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修亞撓了撓頭,手指和頭發摩擦,爆出一連串的閃電火花。∈雜ξ志ξ蟲∈
喬修亞沉吟了片刻,哪怕是瞎子都能聽得出來他此刻正在思索。
喬修亞右手摸了摸下巴,最終嘆了口氣。
“恕我直言,悅哀陛下,您的這個秩序,我覺得不行。”
他如此說道,語氣真摯誠懇:“說實話,有點傻。”
“哦?”
愛與衰亡之神抬起眉頭,祂輕聲說道:“那么,哪里比較傻呢。”
兩人都沒有在意一旁拼命打手勢的教皇冕下,悅哀輕聲笑道,似乎并不因為喬修亞的直言不諱而生氣:“對于秩序之間的辯論,我們是經常做的,不要擔心言語的過激,對于神而言,這無關緊要。”
“從一開始就很愚蠢。”
戰士低下頭——因為此時的悅哀距離喬修亞很近,而以喬修亞的身高,必須要低下頭才能直視對方的眼睛,他沉聲道:“只要做出選擇的還是‘人’而不是純粹依照邏輯的機器,那么無論是選擇愛與不愛,都只不過是因為做出選擇時,大腦分泌激素造成的結果罷了。”
“擅長繪畫的學生,因為一時激憤,或者被朋友父母簇擁,選擇去熱愛文學,擅長弓箭的法師之子,因為家庭的原因不得不去當一名煉金術師,倘若這些沒有發現自己真正熱愛擅長的東西,因為一時的頭腦發熱,選擇區‘愛’那些自己不擅長,不喜歡的東西,那么這種愛,也能算是自由嗎?”
喬修亞熱愛戰斗,擅長戰斗,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這是他經歷了戰場,挑戰了無數人才得出的答案,
但是其他人呢?他們真的知道自己擅長什么,熱愛什么嗎?他們心中的信念,真的不是一時沖動嗎?
“人是需要后悔藥的,而陛下您指定的秩序,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戰士抬起頭,環視周圍的街道,摩爾達維亞令的普通人們正保持著一個‘匯聚’而來,看熱鬧的姿態。喬修亞注視著這些普通人,低聲說道:“您這只是回避。”
“讓人類回避矛盾,用陛下您賜下的神力,您賜下的權能,脫離和自我,和欲望的斗爭。”
“因為有神賜予選擇愛與不愛的能力,人類就不用去和自身的本能戰斗,不用思考自身的道路,而是可以托庇于神之名下,享受名為‘自由’,實際上只是‘逃避’的幸福。”
表現出精靈形態的愛之神,注視著此刻的喬修亞。
祂目光灼灼,對于戰士的指責,悅哀停頓了片刻,然后語氣自然的回復道:“但不管怎么樣,這都是生命自己選擇的道路,不是嗎?并非是說擅長什么,就要去做什么,選擇一條自己不擅長,不清楚的道路,也是人類的自由,我賜予的力量,不過是讓他們可以更加堅定的做出選擇。”
“而且,不管怎么說,這世間都不再會有任何犯罪與黑暗,因為所有人,哪怕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都將會選擇一條平等對待所有人的道路,這難道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掉文明所有的內耗嗎?”
對此,喬修亞搖搖頭,語氣冷淡的回答道:“什么時候,自由能夠被其他人恩賜,而‘選擇’善惡,也需要神明賜予神力,才能辦得到了?”
“社會制度的進步,文明文化的普及,隨著道德標準的提高,這些事情早晚會有一天能夠不需要任何外力,憑借文明發展本身就能辦到。就和人類一眼,人的確應該控制自己的欲望,對抗自己的本能,對抗這個世間存在的所有不自由,但是。”
喬修亞在這個地方,加重了語氣,他向前走了一步,大大的靠近了與悅哀之間的距離,他彎下腰,面對愛之神,沉聲道:“陛下,那應該是人類自己去辦到這一切。從隨波逐流,一無所知的幼童,逐步成長為可以逆著命運長河前進,尋覓自己命運的強者。”
“而這一過程,就是名為成長,名為生命,名為戰斗的人生!”
一開始,喬修亞的確差點被愛與衰亡之神說服,因為對方訴說的理念,‘愛就是秩序’這一信念的解釋,和純粹的熱愛著戰斗的戰士,確實有著共鳴。
只有熱愛,才能堅定,只有熱愛,才能不愉,倘若不是真心熱愛,怎么能夠百分之百的投入精力去工作,戰斗?
但是愛之神后續訴說的未來世界,卻令喬修亞眉頭緊皺。
因為那種邏輯,根本就不是智慧生命的邏輯。
而就在這個時候,喬修亞才發現,這其實就是一場戰斗。
一場無需動用拳腳,無需運轉能量,但卻需要闡述自己的觀點,訴說自己理念,名為‘大道之爭’的戰斗。
庇護著邁克羅夫文明的七神,各自持有著自己的秩序,強權與正義之神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繼承者,帝國皇帝伊斯雷爾,兩個強大的存在正在整個北方世界塑造著屬于‘強權之秩序’的世界。
而愛與衰亡之神找到了自己,祂希望自己能夠加入祂,一同構筑名為‘愛之秩序’的世界。
毫無疑問,看似旁觀輪回,一直以來都沒有任何動作的其他神明,此刻肯定也都在尋找著自己的同行者,準備構筑屬于祂們的秩序。祂們不影響世間,不宣傳信仰,因為這毫無意義,狂熱的信徒是距離神最遠的人,因為如果不仔細的思考神的教義,領悟背后的秩序邏輯,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去認可神的正確,那么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為神的力量,至多只能在一旁輔助些許。
神不需要信仰,祂們渴求的,是決定文明走向,種族命運,決定世界未來的‘秩序’!
所以。
既然,這是一場戰斗。
那么就要去擊潰自己不認可的敵人。
“悅哀陛下,你口中的愛與自由,不過是放棄了可能性的人生,將自己轉化為效率機器的冰冷社會。”
戰士直言不諱道,他半點也不害怕惹怒一位神明,清晰的敘述著自己的觀念:“你口中的那種人類,和被設定好工作目標與發展計劃的機器人,人工傀儡,人工智能有什么區別?”
“人類作為獨立自主的智慧生命,本來就不應當受到命運亦或是本能的擺布,每個人都應當以自己的愿望和信念,在人生的岔路上進行取舍——而不與自己的本能搏斗,不嘗試去理解,分析自己的欲望,不和這個世界進行斗爭,只是如同機器一樣,設定一個目標,然后開始運轉,這樣豈能說是活過?”
“那只是一個機器。”
不負責任的選擇,就是‘惡’誕生的起源,只有真正理解自己要做什么,未來想要成為怎樣的存在的人,才能做出真正的自由選擇。
“您的秩序是極端,錯誤的,甚至比伊斯雷爾和強權之神期待的未來還要危險,正如您所說,‘愛’不是那么膚淺的東西,隨便讓普通人就能選擇去‘愛’某件事,就好比十幾歲的小孩子青春期激素分泌過度時所做出的選擇,這種‘愛’,毫無疑問是不可理喻的。只有經歷過這段時期,有著工作,能養活自己,思考過未來,可以為自己決定負責的人,做出的選擇,才能說是自由。”
說出這么一大串話,喬修亞不禁嘆了口氣,然后下意識的活動了一下手臂,捏了捏拳頭。
讓他思考這東西,真的比毆打一頓大可汗還要累。
但是面對一位神明,他又不能那么隨意的去敷衍,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不是他的性格,因為倘若不認真的反駁,悅哀毫無疑問會真的去將自己的秩序化作現實——一個神倘若在全世界實行這種極端化的社會實驗,造成的危害說不定比邪神入侵都要大,倘若規模大一點,導致文明自滅都不是不可能。
但正因為如此,喬修亞不禁更加疑惑。
七神的起源,究竟是什么?
是圣賢為了保護邁克羅夫文明留下的防御機制嗎?他自己本人要前往多元宇宙中心,探尋混沌與秩序的輪轉,邪神背后的真相,所以就留下七神當做保姆。
但既然如此,為什么作為保姆的七神,有著自我的信念?
他們并非是光耀紀元舊神的幸存者,無論從何種古籍中,都找不到現有七神的半點影子,但祂們也并非星墜紀元的凡人登神所成就,當星墜紀元的先民們遇到祂們之時,祂們就已經是神明。
喬修亞已經知曉作為敵人的邪神本質,但是他還不知曉作為友軍的七神本質,不得不說,這可真是一個黑色笑話。
而戰士的身前,悅哀并沒有因為喬修亞的話而發怒。
即便是被對方直言不諱的否定,甚至被說成‘不可理喻’,但祂卻并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
實際上,祂甚至笑了。
“你真像他……”
愛與衰亡之神凝視著喬修亞的臉龐,聲音有些迷離的輕聲道:“當年他也是這樣否定我的構思,要求我換一個課題,重新完成這份畢業作業的……就連否定的理由都一樣,人只有在與自己的本能和欲望斗爭過后,才能有做出選擇的權利。”
“只是我怎么會著急修改呢,時間拖得久一點也好……可惜,戰爭爆發了,我再怎么修改課題也毫無意義,反正再也沒有人來批閱了。”
“等等,你說什么?”
聽到這里,不僅僅是喬修亞,就連坐在一旁,無奈的看著兩人爭論的伊格爾都立刻站了起來,兩人齊齊注視著眼前的‘愛與衰亡之神’,眉頭緊皺:“‘他’?還有課題,畢業作業?”
這個神,究竟在說些什么?!
但很明顯,悅哀并沒有回答兩人疑惑的想法,愛與衰亡之神只是抬起頭,看向被自己神力侵染成紫羅蘭色的天空,祂用輕微無比的聲音喃喃道:“他愛著世界,愛著所有人,而我僅僅是因為愛他,所以才連帶著愛這個世界。”
“拉德克里夫,你的答案我很滿意。你說得對,我的秩序不可理喻,只是一個笑話。”
悅哀的聲音恢復正常,祂低下頭,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你們正在尋找通向‘深淵最底層’的道路,而我恰好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等等,悅哀陛下,您剛才說的‘他’,究竟是誰?!”
此時的喬修亞注意力壓根就不在什么‘深淵最底層’上——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暫時沒有頭緒,但到時候去找其他神明問一問估計同樣有線索,可愛與衰亡之神透露出的訊息,卻能揭示出對方真實身份的一角:“聽您的話,您居然是他的學生?以一個文明未來作為課題……”
“這個問題不重要,就算知曉了答案,也沒有任何益處。”
悅哀打斷了喬修亞的話,祂的語氣平靜:“因為我們早就不是原來的我們了。相比起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深淵最底層’的信息對整個邁克羅夫文明而言更加重要。”
戰士吐出一口氣,抑制住了追問的欲望,連帶一旁的伊格爾,也深呼吸了一次,平靜了下來,兩人對視一眼,看得出對方都已經知曉現在的情況。
如今的悅哀,明顯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半句話,既然如此,與其糾纏不清,不如早點得到深淵底層的答案,至于七神和圣賢之間關系的猜測,有的是時間去研究。
但接下來,愛與衰亡之神說的話,卻再一次宛如石破天驚的轟雷,狠狠地震撼了喬修亞與伊格爾的精神和心靈。
“深淵的最底層,在昔日光耀紀元之時,被稱之為‘深淵涅槃之地’,整個深淵所有已經毀滅了的世界的鋼之碎片都匯聚在那里,等待著火焰重燃,世界重誕的那一天。它的坐標早已因為‘最終一戰’而改變,現在的話,它位于第九百四十九號深淵黑域的核心處,豐饒邪神和圣賢的決戰之所,也是他們的墓地,就在那里。”
悅哀轉過身,凝固著摩爾達維亞領的神力領域開始潰散,時間開始重新流動,人聲由遠至近開始變得嘈雜,祂半點也不在意喬修亞與伊格爾同時發出的疑惑詢問,神明的化身開始變得淡薄,如同影子一般消散。
“我知道你們的疑惑和震驚。對此,我只能說,對于我而言,他早就已經死了。從深淵最底層回來并復活的那個人,或許是你們口中的‘圣賢’,但卻根本不是他。”
在消失之前,愛與衰亡之神,容姿端麗的精靈女士,輕聲的說出最后一段微不可查的話:“所以,對于我而言,深淵的最底層,就是他與豐饒邪神同歸于盡的墓地。”
“至于你,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你所期待的秩序,我們也同樣很期待。”
影子已經淡薄到微不可查,而悅哀在此時微微回眸,留下一個復雜,卻飽含期待的眼神。
“所以,如果可以,拉德克里夫。”
“請將那樣的未來,展現給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