看一旁沉默著的鋼元素初號,眼神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但隨后他就注意到了房間中的情況,然后眉頭微微挑起。
“喬修亞,你的武器似乎出了一點問題。”
伊格爾輕聲說道,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心:“需要幫助嗎?”
作為交換,他自然知曉神機對于契約者的意義,那是就是最為親近的親人和伙伴,他有些擔心這或許會對喬修亞的狀態有一些不好的影響:“假如你愿意相信教會的技術,可以暫時將他交給我來治療。”
這位教皇陛下有些風趣的說道:“以圣光的名義,絕對沒有后遺癥。”
“……多謝。”
對于伊格爾的善意,戰士表示非常感謝,但他認真的搖頭道:“不必了……其實我有一個更好的方法。”
說到這里,戰士沉默了一會,而老教皇則是安靜的等待。
隨后,喬修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做出了決定。
“假如可以的話,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喬修亞凝視著眼前老者金色的眸子,用認真無比的語氣,誠懇的說道:“希望您能將螢和凜帶去圣山,將他們加強到足以適應我力量的地步——或許這有些唐突,但希望您能在圣山好好照顧他們。”
“不,這不唐突,我理解你的感受。”微微搖頭,伊格爾擺了擺手,他深深的看了戰士一眼,面色有些古怪:“這并不麻煩,對于教會而言,照顧兩名神機并非是一件大事,但是,喬修亞……”
說到這里,老教皇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這樣一來,你就沒有武器了——教會的力量的確能夠加強你的神機,可是絕對趕不上你前去阿諾斯之淵的時間,看你的表情,你似乎也不打算借用圣山的圣器來戰斗。”
他玩味的說道:“——沒有武器,你也敢去阿諾斯之淵?那里可是永恒的風暴地帶,在漩渦和巨浪之中,甚至有著數百米體型的海洋巨獸出沒,這一路困難無比,就算是全副武裝的你也未必能夠輕松抵達目標,更何況雙手空空。”
“哈哈,教皇冕下。”
在聽見伊格爾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后,喬修亞的面色便輕松了不少,對于老教皇的疑問,他只是輕輕一笑,然后無所畏懼道:“正是因為艱難險阻,所以我才要去。在你看來,就連我都會覺得困難,那么對于其他人而言,豈不是更加麻煩?”
“摧鋒于正銳,挽瀾于極危——這才是我站在這里的原因。”
“而且。”
臉上掛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戰士握緊了自己的雙拳,眼中閃過一絲兇惡的冷光:“偶爾不用武器,也是一種挑戰和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