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花園區,映入喬修亞眼中的,是明亮的光芒,還有碧綠的草地。
人造燈光從半透明的玻璃穹頂上灑落,他感知到了清新的空氣還有空靈的樂聲,孩童們歡樂的歌聲正從前方傳來。
向前邁出一步,他聞到了奶與蜜的香氣,水果的甜味在微風中飄蕩,抬頭看去,草地上有鮮花盛開,色彩在綻放,一顆顆果樹零星的分布著,成熟的香味從各色的果實上傳來。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猶如天堂。
但這些都并非是喬修亞所關注的……戰士的目光凝聚,他看見的很多,也很少,他看見了就在花園中心處,正在幾臺靈魂傀儡的帶領下輕聲歌唱的一群孩子,也看見了一些令他也為之啞然的事物。
喬修亞看見的,是骨與皮。
是骨頭。喬修亞操控著傀儡之軀,向前邁進一步,他從白色的瓷磚大道上踏入綠色的草地,令泥土為之凹陷,他環視整個周圍的半個花園區:雪白的建筑表層,鋪設著骨粉燒制的瓷磚,穹頂懸掛的人工燈燈盞,完全由人類顱骨改造,擺放在花園區角落處的幾座長椅,是用一根根脛骨與大腿骨粘合而成,不遠處噴泉中的人造小山,更是以無數骨骼堆砌。
此時,在這個美好的花園中心處歌唱的孩子們,正拿著一根根簡易的樂器,他們在三臺靈魂傀儡的引導下歌唱,吟誦著簡單而美好的歌謠,但令人奇怪的是,這些孩子和傀儡沒有受到半點喬修亞之前戰斗的影響,那巨大無比的爆炸聲甚至無法讓他們分出半點精力,戰士僅僅是一眼便能看出來,那些孩童手中的樂器究竟是什么東西制成。
那是骨與皮。
一個大約只有七八歲的女孩微笑著,她手中拿著一面小小的雙面鼓,她在靈魂傀儡的指導下拍動它,發出富有節奏的響聲,女孩吟唱著天真的歌謠,而這小小的雙面鼓的鼓身是由兩個差不多與她同歲的孩子顱骨切割磨制成型,然后蒙上一層人皮制成。一位坐在女孩身旁,約莫十二歲的男孩吹著簡易的六孔骨質短笛,無人知曉它的材料來自哪位犧牲者,但悠揚的笛聲遮掩了這一切。
“啦啦啦啦啦……讓我們延續這夢吧,明天終將到來,繼續唱響旋律……”
悅耳的童聲與清脆的樂聲在音波接受器旁縈繞,喬修亞沒有多看下去,多聽下去,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更加匪夷所思的東西:就在花園的側面,維修區和醫療區的左側,一座由人骨和巖石交替嵌合的建筑正在施工,它的結構大致架設完畢,一半的外層已經涂抹上了水泥,骨粉瓷磚也鋪設了一小部分——當戰士真正認真去觀察時,他發現,籠罩在整個花園區上方的巨大穹頂,它的材質也非常令人熟悉。
喬修亞沉默的垂下頭,他重新看向那群正在唱歌,玩耍的西伯雅人幼童上,他們仍在靈魂傀儡的引導下進行歡快的游戲,手中拿著骨質,皮質的樂器與玩具。而且毫無疑問,這些東西,都來源于他們的同類。
孩子們不會在意這一點,他們不會知道這些東西是否由他們的父母姐弟的制作……因為他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現在,無論是那三臺靈魂傀儡還是西伯雅幼童,都沒有半點關注旁邊的爆炸和喬修亞的意思,即便是戰士正在大踏步靠近他們也是如此——直到喬修亞已經站在眼前,那三個正在不停的通過音響和手足動作引導孩子的傀儡才轉過頭,發出某種異常的溫和聲音。
“編號Snova收割型,這里不是執勤區域。”
“編號Snova收割型,前往第六維修區間修復。”
“編號Snova收割型,前往養殖區防線進行作戰。”
富有感情,極其動聽而磁性的聲線從這三臺明顯特制的靈魂傀儡音響中傳出,它們幾乎是同時對喬修亞說道,重復他的任務。而戰士默不作聲,他先是看了一眼幾米外仍在玩耍歌唱,對他這個龐然大物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的西伯雅人幼童,然后直截了當的伸手。
咔嚓,咔嚓,咔嚓。
接連三次清脆的響聲,出力至少是這些傀儡十倍以上的喬修亞將這三臺沒有戰斗力的靈魂傀儡腦袋捏碎拔掉,順著線路,他直接破壞它們的靈魂核心,還這些被奴役不知多久的靈魂以自由。
而就在同一時間,音樂聲斷了。
在破壞掉這三臺傀儡后,喬修亞看向那群孩子……姑且稱之為孩子吧,戰士注視著這些西伯雅人的智慧生命幼體,他已經機械化的目光只是純粹的紅光閃爍,但獨特的頻率代表此時喬修亞的心思復雜。
在失去了靈魂傀儡的引導后,所有孩子雙眼中的光芒都黯淡了下來,原本,他們雖然動作僵硬,即便是玩耍看上去也像是傀儡,但雙眼中的光至少讓他們像是一個生命。可如今,所有孩子都停止了吹奏樂器,不在拍手鼓掌,也不在玩耍。歌唱的突然中斷,蹦跳的忽然倒地,所有人都整齊劃一的躺下,或是趴在草地上,就仿佛是停了電,他們就這樣麻木的停頓在原地,沒有半點生氣、
有一部分之前在歌唱的孩子仍在斷斷續續的吐出歌詞,但一切都變得不再連貫,仿佛出現了程序錯誤。
“啦啦啦……未來反復……時光推動……明天……昨日……啦,啦,啦……”
仿佛報錯的機械,這些孩子最后也逐漸不在發聲,只有零星的‘咿’‘呀’和‘啦’零散的單音從張開的口中傳出,就如同單純的聲帶震動,沒有半點意義存在。
這種生命……壓根算不上活著。
僅僅是觀測到這一幕的第一瞬間,喬修亞就大致明白了如今的情況。機械身軀不能嘆氣,但喬修亞的精神還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他原本以為這里或許只是一個機械化的靈魂工廠,但他沒想到,這些傀儡,或者說,傀儡背后的存在做的這么徹底。
“荒謬的世界……”
低聲的聲音緩緩在花園區回蕩,戰士搖頭,他能看見,整個花園區和其他各個區間中的裝飾大部分都是人皮與人骨制作,它們質地白皙,形狀完美而無畸形,仿佛就像是經過了精細的挑選那般……事到如今,喬修亞才遲遲的醒悟,為何花園之外叫做‘養殖區’,而所謂的‘供奉’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除了植物事物外,還有什么好養殖的?那當然是人啊……在這個似乎經歷過末日,整個世界都荒蕪化的世界,人類除了養殖人類,又有什么好牧畜的呢?看這些白骨和人皮的數量,多么驚人,就猶如秋天收獲堆積的谷穗——或許,在那些背后的操控者看來,養殖區的人類的本質與草木一般無二,和大麥小麥水稻沒有任何區別,都是被收割了也會再次長出的可持續資源。
走上前,喬修亞來到一位目光無神的孩童身前,這是一位大概十三歲的男孩,他身披灰白色的簡易兒童服,雙目晦暗無光,沒有任何神志。他只是單純的呼吸,維持生命,身軀沒有半點動彈的意思,即便是喬修亞豎起自己的食指,點在他腦門上也是一樣。
銀混雜著紫青的光焰一閃而過。
喬修亞使用鋼之碎片的力量探查這個孩子的靈魂,然而他只看見了空蕩蕩的一片——什么都沒有,一切都是空白,這個孩子的大腦構造和靈魂結構似乎有什么差錯,記憶于他而言似乎只有七秒鐘,只要超過七秒,一切事情都會被他忘掉,重歸無暇白紙。
一無所知的白紙。
不知善惡,不知好壞,沒有智慧,沒有意志,自然,也沒有勇氣,沒有信念。虛無中不存在絕望,自然也不存在希望,在這被剝奪了想象力,聯想力,甚至是一切啟蒙知識的靈魂中,喬修亞什么也找不到,他無言的站起身,俯視著身下一群趴著的孩子,他想要感覺到一點同情和憤怒,但戰士的理智卻沒有感覺到這些‘東西’是生命。
一個沒有任何自我意志,除了有靈魂和外,其他方面一切都和壞掉的娃娃那樣的西伯雅人幼童,和真正的人偶和傀儡有什么區別?他們只是肉質的莊稼,等待收割的秧苗。
神話傳說中,亞當與夏娃行走于伊甸園,他們不知善惡羞恥,在上帝的指引下快樂的生活著,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因此享有名為無知的幸福。但蛇誘惑他們吃下了智慧樹的果實,令幸福破碎,自伊甸流落人間。
如今,花園區的一切融匯在一起,令喬修亞回憶起了前世神話中的典故,他注視著眼前仍在不斷顫動著,流出機油和零件碎片的傀儡殘骸,還有那一批批撲倒在地上的西伯雅人幼童,戰士歷經千百戰場的鐵心也微微顫動。
如果說,無知的幸福就是伊甸。
那么,這就是最惡的伊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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