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部分智慧生命,在仰望星空時,都心懷平靜的欣喜。
無論是權貴還是平民,富人還是窮人,在仰視星空時,都是一般無二的渺小,它遼闊,寬廣,宏偉的超過了人的視界,星空是如此恒久,在它面前,智慧生命的一生是如此短暫,身側熟知的喜怒哀樂在一瞬間就全部遠去,令人無比的安然。
絕大部分智慧生命,在仰望星空時,都心懷澎湃的悸動。
隨著文明的發展,技術的進步,智慧生命越是探索星空,就越會發現星空的宏大——它比蒼空更高,比天空更大,它比真空更遠,位于無盡深空的彼端,它象征未知,象征探索,象征智慧對遠方的渴求,只要仰望它,生命便永遠充滿熱情。
但是圣騎士洛蘭達并非是那‘絕大多數’之一。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星空。
直到現在,洛蘭達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的養父,七神教皇伊格爾帶自己第一次穿過世界屏障,來到虛空中環視多元宇宙無盡星河時,他心中傳來的戰栗與恐懼。
——太大了,太遼闊了,太黑暗……比深海還要深邃,比荒原還要遼闊,難以想象,在美麗而光明的世界之外,居然是如此可怖的景象。
為什么會這樣?那個時候,洛蘭達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難以理解,在如此美麗的世界之外,為何會有這般恐怖的虛無,當老教皇帶著他前往各個世界,去掃蕩死之邪神造成的紛爭時,這種疑惑便越來越深,而在喬修亞對所有他認為值得告知的人物發送他對多元宇宙的推演和推測時,這種疑惑便在洛蘭達心中膨脹到了不得不說出口的地步。
——這個多元宇宙,為什么會這樣?
黑暗中潛伏著無盡的混沌,未知的邪神不知何時就會悄然而至,在看似美好的光明背后,是正在不斷貼近的恐怖陰影,而更加絕望的圖景,隱藏在那可怖虛無的未來之中。
——這樣的星空,實在是太過可怖,令人心生絕望了。
作為下一代教皇的準繼承人,洛蘭達心中的的確確就是這么想的。
七神教會并非是家族勢力,教皇一般是從最強大的七神祭司中選拔——當然,偶爾也會有特例,比如說這一代的七神教皇伊格爾。在當上教皇之前就并非是一名駐扎在神殿的祭司,而是一位游蕩在大陸各地的流浪牧師。在幾十年前的那場選拔前,無人知曉他的名字,等到他戰勝所有競爭者,成功證明自己對圣光的理解遠勝所有人乃至上一代教皇時,才有人回憶起這位太過樸實的圣職者記載于的名字。
按理來說,洛蘭達作為教皇養子,其實是并沒有什么競爭優勢,他一樣要在整個七神教會的范疇內與其他人競爭,不會因為養父是圣伊格爾而有任何優待——但這一次不同,和以往歷史中任何一次教皇的養子養女不同。
洛蘭達實在是太強了。
十歲被送入圣山,作為騎士侍從培養,十一歲覺醒超凡力量的潛質,成為黑鐵階級,十三歲正式掌握斗氣之種,來到黑鐵高階,十五歲踏入白銀耀靈,十八歲正式覺醒斗氣,來到耀靈高階,二十歲將生命能玩弄的爐火純青,第二年便踏入黃金領域。
在此之后,洛蘭達只用了五年的時間,便徹底掌握了自己的黃金榮光,將自己的力量磨礪至黃金巔峰——那個時候,他剛剛度過自己二十七歲的生日,在絕大部分圣騎士還在觸碰黃金屏障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了代表‘人類’這一物種的極限之上,名為極意的門檻。
而在與某位戰士一起在異世界,與天災邪神對抗的三年后,經過誠心的潛修,洛蘭達便在三十歲時正式突破力之極意。
然后,除卻教皇之外,七神教會中就再也無人能戰勝他——無論是平輩的圣騎士亦或是牧師,還是作為長輩的神殿祭祀與圣騎士團長,在面對洛蘭達如山一般厚重,又如水一般多變的圣光時,都明智的選擇了投降,在圣騎士平靜舉起的是十字錘與巨盾之前,即便是亦師亦友的極意圣騎士羅布澤克也只能苦笑著承認,自己已經被后輩超越。
所以,洛蘭達成為了下一任繼承人——并非因為他是教皇的養子,而是因為除他之外,再無選擇。
“你在想什么,洛蘭達?”
突然,有男人略帶怒意的聲音響起。
而隨之而來的,是一記足以轟碎山脈,破開地殼,將島嶼陸架擊沉的重拳!
轟——早就被打成真空的環境中,本來應該無法聽見任何聲音,但是極度凝聚的生命能波動,令所有可以感知到能量變動的超凡強者,在腦海中響起了無比震撼的爆鳴。
飄忽不定的記憶猛地被扯回身體,游離天外的思緒剎那就凝聚在心,洛蘭達猛地睜開了自己不知何時閉上的眼睛,他看見一只泛著金屬冷光的鐵拳,正攜裹著過于明亮的等離子火花朝自己的頭部急速轟來!
千分之一秒不到的一瞬,鐵拳就已經壓至洛蘭達面前,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等離子火光足以將人眼燒成灰燼,哪怕是極意強者,也必須雙目瞇起,免得暫時失明。
洛蘭達能感受到這一擊的力度之強,自己的處境之兇險,在這一瞬間,他心中閃過無數想法,但千錘百煉的軀體以及戰斗意識選擇了最為正確的那個——圣騎士立刻舉起右手處的精金巨盾,迎向那一記重拳。
嘭!!!
絲毫不明亮,甚至可以說是黯淡的灰色圣光從洛蘭達的身上溢散而出,然后化作道道光流,匯入巨盾之中,繪有七神圣徽的盾牌正面撞向崩山鐵拳——而下一瞬,出現的卻并非是巨盾擋住重拳這樣平平無奇的結局,伴隨著大氣被撕裂的凄厲呼嘯,鐵拳如同擊碎餅干一般轟碎了精金巨盾,然后余勢不減,毆打在洛蘭達的臉上。
能看見,血肉在瞬間被氣化,圣騎士的身影在剎那間就被遠遠的擊飛,他的身體在稀薄的空氣中劃過十幾公里的漫長弧線,然后重重地摔在灰白色的砂礫地面上。
“不要在戰斗的時候分心——洛蘭達,是你主動要挑戰我,要我用同等的實力與你切磋的。”
足足有數十米寬,還冒著青煙的撞擊坑前,一個黑發男人的身影出現在了煙霧之后,他站在撞擊坑的邊緣,用平靜的語調對還躺在坑中心的洛蘭達說道:“我答應了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而倘若你也把我當朋友,就應該認真對待。”
“專心面對戰斗,不要讓我看輕了你。”
聽見這句話,平躺在撞擊坑中央的圣騎士身軀動了動——灰色的圣光籠罩了身體,他慢慢的坐起身,然后站起。如同血管一般的圣光脈絡出現在幾乎已經變成骷髏的頭骨之上,迅速的再生出了洛蘭達的血肉面孔。
他的肩膀關節處傳來骨骼再生的脆響,被巨大力量壓爆的肌肉纖維與血管也閉合收攏,然后再生痊愈。
“是我的錯。”
從坑中走出,洛蘭達對那個黑發的人影誠懇的道歉:“因為剛才看見了星空,心中一蕩,不禁走神了一瞬。”
“自從從你那得知世界星河與多元宇宙的真相后,每次看見星空,我總是忍不住思考,這個世界為什么會這樣。”
煙霧散去,能夠看見,兩人正站在一片荒涼的巖石荒漠中,灰色的大地上近乎沒有半點光芒,只有遠方的黑暗中有著些許星光閃爍,那是這片大地唯一的光源。
倘若將視角拉遠,極遠方注視這個黑暗的世界,那么就能看見一顆破碎的星球——冰冷的寒風在這個在上古戰爭中被擊碎了部分地殼的死寂行星上席卷而過,而遠方,被抽干了所有能量,化作白矮星的恒星殘骸在在灰塵一般的星云中緩緩旋轉。
這里是深淵六百百八十一層,深層深淵,一個曾經毀滅于最終一戰,然后差點被混沌吞沒,徹底迎來終末的荒漠世界。
在破碎星球上的巖質荒原上,洛蘭達深吸一口氣,開始將體內的圣光聚集,而在他的面前,是傳奇戰士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將實力壓制到極意級的一個化身,而面對這位友人與強敵,洛蘭達虛握左右手,光芒填充,一把灰色圣光凝聚而成的十字戰錘,與一面光芒塑造的盾牌便被其握于掌中。
“我總是想不明白,誕生于初始之火的多元宇宙,為何會這樣絕望而黑暗,這根本就無法解釋。”
話未說完,圣騎士便腳下一動,伴隨著暴起的沙塵,洛蘭達整個人便身化流光,朝著喬修亞沖去。
此時的洛蘭達雖然因為之前的走神而略微受創,但在圣光強大的防御力與恢復力的作用下,此時他仍然保持著全盛狀態——極意巔峰的圣騎士的速度在接近真空的死寂星球上,赫然達到了每秒一萬七千米,五十倍音速!
在這樣的速度下,跨越百米的距離連一瞬都不需要,只能看見一道黯淡的灰光,但黑發男人的化身卻對此微微一笑,面對尋常偵測法陣都無法捕捉的灰光,他的身形直接消失不見,與此同時,能夠看見巖質的荒原上開始唐突的出現一次又一次的爆炸,耀眼的能量閃光如同小山包般出現在荒原的每一處。
此時,實力都在極意巔峰的兩人正在以數十倍音速進行急速的碰撞與交手。
一股股沉重猛烈的力道不斷地從金屬鐵拳中轟出,震蕩圣騎士的軀體,而灰色的圣光也無孔不入,以暗勁的形態浸入戰士的雙臂,雙方互相防御,又互相攻擊,能看見,高熱的震蕩手刀切割洛蘭達的圣光之盾,而十字戰錘砸落在喬修亞被金屬外甲覆蓋的肩頭,發出沉悶的回音。
“洛蘭達,布蘭登之前也曾經挑戰過我,他想要與我切磋,而我同樣答應了他。”
而就在圣騎士全神貫注,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這場急速攻防中時,戰士清晰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回蕩:“他想要在我這里測試,他的劍究竟有多么鋒利,多么沉重,他想要知道進階極意巔峰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強大,又能向前走到什么地步——所以我將他踢進了太陽中。”
話音剛落,洛蘭達心中頓時心中響起瘋狂的預警,他睜大眼睛,想要急速退開,但是已經遲了,喬修亞急速向前貼近,他高高抬起右手手肘,沉重的轟擊向圣騎士的顱骨——這一擊勢大力沉,堪比一座山峰從天砸落,如果洛蘭達擋不住,毫無疑問會被直接打碎頭顱。
“啊啊啊啊!”
為了避免那樣的結局,洛蘭達只能急速抬起雙手,手臂的兩側甚至拖出一兩條明顯的圣光白線,他無聲的怒吼著,將圣光之錘與巨盾擋在頭頂,能夠看見,圣騎士的臉上陡然浮現起一層灰白色的輝光,一輪天使般的光環出現在他的頭頂——但喬修亞的肘擊已至。
伴隨著雙方攻擊與防御的對撞,一切都失去了聲音。
匪夷所思的力量在頃刻就撞碎了星球表面的巖層,撕裂了本就崩碎的地殼,龐然巨力引動的能量潮汐甚至令火光都為之扭曲,已經開始冷卻了的地幔被這凝聚在一線間的力量直接打穿,包裹圣光中的圣騎士身影拖拽出一條長長的灰色直線,被直接砸入地幔的最深處,轟進地核之中。
“那個時候,正好太陽表層爆發,恒星的光熱卷起百萬公里級的光之海嘯——而布蘭登斬斷了日冕,從太陽的表層中走出。”
“他的劍光在那時如同破滅一切的深淵,足以切割世界,斷定生死的天淵之劍可以令萬事萬物,包括混沌都迎來終末。他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破碎星球的最內側,地幔的最深處,即便是太陽熄滅,大地融核的熱量還沒有完全地散去,在地心的周邊,仍然有金紅色粘稠的液態金屬正在緩緩的蠕動——實際上,在地心的高溫高壓面前,已經沒有什么巖漿,巖石和液態了,在這里,物質的固態和液態個難以區分,哪怕是最堅固的合金,于此處都和油脂一般柔軟,但卻又比鉆石更加堅固。
但是,就在這極端柔軟,但卻有無比堅固的高熱金屬層中,一個人形緩緩從金紅色的粘稠鐵水中走出,被戰士肘擊打的差點四分五裂頭顱正在灰色的圣光中急速愈合,而第一個再生完畢的,便是圣騎士那明亮而又堅定的雙眸。
“那不算什么。”
他用圣光震動地心處的高密度金屬層,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我也能從恒星中走出。”
“只是喬修亞,布蘭登能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因為他一心如此:他有妻子,他有女兒,這個家伙只要能夠守護自己的家人,就根本不會思考其他的東西——他將所有的信念投入到了愛與親情之中,哪怕是不需要知道答案,也能無比堅定的前行。”
但是我不一樣。
我想要知道答案。
心懷無盡的疑惑,屢受重擊的圣騎士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以他的天賦,本來早就應該找到那條屬于自己的道路,但是不知為何,洛蘭達硬是壓抑住了那自鎮壓眾多星河世界混沌后歸來,就本能開始躍動的,自我升華的欲望,在信念方面頑固如鐵的男人決不允許自己的心中有任何迷茫。
在尋找到心中的答案之前,洛蘭達永遠不會對這個世界妥協,隨意的向前踏步。